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论卧底失败的后果>第11章

  016.

  四日后,我总算收到了李殊援的来信。

  这信是寄往乌有山的,按理来说三日就能回信,但李殊援这信却迟了一天。

  “心向丘阳,奈何不能;待候闲时,奈何不能;同盼相见,奈何不能。我安,勿念。”

  虽不知其信中所言真假,但还能提笔写字,便意味着性命无虞,我总算安下心来。

  第五日,天蒙蒙亮时,我刚起床不到片刻,人在喂马,便听见院外有一道洪亮的声音在唤“洛公子”。

  我循声而出,看到这几日为我送药的少年正端坐在马车前方,做车夫打扮,我向他点头致意。

  少年回我一个颔首,转身向车内喊道:“师父,洛公子来了。”

  车帘被一只黝黑粗糙的手掀开,随后一张熟悉的面庞赫然从车内探出:“听说你小子这几天很想我?”

  修剪了胡须、洗净了面庞的“老伯”看着比之前要年轻有精神不少,再配上今日这身白衣广袖,确实有几分神医的气派。

  我拘袖作揖道:“陶前辈。”

  他捻了捻胡须道:“说罢,找我要问什么罪?”

  “前辈言重了。”我连忙又作了一揖,“只是有两件事想请教前辈,望前辈莫要瞒我。”

  陶戎挑眉道:“何事,问罢。”

  既然如此,我便没再客套,抬头问道:“在下想请教前辈,厥虫取自何处?李殊援今在何方?”

  “上车罢,我带你去见他。”陶戎并未直答,而是叹了口气,邀我上车,“反正你们俩总有一个要怪我,你怪我和他怪我都是一样的。”

  我刚上车落座,陶戎便抓过我的手替我把脉,把完脉他将我的手利落丢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睛里迸发着难掩的兴奋,语气高亢:“好小子,殊援所言不错,你果真命不该绝!”

  啊?

  什么叫李殊援所言不错?

  什么叫我命不该绝?

  李殊援何时知道了我命不久矣?

  我体内的寒毒还有挽回的余地?

  也许是我一头雾水的模样太过呆愣滑稽,陶戎抚须大笑道:“我陶戎的徒弟可不是吃白饭长大的,你小子不会觉得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吧?”

  这话说的,十分有九分都在自鸣得意,还剩一分留着吹嘘自己的爱徒。

  不过我确实是轻看了秦妙妙,也没想到她会把这事先告知李殊援而不是来问过我。

  不仅如此,她还和李殊援沆瀣一气,伙同陶戎前辈一并瞒骗我。

  嗐,果真是人有亲疏远近。

  他们仨竟然企图瞒着我这个病人把病给治了。

  不过眼下追究他们为什么要瞒我显然已经为时已晚,我挑了个比较方便作答的问题,道:“请问前辈,那方子中的厥虫可是能解我体内寒毒?”

  陶戎惊奇道:“诶,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行家里手,那么多药材,偏偏知道厥虫功效,可有兴趣拜师?”

  我婉拒道:“多谢前辈抬举,晚生只是略懂蛊虫之道,并不通医理。”

  陶戎点了点头,表示了然,不再强求。

  我本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但陶前辈听完这句话后便枕着手臂往后一仰,开始假寐,不一会儿竟然打起鼾来。

  想必是舟车劳顿,有些倦了,我不敢多做打扰,只能闭口不言。

  马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停,驱车的少年停稳后对车内道:“师父,洛公子,到了。”

  陶戎被停车时的颠簸惊醒,甩了甩脑袋躬身下车。

  我随后下车。

  看这周围景象,此处应是丘阳城郊,我们下车的地方是一处小宅院的侧门旁。

  刚下车,陶戎便将食指竖于唇前,示意我噤声,然后对驱车的少年努努嘴,轻声道:“季成,你过去看看。”

  季成小跑过去,在拱门前探头望了又望,嘴型夸张、声音近无地一字一句道:“师父,李公子不在院子里。”

  陶戎贴着我的耳朵悄声说:“我可是起了个大早,瞒着殊援带你过来的,待会儿你在一旁听着便是,不要出声,若是知道你在,那小子嘴里可就撬不出实话了。”

  我点了点头,道:“多谢前辈。”

  陶戎深以为然:“你是该好好谢我。”

  然后我跟着陶戎做贼似的穿过院子,进了一间厢房。

  将季成差去叫人后,陶戎将门阖上,神色严峻地对我说:“有件事情我必须事先跟你讲明白,帮你除毒这事儿,是李殊援求的我,不是我求的他,待会儿你听到的那些,都是他自愿的。你可不能对老子反戈一击,让老子里外不是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陶戎该是被柳赐衣这样的人吓怕了

  我向他保证道:“放心吧前辈,我不怪您。”

  “那就好,”陶戎这才放下心来,指了指里屋,“去里面坐着吧,屏风后面有个小蒲团。”

  我跪坐在蒲团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能用“至少人活得好好的”来缓解一下焦灼。

  不一会儿,有人叩响了门扉。

  “陶前辈,是我,殊援。”

  李殊援的声音比平常清缓许多。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脚步声和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同时响起。

  “师父。”这是季成的声音。

  季成的声音方止,我听见李殊援说:“用不太惯轮椅,来得有些迟了,前辈唤我何事?”

