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中了楚家两姐妹的夫家得了媒婆的好消息,都高兴得不得了,赶着催着将婚事尽快办了。


也是好在他们都在京城,各色铺子里琳琅满目的商品齐备,只消多花些银钱,两三日内便将成亲所需的物件都一一备齐。


宴云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把他自己和小宝当成了楚婉楚嫣两姐妹的娘家人,里里外外操持各种事宜。


出嫁前一晚,三人一孩坐在灯下桌前,难免生出几分感伤。


楚嫣左右一看,为了缓和离别之痛,忙笑着岔开话题:“小宴真是厉害呢,说起成亲的事头头是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成过亲,经验斐然呢!”


她无心一句话,却正好戳中了宴云的心事。


让他想起兵荒马乱的那一天,他稀里糊涂被人送进了新房,掀起盖头便看见了穆长沣岑寂冷峻的脸。


“你们赶紧歇息吧,明天一早就要办喜事,不知多早晚才能睡下。”两姐妹顿时脸颊一红,宴云起身把她们往楼上赶。


第二日锣鼓喧天,说不完的喜庆热闹,小宝光溜溜的脑袋上顶了个虎头帽子,咿咿呀呀笑着趴在宴云肩头,临上花轿前,两姐妹都抹着眼泪,亲了又亲小宝的胖脸蛋。


这天晚上,偌大的二层木楼只剩下宴云和小宝两人,烛台亮起,也没了两姐妹说说笑笑的身影,甚至于时常传来响动的隔壁邻居院落,也是岑寂无语,明月空悬。


好在还没伤感两刻钟呢,小宝又尿湿了兜布,宴云赶紧烧水,忙的头晕脑胀,搂着小宝便倒下睡了。


后半夜骤起疾风,大雨倾盆,到天明也没消减一二。


大雨滂沱,将京城远近的重重檐顶都化为了浪花里起伏不定的大小舟楫。


这样大的雨,连看病问药的人也少了许多,药铺里只有老大夫、宴云和小宝而已,小宝抱着一柄废毛笔玩的不亦乐乎,老大夫忧心忡忡的看着门外,随口说:“听说今晨皇城外戒备森严,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没……”


宴云不明所以的跟着看去,却见一行披着蓑衣脚蹬皂靴的人行色匆匆,几错眼的功夫已经跨进门槛,为首的打开油布,取出一本名册,念道:“李惟明,京城人士,九等医官,每月领米粮二石。”


老大夫惶然抬起头。


“带走。”


“官爷饶命——”


宴云忙拦在老大夫身前,说:“你们这是做什么?”


官兵们还没开口回答,老大夫突左边身子抽搐打抖,没半分回护之意,直勾勾的朝地上躺倒,一边颤一边嘴脸都歪斜了,唇角不住往外涌白沫。


“不好,这是头风犯了! ”宴云惊叫一声,忙不迭从老大夫常挎在身边的布袋里取出一枚安宫牛黄丸,往老大夫嘴里塞。


为首的皱起眉头,看着宴明熟练的帮老大夫垫好脖颈,又舒缓胸腹让他吞下药丸,见那老大夫的脸色总算稍好,呼吸略顺,问宴云:“他还能走动?”


宴云和老大夫相处不少时日,得他不少帮助,听这些官兵的口气只要老大夫还能动,哪怕只剩一口气还要拖走他似的,便说:“回禀官爷,李大夫年纪大了,这是头风发作,哪怕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恐怕也得人扶着才能走路。烦请官爷们让让路,我得通知他家人过来,把他抬回家去歇息。”


为首的耸起眉头,追问:“他家还有人学医么?”


宴云不解的看他一眼,说:“没有。李大夫只有三个女儿,都和女婿住在附近——”


“原来如此。”


宴云不知那为首的官兵明白了啥,他刚起身,便被两个官兵拦住。


“既然他不能动,只能你来。”


“什、什么!?”


为首的使个眼色,官兵们如捉小鸡一样将宴云拎着往外走。


“自古有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李惟明领了朝廷二十年俸禄,如今却不凑巧病了,便只有让你顶替他的九等医官之职。”


为首的心说,知天命的老人换成眼前手脚麻利的年轻人干活,也不错。


宴云还在挣扎。


为首的官兵没想到,这看上去瘦削无力的年轻男人,扎挣起来力气还真不小,他语带威胁说:“事急从权,你若不肯听话,我们只好让李惟明的家人立刻把他二十年的俸禄加罚息全还回来。”


闲时唠嗑,宴云听李大夫提过,家里孩子多,夫人奶水不足,


宴云犹豫片刻,问:“这是要去哪儿啊?”


