2479年9月29日,晚上7点。
处理完所有公务,简新安回到位于市区的一套政府雇员公寓,开始今天的晚餐。
他的晚餐很简单,主食是曦曜人常吃的一种厚面饼,主菜是街边打包回来的烤肉,佐料是一款物华特产甜辣酱。
空荡荡的餐桌对面,放着一张来自帝畿的明信片。
他的妻子和女儿离开曦曜已经四天了。
今天,他收到了这张明信片,上面是他女儿写的一句话——爸爸,我看到了大皇宫,比我们家旁边的大好多好多哦!
他结婚晚,生孩子更晚,如今年过四十,孩子却不到十岁。
作为一个中年父亲,他曾懊恼于女儿年纪太小,自己无法保护她太长时间,而现在,他很庆幸女儿还小。
年幼有年幼的好处。
随着时间流逝,记忆容易被遗忘,痛苦容易被冲淡,而仇恨也容易被磨平。
不像他,在二十岁的时候遭遇家破人亡、故土难回,以至于后面的整个人生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扭曲。
为了一个复仇的机会,他等待了二十年,其间一度以为此生无望。
现在机会来了,只需等待不到一天,代价是他女儿也要经历一次家破人亡。
他只能寄希望于孩子年幼,无法体会那种痛苦。
笃笃笃。
房门被人敲响。
简新安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向门厅的方向。
笃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
他站起身,先是四下环顾一圈,确认室内没有任何不能见人的东西,然后走过去开门。
附近一带治安很好,现在时间也不算晚,只是被人敲门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咔哒,房门打开,简新安愣了一下。
门外站着的人他认识,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他家门口。
震惊过后,他一把将人拉进来,接着赶紧关门,“你怎么来了?”
简新安反锁房门的时候,不速之客摘下了帽子,赫然正是熠州装备研究所的技术主任柯坚白。
“谢文杰没告诉你我要来吗?”
“说了,但你不应该来找我。”
“有件事要人帮忙,谢文杰那边不方便。”
四下打量一番,柯坚白自己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脱了外套,露出里面渗血的衬衫。
“你受伤了?”简新安跟过去。
“没办法,对方是金翎军军情处调查科的科长,”柯坚白自嘲道:“而我只是个四体不勤的研究员,杀人的本事差太多了。”
柯坚白解衬衫扣子的时候,简新安去拿了家里的医药箱,看到前者腹部的伤口,他摇头:“这伤势我也处理不了。”
“只是子弹擦伤,”柯坚白轻描淡写道:“帮我止个血,确保明天下午前我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就好。”
简新安叹口气,“家里的止血散不够,你先坐着,我下去再买一点。”
柯坚白点了点头,疲倦地闭上眼。
简新安再看了这人一眼,匆匆离开,用了不到十分钟,拿着一个纸袋回来。
简新安给柯坚白处理伤口的时候,后者瞥了一眼茶几上的纸袋,为了避免只买止血散太惹眼,那里面还混杂了一堆儿童常用药。
“你女儿几岁了?”柯坚白突然问。
简新安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八岁。”
柯坚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等到肚子上缠好纱布,他便起身穿衣。
来到门口,柯坚白戴上了他的帽子,回头道:“现在我来了,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告诉我东西放在哪儿,剩下交给我。”
简新安沉默了片刻,道:“这是我的使命。”
“这也是我的使命,而且你还有个女儿,你同我和谢文杰不一样。”柯坚白拍拍简新安的肩,语重心长道:“我是没机会看到那个新云汉了,将来你看到,写封信烧给我吧。”
一个小时后,简新安家中出现一名访客的情报送到了叶行言面前。
那人用的是金翎军签发的通行许可,他在简家待了半个钟头左右,目前已经入住金翎军第九师开在曦曜市区的招待所。
那地方专供曦曜驻军家属临时落脚,也会有些与金翎军沾点关系的小生意人去投宿,主要是图价格便宜。
上个轮回,叶行言的注意力不在简新安身上,也没有要求征原军情报部门盯着那位简科长,因此并不知晓这件事。
“那访客是周令钦派去的?简新安应该是物华保卫军的人,但或许在表面上,他是为周令钦办事?”