  陶戎像一点就着的炮仗:“用不惯也得给我用,这是你自找的,好生生的非得出去接两片毒飞刀回来给我添堵。”

  李殊援辩白道:“我已跟前辈解释过,那日情况紧急。”

  陶戎反唇相讥:“确实是挺紧急,你小子差点流血流死了!但凡你晚回来一刻钟,老子不用费心把你从阎王殿抢回来,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坐这破轮椅,直接一步到位躺棺材板上了。”

  我在一旁听着,先是心惊肉跳,而后火冒三丈。

  昨日的回信果真是没有一句是真,李殊援甚至性命垂危还不忘抽空骗一骗我。

  “我安,勿念”这种屁话也亏他写得出来。

  “能在阎王面前抢人,不正好证实前辈的医术独步天下么?”李殊援油嘴滑舌地奉承道,转移了话口,“我以为前辈叫我来是有更要紧的事。”

  陶戎被噎了一下:“没要紧事就不能叫你么?左手,伸出来我看看。”

  此后,房里只余布料响动之声。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陶戎说:“你前些天流的那些血中可入药的饱食厥虫很多,这几日不用放血,可以暂且好好养着,但还是得种些寒蛊进去,否则等寒蛊都被吃完了,厥虫难保不会啃食你的经脉。”

  原来是饱食了寒蛊的厥虫才能解寒毒么,厥虫能食寒蛊而不亡,确实意味着它在消化寒蛊之时大抵能产生解毒之物。

  陶戎话音刚落,然后我听见李殊援毫不犹豫地接话道:“那便种吧。”

  “季成,你来搭把手。”陶戎也是说种就种。

  接着便是漫长的沉寂,我只能听到李殊援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以身饲蛊,放血取药,李殊援比我想象的还有本事。

  难怪那日我不肯收药季成急得满头大汗,敢情药里的虫子是从那差点把李殊援流没命的血里选出来的。

  “很疼么?”陶戎顿声问他,“疼的话可以用麻沸散。”

  寒蛊入体时带着密密麻麻的钻心似的疼,能忍住不叫出声的极少。

  至少当初我第一次种寒蛊的时候疼得哭了小半个时辰。

  “不用。”李殊援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省着些吧,这东西不只是我要用。”

  这家伙,这时候了还想着先人后己,改不了爱逞英雄的毛病。

  麻沸散确实难得,陶戎也没劝他,道了句“随你”。

  种完蛊,陶戎让季成把李殊援推回自己的厢房。

  我从屏风后站起来,腿有些发软。

  见到陶戎,我没忍住问道:“前辈,他的腿……”

  陶戎忙解释道:“哦,他的腿没事,那飞刀伤在了他腰上,我怕他走路时牵扯到伤口,才让他坐的轮椅。”

  万幸,腿没事就好。

  李殊援一个梦想着走遍天下的侠士,若是不良于行,这人生也就没了大半滋味。

  我擦了擦手心冒出的冷汗,又问:“那厥虫和寒蛊对他可有影响?”

  陶戎如实道:“厥虫的影响难以排除,我每天给他止血都很费劲,寒蛊有厥虫控制,会好很多,他可能会有一些畏冷或者手脚发凉,不过我会定期给他封毒清毒,让寒毒无法入其骨髓和肺腑,不必太过忧心。”

  “嗯,辛苦前辈。”

  难怪李殊援那晚都不敢用手碰我,我还当他是讲起礼数了。

  “去找他吧。”陶戎拍了拍我肩膀,语重心长道,“他左腰左臂上都有伤,跟他动手的话避着些。”

  我说:“我不打他。”

  陶戎向我比了个大姆指,佩服道:“那你脾气挺好。”

  我摇了摇头,心中苦意蔓延,碰上李殊援这样的,能有什么脾气?

  ——

  017.