若是平时,京畿驻军还真没好脾气听宴云逼逼赖赖。但医官在关键之时,是能救士兵们性命的,为首的不耐烦的捋一把蓑帽遮不住的雨水,还是疾声厉色的说:


“岐王反了,如今京城内外所有兵士全归于穆大将军麾下,听大将军调遣。大将军匆忙从西宁来京,军中医官匮乏,便将在册的医官悉数调归大将军麾下。”


宴云整个人都安静下来,迟疑着重复:“岐王……?穆大将军……?”


毕竟宴云不在医官名册上,官兵们需用和名册一致的人数充数,实在拗不过宴云脾气,只得派人将老大夫的家人叫了过来,又允许他带上小宝,这才把人装进马车里。


宴云带小宝坐进车内,原来里头还坐着其他三个年轻医官,眼看着就要奔赴战场了,命也不知保不保得住,大伙儿说话都肆无忌惮起来。


“岐王你都不知道是谁啊?哎我换个名字你们就都知道了,三皇子李珉啊!”


“先帝在时,他和今上都是先帝膝下皇子,他排行老三。今上登基后,给他封了岐王之位,却没让他去封地就藩,他依旧在礼部任职,大伙儿私底下还和旧时一样,总喜欢唤他三皇子!”


“怪不得,我就说呢,圣上登基不足一年,咱们记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可我听说,穆将军原是西宁镇边大将,却被……被上头猜忌要造反,这才连降三级官,只允他带一百护卫到京城述职的,三皇子却是宅心仁厚,品行宽仁……”


“这就叫危难关头见人心,人人都说穆大将军是个奸的,三皇子是个忠的。这谁知道真要兴风作浪的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岐王?”


“谁又提前猜到圣上险被岐王暗算,却是穆大将军临危救驾,力挽狂澜?”


“但……”


“哎,你们别再问了,我军中的亲戚也只告诉我这么些。等会儿见到穆大将军了,有什么想知道的,当面问他去!”


“听说他身高逾八尺有余,金刚怒目,雷霆手段,这……谁敢和他说话啊,看也不敢看好罢……”


宴云心想,才不是呢,穆长沣有异常秀致的眉目,和轮廓优美的悬胆鼻,嘴唇看似无情,其实柔软可爱。


“好了好了,咱们这些升斗小民,官爷吩咐咱们干嘛就干嘛,议论这些的是以为自己腔子上头有两颗脑袋吗?”


众人都安静下来。


只是长路漫漫,外头风雨如晦,没多久他们又逗弄起睡醒了的小宝。


“你儿子真可爱,多大了肉嘟嘟的,来,哥哥正巧带了松子糖,给你吃糖。”


“他不是我儿子……”


“你个憨货别喂他松子糖,哎给他抠出来,那糖太小了,容易卡喉咙。乖宝到叔叔这边来,叔叔把云片糕掰碎了喂你吃。你儿子胃口真好,不像我儿子,啥也不爱吃,瘦猴儿似的愁人!”


“真不是我儿子……”


“流口水了流口水了,口水三千丈,缘何这么长?哈哈哈哈!”


“不是,你要擦口水用自己的帕子擦,你把我袖子牵着干嘛?不过小哥,看你年纪轻轻已经生了个大胖儿子,福气不小么!”


“……”


宴云扶额,放弃解释小宝的来历。


到了京郊城楼外,宴云和众人都在军营中安顿下来。


雨依旧哗哗下,沉默的军帐如同无数堡垒,将京郊易被攻克的关卡彻底把持住。


不少医官被分派出去,连夜赶赴外地,留在京郊的医官不足一半。


宴云带着小宝足住了五六日,才从不同人的口中拼凑出当晚发生的事情。


原来三皇子竟串通了皇帝身边最亲近的某人,意图谋反行刺皇帝,不但在皇帝的饮食中下了毒,还在负责戍守皇宫的麒麟卫里埋伏了百余人。


这万全之策,也不知是怎么走漏了风声,当晚谋逆的麒麟卫亮出兵器,却被早有准备的穆大将军带领另一队麒麟卫和穆家精兵团团围住,一番血战后被全部生擒。


三皇子知道阴谋败露后仓皇逃窜,深夜内宫的消息还没传开,竟让他一口气突破了城门守卫,冲出京师。


穆大将军护驾有功,皇帝中毒后撑着病体授他兵符,命他官复原职,守卫京畿,匡扶正统。


如今主战场在陪都附近,三皇子集合了一班人马卷土重来。


谋逆之事不成功便成仁,他意图二次攻入京城,杀了今上,登基自立为帝,此事绝无转圜的可能。


*


因京郊兵马尚未投入战斗,自然也暂无人员伤亡,医官们暂时都闲得很。


宴云带着小宝仓促离家,东西都没带齐全。


好在军中备用的军衣有余,军马中也有母马,产的奶每日剩下几碗,便足够小宝喝的肚皮溜圆。


这日宴云正在笨拙的改一件军袍,想改成两件上下衣裳,便见一个传令小兵匆匆窜进他的军帐,大声说:“主帐内有人受伤,您赶紧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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