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语气里的陌生,令刘夫人微微皱起眉头,孙妈妈大惊小怪的嚷嚷起来,“少夫人不会到如今这般年纪,还没来过葵水吧?”


不怪她俩没往男扮女装上猜测,宴云虽比一般女子高挑些,但也高得有限,他骨架又窄,身条细伶伶的,手腕指骨生得精致纤细,声音又清透醇亮,扮上女装似模似样。


再者,哪怕真是替嫁,颜府里头多少女眷,怎会找一个男孩子来顶缸?


宴云却紧张不已,末世世界来临时,因环境极度恶化,大量女子死去,到宴云出生时,每一个由异能者庇护的地下堡垒中,女性数量极之稀少,受到严密妥善保护,寻常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


女性的身体常识,宴云只在确认异能后,匆匆买的不知几手医学书籍里看过介绍,枯燥的文字描述令人昏昏欲睡,他顶多记住两三成。


刘夫人见他表情茫然,便知自己多日来的期许落了空,失望的连连叹气。


宴云隐约猜到自己做错了事,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安的咬了咬唇内侧的肉,把银勺放了下来。


孙妈妈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吐气扬眉,大声说:“听说少夫人的母亲过世得早,难道少夫人身边没人教导你这些事?”


“女子只有每月规律的来葵水后,才具有怀孕生子的能力啊。”别看颜小姐每日痴缠着大将军,白天夜里都不放过汉子,也不嫌累,呵呵,终究还是白忙活一场啊!


听了孙妈妈的话,宴云才猜到了葵水究竟为何物。


他愈发愧疚的埋下脑袋。


头一遭怼过刘夫人后,她没记恨自己,反倒处处给自己大开方便之门,偶尔见面,刘夫人的笑容也越发的和蔼可亲。


但她的关怀,原来是建立在期待儿媳妇早日怀孕产子上的。她期待的人,其实是真正的女性颜玥儿。


宴云偷瞥一眼玉镯子,只觉他是个小偷,盗走不属于他的关怀。


恰在此时,厨娘派小厮送来一碟子饭后点心。


今晚轮值的厨娘刚听见老夫人房里伺候的人传话,说少夫人爱吃山楂做的点心,正好厨房有新采买来的一篓子山楂,便快手做了道拔丝山楂的点心,着急忙慌的送过来,讨好两位夫人。


圆嘟嘟、红艳艳的山楂外层裹了诱人的糖丝,散发出甜美的香气,宴云眼巴巴的看着,却没动筷子。


“不是喜欢吃吗?为何不吃啊?”刘夫人叹道。


宴云愧疚的问:“我……没来葵水,还能吃点心吗?”他觉得他已经失去了大快朵颐的资格。


刘夫人万万没想到,儿媳妇会问出这样可怜巴巴的问题,她看向“颜玥儿”,儿媳妇蔫头巴脑的,小脸惨兮兮的,连她这样同情心匮乏的老妇人,也被“颜玥儿”眼角低垂、仿佛泛着泪光的大眼睛打动,连声说:

“糊涂!越是不来葵水,越该好好的吃东西!别说山楂这样不值钱的玩意,哪怕是龙肝凤髓,你也该大口大口的吃!”


又说:“我早该想到,你替母亲守孝三年,京师的繁文缛节又多,每日礼佛都有不少事儿忙,讲究的人家又不能碰荤腥,看把你身子骨熬得跟细柴似的,怎么可能来葵水呢?”


刘夫人抬起手,斩钉截铁道:“你身上起码要多二十斤肉,”


宴云赶紧夹起一只山楂塞进嘴里,众人听见车轮辘辘,穆长沣竟出现在门口。


“许久没给母亲请安了。”


何管家推着轮椅,送穆长沣进屋。


短短一天功夫,何管家对大将军的嘴硬程度,有了全新的认知。


明明是少夫人被召唤去见老夫人迟迟不回,大将军草草吃了几口饭菜,便食不知味的停下了。


大将军自个儿领受到的母爱很少,突然说要来请安,显然是担心老夫人背着他为难少夫人。

穆长沣成年后,因军务繁忙,数年没给刘夫人请安了。


如今他伤成了废人,全身动弹不得,刘夫人哪儿想到,他竟会坐在轮椅里,由何管家推着过来?


细端详他的脸色,也比前几个月好了许多,睥睨间多了几分神采,可见旧时傲慢冷酷的模样。


说给老母亲请安,穆长沣的目光很快转向了新婚妻子。


宴云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瞪圆了大眼睛看向他。


见妻子漆亮的眸子映照出自己的脸,穆长沣终于舒坦了,“你在吃什么?”


仓促间,还没来得及咀嚼的山楂咽不下去,宴云说:“呲……拔丝……上楂……”


穆长沣见盘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一点金黄色的糖丝,故意问:“好吃吗?”


