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一来一回折腾完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再看时间就已经到了晚上。

  俞时单知道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却没成想原来搬家这么累人的活儿在爱情的加持下也不会弄得以往那样疲惫不堪。

  真是神奇。

  门口处并排摆放着的运动鞋与皮鞋混杂着放在了一起,进门时原本空无一物的置物架上被他摆满了从各地收集来的纪念品:风铃被挂在门口,推开门就能听见清脆悦耳的响声;海螺与贝壳立在木制的架子上,随着光线绽放着彩色的光芒;各种各样的植物标本特征鲜明,热带的鲜花开得绚丽,北方的松针又仿佛带着冰雪气息……

  琳琅满目,像是进了博物馆。

  周成新打量着这些新奇的小玩意,觉得自己好像能透过它们身上承载的时光,和俞时共同参与那些奇幻而浪漫的旅程。

  一起坐火车从南向北,看山脉起伏波澜壮阔。

  十八岁的周成新并不会知道有个同龄人正翻山越岭,兴致勃勃地踏上属于自己的旅程;正如二十五岁的他无法预料自己某天也会对人一见钟情,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想把人给拐回家。

  人与人的缘分无法预料,二十岁射出的子弹四十岁时正中眉心,而俞时十八岁的光芒却要在二十五岁那年才能穿越时空照到他身上。

  但是幸好,在这个年龄里他风华正茂。

  “我第一次和爸妈说要去旅游,他们硬是拉着我姐和我一起……但后来她公司里出了点事,原本五天的行程眼看着就要压缩成三天,我就使劲在俞欢面前装可怜。”

  明明那时都已经成年,但总是担忧这操心那的父母却还是有各种不放心的念头。只能说还是他姐有办法,也幸好她和自己统一立场。

  俞时说到这,很是得意地笑了下。

  “我姐对我可好了,她帮着我瞒天过海,现在我爸和我妈都不知道当时我一个人又悄悄从内陆跑到了海边,”

  他说着,将那串贝壳做的项链指给周成新看。“我用捡到的贝壳做了两串,一个在我姐那,一个我自己留着。”

  周成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俞时的手心。洁白的贝壳十足圆润,流畅的线条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挑选。但那些不平的孔洞还是能看出做项链的人是个新手,歪歪扭扭的,只能说还好没弄出裂纹。

  俞时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当时还觉得挺好看的……”

  “是很好看。”周成新及时接话,诚恳地肯定道。

  知道对方是在哄自己,俞时忍不住有点羞涩地红了脸颊。他心里一热,便顺着心意拿过男朋友的手,将那串项链绕了绕给圈在他手腕上。

  “不要嫌弃它。”

  俞时不好意思说出他年少时的心思,也不想说是因为在面对广阔大海时骤然浮现的孤独感才迫使他做成了这两串项链,更不好让任何人知道即使是做出这不太好看的半成品也费了他几十个小时。

  年少时的他只是将压抑在心里很久的,对爱情那点追求与幻想全寄托在了泡沫一样洁白的贝壳里。

  然后期待哪天或许也能遇到某个人,让沙砾变成珍珠。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

  它是一封情书。

  是少年写给未来伴侣最诚挚的幻梦。

  周成新直觉感到俞时还有更深层的意思。他有一颗过分柔软细腻的心,总能在不经意间将那些情绪抛出,然后带给他惊喜。

  “不会。”在俞时准备收回手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然后极为小心珍重地调整了一下手串的大小。

  十八岁的俞时青春里有星辰大海,名山川泽,而他的记忆里只有枯燥的报表与数字,随着曲线不停起伏波动。

  他只觉得庆幸又后悔。

  “我的生活比你所预想的要无趣得多。”周成新轻轻握住俞时准备收回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极为珍重地一字一句说道:

  “宝贝,你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从未见过高山的人只能止步于丘壑,不曾见过大海之辽阔的人不可能凭空想象海天一色。对于因脸盲症限制住社交范围的周成新来说,将那些需要社交的人和名字对应上尚且还有阻碍,更何况是冒着被拐走的风险前往外地。

  那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俞时对这种饱含深情的目光几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糖霜一样甜蜜的甘味仿佛快要在他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痒。

  那道视线过于灼人,这样热情坚定的烈焰简直要将他烫伤。

  “在我最悲惨的幻想里,我会和一个不爱我的人在一起相看两厌,结婚后因为鸡毛蒜皮的琐事将自己困在原地,然后碌碌无为得过且过一辈子。”

  “但是你看,我现在知道我完全可以过上另一种人生——”

  “周成新,你才是那个不期而遇的惊喜。”

  又是情话。

  接连两天收到俞时传递出的信号,周成新终于从那股患得患失的紧张中缓过神来。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他只觉得自己情绪柔软泛滥得一塌糊涂。