  李殊援的厢房前坐着一株葱葱茏茏的栾树,外披红罗内着绿,随风舞涌,煞是好看。

  我站在厢房前,竟然有些近乡情怯,手几次抬起放下,不敢触碰门扉。

  最终,我心一横,咬牙敲响了门。

  屋内之人并未立马应答,我满心忐忑地等待着。

  过了一回儿,车轮轱辘,门扉姗姗而开。

  李殊援坐在轮椅上,抬眸看我的眼神里满是错愕和惊诧。

  没给他时间反应,我快步踏进房间,合上门,将他推到冒着暖意的炉火旁。

  “李殊援。”我站到他身前,低头看他。

  与他面对面的一瞬,我差点憋不住泪。

  “你怎么在这儿?”李殊援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披着那件在北境时买下的白色斗篷,神色慌张地看着我,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我不给他机会,矮身拥住他:“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他本能地回应着我的话,搂在我的后背的手轻轻拍打着,但语气还是透着紧张,整个人也是紧绷的,“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骗我,那天夜里明明是你。”

  我不回答他,流着泪哭诉他说谎。

  “你骗我那么多次,也该轮到我骗骗你了吧。”被我当面拆穿,李殊援并不辩驳,也不问我从何得知,只是捧起我的脸,替我擦拭眼泪,轻揉我的耳朵安抚,眼里含着化不开的绵柔,“我就是想为你做点什么,但是又怕你不肯承我的情。”

  “我不需要。”

  他的手比之前的凉上太多,我的眼泪根本就止不住,李殊援这个笨蛋,我都打算死在今年冬天了,不需要他煞费苦心地保我性命。

  李殊援却说:“我才不管你需不需要,我只知道我不想看你受寒毒之苦,不想看你在我面前被贼人所伤。”

  “可是李殊援,我也不想看你受伤受苦。”我哽咽道,“而且你根本不知我身上的寒毒怎么来的,我根本就不值得……”

  “我知道,你值得。”李殊援打断我的话。

  “你知道什么知道,你知道我在端尘山给多少人下过蛊,让多少无辜者惨死吗?”我哭着骂他,几乎要喘不过气,“你别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宝宝,这些你早就与我说过,只是你不记得了。”李殊援亲亲我的鼻尖,“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是,你在我这里也值得,值得一切。”

  我不知道他何时从我嘴里得知的这些,我只知听着这话鼻子更酸了。

  “你说你不会喜欢我,我当真了。”他搬出我嘴硬时的说辞,像是妄图唤醒我的自尊来止啼,“可你现在又哭成这样,惹我误会。”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久藏的秘密已经暴露,我才不在乎什么面子:“你没有误会,我喜欢你的。”

  “此话当真?”李殊援眼里霎时光彩大盛,“那你亲我一下。”

  我勉强止住眼泪,凑过去轻轻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李殊援压了压嘴角,摆出一副不甚满意的模样:“不是这个,洛倾怀,你知道我要哪个。”

  “事多。”我抽泣一声,吻向他的唇。

  将触未触之际,李殊援托住我的后颈,率先张唇吻住了我。

  考虑到他现在是个一碰就碎的琉璃罐子,我不敢将手撑在他的肩上,只是攥紧他双肩的斗篷,这使得我没有着力点,也没有任何主动之势,只能任他紧紧扣住我的后颈,不断加深这个吻。

  李殊援接吻时从不闭眼,这回我也没有闭。他眼里翻涌的爱意像凶涛骇浪般席卷着我,像一头要将绵羊拆吃入腹的恶狼,而我甘愿做他的猎物,乖顺地由着他进犯我的口腔。

  但这个吻过于长久,吻到后来,我有些招架不住,气顺不过来,攥着衣料的手都在发颤。

  李殊援没再为难我,依依不舍地与我唇舌相分。

  他捏了捏我的后颈肉,眼角泛红:“宝宝,再说一遍好不好?”

  我被亲得发晕,不知道他说的哪一句:“什么?”

  “说你喜欢我。”李殊援点破道,泛红的眼角眼角淌下一滴泪。

  那滴泪好像砸进了我心里,我的心一下酸软得不成样子。

  我哑着嗓子,轻声道:“李殊援,我喜欢你。”

  李殊援扣着我的脑袋,又吻了上来。

  这次的吻依旧很凶,李殊援几乎是用咬的,眼中侵占之意更甚。

  我也依旧毫无长进,不一会儿就腿脚发软,上气不接下气。

  李殊援放开了我,鼻息里发出轻笑:“怎么这么笨?换气都不会。”

  我睨他一眼,赌气玩笑道:“你取笑我,下次不给你亲了。”

  李殊援说话口无遮拦:“这可不行,亲不到美人的嘴不如让我死……”

  我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别瞎说八道,说好了要百年好合的。”

  李殊援眸光沉沉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眼眶渐渐泛红。

  我放开手,不确定地问:“你不会也要哭吧?”

  不对,我为什么要说也?

  “我哪敢哭,待会儿你比我哭得更厉害怎么办?”李殊援拉过我手,“总不能两个人一起抱头痛哭吧?”

  我撇了撇嘴,心说这家伙果真不会放我任何一个取笑我的机会。

  “洛倾怀。”李殊援忽然唤我。

  我看向他。

  他坐在轮椅上,脸被一旁的炉火映得发红,唇也因为接吻而有了血色,褪去几分病色,像是书画里的人。

  接着我听见他说:“我爱你。”

  然后我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