“好……呲……”


“给我尝尝。”


“哈!?”宴云为难极了,“只、只剩下……我嘴里这个……”


穆长沣矜持的抬高下颌,锋利优美的线条带着说一不二的气势。


刘夫人看傻了眼。


“就你嘴里这个,我尝尝味道。”


见宴云想把嘴里的拔丝山楂球抠出来,穆长沣拧紧了眉头,斥道:“脏死了。”


宴云:……


宴云:那、那该怎么办?


妻子呆呆的模样,竟让穆长沣想到了呆呆傻傻的小奶狗,有着湿漉漉、圆溜溜的大眼睛,和粉红色的鼻头,呜噫呜噫的叫,惹人怜爱。


“你凑近些,凑过来,我直接吃。”


宴云还不明所以,何管家已经无奈的闭上了双眼。


他没想到大将军让他推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到老夫人眼前秀恩爱。


宴云探过头,红唇玉齿间,含着一颗红艳艳的山楂。


他紧张到双眼微阖,睫毛乱颤,像两只黑色的蝴蝶。


“再近一些。”


穆长沣薄唇包裹住了宴云的双唇,舌尖探进妻子温热的齿列,将那颗山楂球接了过来,咀嚼片刻,道:“还不错。”


宴云脸和脖子全红了。


穆长沣这人、这是怎么了?


嫌弃从嘴里扣出来的食物脏,怎、怎么,贴着他嘴唇吃,就、就不脏了吗?


直到何管家推着轮椅,穆长沣和宴云并排走着,离开了刘夫人位于佛堂边的院子后,刘夫人才长叹一声,说:“老大和我,越发的生分了。”


孙妈妈忙安慰:“您快别这么想,大将军略好一些,就辛辛苦苦的过来给您问安,多孝顺您啊!至少比二少爷好些,说走就走,走了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您!”


刘夫人撇嘴:“老二并不是自己不孝顺,他是被老大赶出去的。他人虽不在身边,却托人带回来那么好的灵芝呢。”


孙妈妈帮刘夫人捏肩膀,笑而不语,心想那只灵芝都是两年前送回府的了。


“咱们饭吃的好好的,老大巴巴的过来,你当他真是孝敬我?”刘夫人心酸的说:“看样子,他是真对大儿媳上心了,生怕我会欺负他的好媳妇呢!”


孙妈妈忙添油加醋的撺掇:“这虚名夫人您可不能背上,大将军也太多心了些。”


既然夫人看不惯老大一家子,不如把虚名坐实了吧!


刘夫人叹道:“他也太猜忌了些,我何至于如此。唉,我原是很不喜欢颜玥儿那孩子的,没想到她在家也是没人怜爱的,罢了罢了,我索性丢开手,不管他们了,将来能不能生孩子,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回了房,宴云如常照顾穆长沣洗脸洗脚,更衣睡觉,只是他心里存着事,既担心穆长沣厌憎他的亲近,又想着刘夫人和穆长沣盼望的都是能生孩子的女性颜玥儿,心里更加难过,整个人蜷成一小团,躲在床榻的一角,伤心的睡着了。


穆长沣闭着眼等了许久,也没见妻子靠过来,他睁开眼一看,却见宴云半个身子几乎离开了锦被,小小一团躲得老远。


他依旧只有脖子和手指能动弹,只好侧脸看去,少年瓷白的脸上似留着泪痕,极长的黑睫毛被一盏夜灯渲染出柔和的光影,妻子鼻梁生的高,容貌清丽中透着清冷,但妻子气质娇憨天真,又中和了这一点冷,诱人亲近。


穆长沣无法靠过去,很后悔白天说了重话,他难以入眠,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见妻子几句呓语。


“……三个月……不对……两个半月……之后……拿到……走得远远的……”


五雷轰顶般,穆长沣整个人呆住了。


第二天醒来,穆长沣依旧眼神忧郁。


妻子的梦话是什么意思?他果然不打算和自己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穆长沣是个有城府,冷酷傲慢的男人,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半点不显。

宴云给他喂了吃的之后,便悄悄的走出门去。


还是何管家看透了大将军的心思,踮起脚尖过去偷看。


过会他回来通风报信:“大将军,原来少夫人把大舅爷送给她的东西,通通藏在南厢房里头,这会儿正一点点的收拾。”


“少夫人把别的都藏好了,只拿出一双嵌猫眼儿的银手镯戴上了。”


这一点不通报也罢,宴云回屋后忙忙碌碌的,袖子总掀起来一些,穆长沣就能亲眼看见他雪白双腕上戴着一双叮咚作响的镂空银镯子。


颜靖臣送的不值钱的玩意,就这么喜欢戴着?


藏着掖着也要戴着!?


穆长沣肺管子快气炸了,但他不想再看见宴云怯生生含泪的眼睛,生生把火气咽下去,还没到晚上呢,嘴角就长了个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