  有些情不自禁的,他微微低头将吻落在俞时洁白细腻的手腕处。

  燎原的热意从肌肤相接处一路蔓延,俞时忍不住想要缩回手却又被抓得更紧。白瓷般细腻的肌肤都染上了手指弄出的红印。

  强烈的侵略性让男人与以往的样子大相径庭,从白皙手腕一路向下蔓延的吻明明没留下任何印迹,这盖章一样的动作慢条斯理地做出来时又显得格外色情。

  湿润的水意像是在皮肤深处扎根,被限制住行动的俞时只感觉全身都别扭,却又莫名的渴求。细细密密的麻痒感从指尖绽开,弄得他整个手都有些酥软,顺带着半边身子都丧失了行动能力。

  “你能不能别……”推拒的话语还没说完,周成新便在中指指根处停下。

  过于强烈的暗示意味不禁让俞时脸颊飞红,对上他过分渴求的双眼时,俞时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轰然在脑子里炸开。

  放烟花一样,噼里啪啦的。

  但没等他想好,那人就极克制极惋惜地小声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将他的手放下,拿出湿巾一点点擦拭着弄出的水迹。

  可那些红痕却越擦越显眼。

  有些凉,俞时被他接二连三的动作弄得一激灵,就连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打结:“干……干嘛,是谁当初和我约法三章说好不许白日宣淫的。”

  自己挖的坑可得自己跳。

  明明摆出一副签合同的态度说要节制的人是他,现在忍不住动手动脚的人也是他。

  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俞时忍不住在心里对他进行了长篇大论的道德谴责,但看着对方强压下欲念的模样,又觉得这种反差简直是精准狙击他的性向。尤其是他还要用一本正经的模样道歉,做出副深刻反思的样子说这是情不自禁。

  现在这么纯情,搞得在床上折腾他要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刚溜走的胆子又回来点了,俞时故意凑过去靠近他装出副地痞流氓的架势轻佻地挑起人下巴,说:“要道歉的话,至少要展现出诚意吧?”

  周成新直接将人揽进怀里打破施法,将俞时给亲得嘴唇红肿发麻。末了,还低声下气地虚心求教道:“宝贝消气了吗?要不要再来一次?”

  完了。俞时在心里哀嚎一声,觉得自己简直被美人计给拿捏得死死的。

  面对这张脸谁舍得说出重话啊!

  好不容易将脑子里那点不可言说的念头给压下去,俞时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清醒。打住,这么搞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搞出人命……

  一想到那些堪称恐怖的妊娠反应,再心大的人都难免有些难以安心。他并不是排斥去迎接新生命的诞生,只是觉得……他还需要反复思量,才能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将过于长远的幻想抛开,俞时重新把视线投到眼前。

  夜晚时分,山上的空气还带着雨后清新的凉意,混杂着些微泥土与山茶的芬芳,随着习习凉风沾衣拂面。

  暗色调的绿中又添了点暖黄的光,灯罩被做成了小蘑菇的形状,一簇簇的,满天萤火一样照亮着前方的路。

  牵着男朋友的手在这样的场景中漫步,十指交握处热意漫上心尖,让人觉得仿佛能这么一直走到永远。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希望能长久恒远。

  周成新原本觉得自己是个格外理性的人。

  从小到大听了太多见了太多毫无底线的事,他明白任何人都不如表面上看去的那般光鲜亮丽。商人逐利,他们这种人天生就会被权势所吸引,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便是将任何一件小事利益最大化。

  而如今他却将其置之不理,天真又固执地去祈求一段感情的恒久。要让它纯粹,只好率先交出所有,付与一颗真心。

  然后去等待不知何时响起的回音。

  等到了便是两情相悦,若是等不到……或许只能是穷追猛打巧取豪夺。

  其实他也有过见不得光的阴暗心思。

  走在身边的人为一束花驻足,周成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看俞时有些孩子气地攀下花枝踮脚轻嗅,想要亲身体验书本上所说的馥郁芳香。

  他没忍住,拿手机拍照定格,然后换成桌面壁纸。

  俞时似乎发现了他偷拍的动作,从后面环住他脖子让他解锁,很是担忧地说:“都说男朋友拍照技术很难过关,快让我看看有没有把人拍丑。”

  周成新失笑:“宝贝,这对你来说难度不小。”他看所有人都一个样,俞时在这方面完全不需要担心。

  毕竟他审美的依据从来不是脸。

  俞时动作一顿,拿着他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没发觉自己语气都变柔和了几分:“我们第一张合照,表情幅度大一点开心一点好不好?”

  周成新依言照做,几番摆弄下俞时最终叹了口气,说:

  “周先生,你能不能做到在不看着我的情况下笑那么开心?”

  我们40岁时死于一颗我们在20岁那年射进自己心里的子弹。——加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