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号码打电话过来时正课间休息,江以南掏出一个苹果正在啃着。
他看了一眼手机,嚼着苹果的动作猛然停住。
身边的同学正三三两两有说有笑聊着天,没人注意到他。
江以南起身走出教室,接通电话。
“以南?”徐明轶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声音让江以南恍然间有种错觉,就好像昨天还勾肩搭背在一起一样。
很熟悉,很温和。
“明轶。”
徐明轶笑了一下,对旁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对手机说:“以南,奶奶跟你说话。”
江以南脑子里 “嗡”地一声。
江奶奶在电话那头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听清。
“奶奶,你怎么跟徐明轶在一起?”
奶奶笑着:“今天在小区门口碰见了,明轶都好久没来了,今天说带我出来转转给你买点东西。”
“奶奶你快回家,别在外面。”
“没事儿,我俩再转转,我还想让明轶去家里吃饭呢,他非说今天还有事儿……”
徐明轶拿过电话:“以南,我想见你,你过来找我。”
“你在哪儿。”江以南靠在教室走廊的围栏上,用力地平复呼吸。
终于来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你打车去这个地址,我跟奶奶等你。”
“你一个人来,我不想看见项坤。”
“别怕我,以南,我不会伤害你,不要怕我。”
江以南回到教室抓起包,跟旁边的同学说回家一趟,让人帮忙给请个假就走了。
他出了校门拦了个车,跟司机报了地址,就靠在车窗上抱着书包发愣。
也不知道项坤在做什么,江以南想了想,还是没打这个电话。
没法说。
挺蠢的吧,他想,自己就这么一个人去见徐明轶。
项坤知道肯定得疯。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
那是奶奶,是奶奶啊。
徐明轶把奶奶带走了。
鼻子有点堵,眼眶有点酸,江以南用手背抵着,使劲吸了两下鼻子,过了两秒又堵了上来。
地址倒是不偏,不是什么荒郊野岭杀人越货之地。
出租车停在市区一个半拆迁的城中村村口。
江以南下了车,捧着肚子沿着水泥路往里走。
破败的村子里看不到人,偶尔一两只流浪狗从废墟里钻出来,又匆匆消失。
江以南走了一会儿,有些心慌气短。
还有些生气。
——这他妈的都什么事儿。
他在路边一个花坛上坐了下来。
电话响了,徐明轶问他到哪儿了。
江以南说:“我要跟奶奶说话。”
徐明轶笑了一声:“怎么弄得要听人质声音似的。”
江以南有点喘:“我要跟奶奶说话!”
徐明轶好像在走路,电话里有脚步声。
“奶奶回去了。”他说。
“真的?”江以南薅着旁边一根草棍儿的手动作一顿。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给你打完电话我就给她打了个车回去了。”
“那你叫我出来干什么?”
“我说了,我想见你。”
江以南没说话。
徐明轶说:“我看见你了。”
江以南转过头,看见一个人拿着手机,远远地走了过来。
是徐明轶。
他变样了,头发剃成圆寸,穿一身黑色T恤,牛仔裤和系带短靴。
变黑了,也瘦了。
以前那个斯文谦和的徐明轶,整个人仿佛都浸染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不知道这大半年他经历了什么,江以南看着他眉宇间那股淡淡地匪气,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抱着肚子起身,徐明轶紧走两步上前扶了他一把。
江以南往后退了退,他拧着眉,警惕地看着对方。
徐明轶视线扫过,看着他微微发颤的指尖。
“我不是说了不要怕我吗?”他伸手拉过江以南的手腕:“你怎么不听话?”
“徐明轶。”江以南立即挣扎:“你现在要是弄我的孩子,我会死的。”
可能是心太慌了,他眼圈迅速开始泛红,嗓子眼儿都有些哆嗦。他脑子里一团乱糟糟地没法思考,身体的本能反应不由自主地想示弱,想求得自保。
“别怕,你别激动。”徐明轶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你来这儿跟项坤说了吗?”
“没有,谁都没说,你让我自己来……”
徐明轶点点头。
“我也猜你谁都没说,今天奶奶一看见我时那个高兴样儿,我就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听说你跟警方递交了不追究我责任的协议书。” 徐明轶点了根烟,眼角斜睨着他:“你真是一点都不怪我啊?”
江以南沉着脸看着他,喉结有一丝颤抖。
“真的不怪我?”徐明轶低了低头,挑着眉看着他的眼睛。
江以南又退了一下:“我也没怎么样,你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徐明轶鼻子里哼笑了一声。
“走吧。”他下巴往路口尽头方向一扬。
“我不去,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我一会儿,还得回去。”
“回去项坤身边吗?”徐明轶笑了一下,带着些戏谑。
他再次攥住江以南的手:“走吧,你听话一点,我就舍不得动你。”
江以南心跳快到有些想吐,太难受了。
他任由徐明轶拉着他往前走,走着走着,徐明轶的手就变成了搀扶,一边低声提醒他小心,一边引着他走平整些的路面。
进了一栋拆了半边的小楼,墙体已成废墟,裸露在外,徐明轶揽在江以南背上的手往水泥楼梯上推了推:“上去。”
江以南不肯动:“上去干什么,你有话就在这儿说不行吗?”
“上去看看我住的地方。”
江以南猛地抬头,他看了看这露着半边天的摇摇欲坠的破楼体,转过头看着徐明轶,徐明轶拿下嘴角的烟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不明显地笑意。
“你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退学了,家回不去,身上也没有钱,现在找活干坐车住店什么都要身份证,我怕警察抓我。”
“我已经撤销那个……”江以南心头一酸,眼泪扑簌簌滚下来了。
“我知道,我也是这段时间才知道的,你对我真的挺好的,以南。”
“你这几个月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没有,最近才敢来找你,找了这么个地方落脚几天。”
徐明轶摸了摸江以南的脸,拇指擦过他的泪痕。
“别哭,你以前从来不哭。”
江以南紧紧抓着背包带子,看着他:“你能回去上学吗?回去跟学校说一说,我可以给你证明。”
“回不去了,以南,什么都晚了。”
江以南看了他半晌,低下头蹭了一把鼻子,转身朝楼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