隐约感觉这推测不够合理,但今天晚上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人手有限,冒险去第九师招待所里多绑一个人似乎并非必要。
“就算是周令钦的人,那人身上也不可能有□□。”陆赫城在旁边分析,“所以最重要的还是周令钦。”
“是啊。擒贼先擒王,只要控制了周令钦,金翎军那边就没问题了,剩下最危险的是物华保卫军,那些人才是真的麻烦。”
参与这场阴谋的人各有目的,但各人愿意付出的代价却大不一样。
梁祺和周令钦大概是想冒险一搏,从此享受权柄加身的荣华富贵,而物华保卫军那些人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其决心可见一斑。
“不过没关系,”摇了摇头,叶行言道:“我们不需要说服他们,不需要改变他们的想法,我们只需要阻止他们就够了。”
说话间,姜川进入休息室,送来帝畿的消息。
简新安的妻女已经被控制,简新安在帝畿时的生活经历已经整理成报告。
陆赫城接过那份报告,坐到叶行言身边,两人一同看了起来。
叶少校是看惯话本小说的人,阅读速度一目十行,眨眼间便将上面的主要信息收入大脑,然后思索起来。
56年到60年,简新安在帝畿大学读书,专业是植物学。毕业后,他在一家农业研究所工作,一直工作了五年。65年他从研究所辞职,通过了当年的公务员联考,后被分派到曦曜。原本他是有机会调回帝畿的,但不知为何他放弃了那个机会。
在帝畿那些年,简新安的社会关系很简单,除了帝畿大学的同窗,便只有那家农业研究所的同事,未查到他与什么人关系特别密切。
“谢文杰62年考入帝畿大学,简新安与其读书时间没有重合。”仰躺在沙发靠背上,叶行言望着天花板,喃喃道:“或许两人是先后加入物华保卫军,然后才熟悉起来的。”
这时陆赫城也看完了资料,说道:“那时候物华保卫军大概不叫物华保卫军,而是用其它名字。”
叶行言点点头,“五六十年代,各种政治思潮初现,新盟党、云汉纲领、先锋会之类的政党都是那时候诞生的,改头换面的物华保卫军潜藏其中,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我让人重点调查那段时间出现在帝畿大学的政治社团,也许会有收获。”陆赫城说。
叶行言歪头看了眼手表,觉得这份调查今晚大概率来不及用了。
陆赫城吩咐姜川去传话,等姜副官离开,叶行言突然道:“说到帝畿大学,我想到另一个人——在金翎军熠州装备研究所工作的柯坚白,那人也是帝畿大学毕业的,年纪与简新安更接近。”
站起身,叶行言从桌上的文件堆里翻出柯坚白的个人资料,因为怀疑摩洛弹来自金翎军,所以他让征原军情报部门对那家研究所也做了调查。
“原本以为柯坚白是周令钦的人,现在看来那个推测大概率是错的。如果柯坚白是谢文杰那边的人,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关于周令钦为什么会被谢文杰利用——”
放下柯坚白的资料,叶行言开始绕着桌子踱步,“周令钦与梁祺一样,并不知道那颗摩洛弹的真正参数,因为柯坚白给了假信息。”
“很有道理。”陆赫城走到桌边,瞥一眼桌上的东西,正想夸这人一句,却见对方蓦地脚步一停,眉头拧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
“其实如今在曦曜,还有一个人——”说到一半,叶行言自己住了口,然后摇头道:“不,不可能。”
其实如今在曦曜,还有一个人与帝畿大学存在更紧密的联系,而且在时间上与简新安、柯坚白、谢文杰都有交集。
那人在帝畿大学任职将近三十年,曾任政法系主任,有桃李满天下的美誉。
谢文杰可以算是他的门生,简新安与柯坚白有可能听过他的课,甚至叶行言的父亲叶训庭也曾以他的学生自居。
他是目前云汉最大左翼政党新盟党的创始人,也是目前这个帝国的内阁首相。
“什么不可能?”陆赫城问。
叶行言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摇头。
对于自己突然间冒出来的这个猜测,他下意识就要否认,然而一旦将“林玄群”这个名字纳入推演,过往的很多疑问就都有了更好的解答。
站在谢文杰身后的人,只能比谢文杰更有能量、更有威望,也更令人信服。
明面上,这次会谈举办地点定在曦曜是9月20日做出的决定,十天之内,亦即要在9月30日之前完成所有布置,时间相当紧迫。
林玄群作为推动会谈召开的内阁首相,完全有能力提前进行安排。
所以,“用一颗摩洛弹在物理上消灭云汉旧势力中的掌权者”并不是一场仓促上马的阴谋,而是一个长时间准备与精心策划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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