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时没意识到他是被男人抱下车的。

  如果那时候他已经清醒,说不定还会过分不好意思地窝在他怀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打量着难得一见的别墅景区。

  知道周成新家财万贯,但他没想到概念具象化后会有如此冲击。

  穗城是花都,南方温暖的气候使得它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季也依旧繁花似锦。木芙蓉开得肆意,一大团嫣粉点缀于碧绿的乔木间,使得清幽的小径又平添了几分浪漫气息。

  而等到他醒来时,不仅身上那件皱巴巴饱经沧桑的衬衫都给换成了舒适的居家服,就连菜肴都齐整地给摆上了桌。

  虽然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菜式。

  俞时双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系着围裙显得分外贤良淑德的男人,说:“我何德何能,能吃到您亲手做的菜啊。”

  周成新放下自己手中刚端出来的那碗葱花鸡蛋汤,不轻不重地在俞时脑门上弹了一下,调侃道:“喜欢我可以天天给你做,不过你最好别抱太大期待。”

  因为出国留学的原因,周成新在国外那几年经过无数奇怪料理的毒打后,终于被迫掌握了这门技艺。

  今天实在有点晚,而第一天喊人过来送餐又有些不太方便,不然他也不会拿出自己这在能吃与还可以之间上下浮动的厨艺丢人现眼。

  只希望这不会变成扣分项。

  漫不经心给自己解着系带的周成新如是想着,原本回客厅的方向一转,从橱柜里拿了瓶低度数的红酒出来。

  也不知道俞时会不会花粉过敏……他思忖着,最终还是放弃了去花园里薅一枝山茶的念头。

  烛光晚餐可以先不着急。

  俞时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背影渐行渐远。被弹了一脑瓜崩后那股罕见的不好意思劲儿难得让他有些坐立不安,毕竟这举动透露出的意味实在是太过亲昵。

  像是在提醒他们现在的关系。

  一时间还没转变过来的俞时正有些苦恼地思索着情侣间应该做的八百件小事,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直直对上了周成新那张含着笑意出现在他面前的脸。

  俞时下意识放轻呼吸,看着他,也不说话,就是心跳声一下响过一下,震得他手脚都有些发麻。他心里有些紧张,又含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燥热得像一团无处发泄的火,噼里啪啦地在心间灼烧。

  “想什么呢?刚刚喊你都没听见。”不过一两秒,周成新便体贴地和他拉开距离。

  俞时突然明白了。

  亲吻,拥抱。他渴望的是能与人肌肤相亲。

  可以做到在欲望面前完全坦诚,但对于喜欢和爱,俞时却小心翼翼地将之埋藏于心底。似乎那是太轻盈又太沉重的话题,承认自己需要别人的喜欢又像是某种程度上对自我的否定。

  而且他觉得谈这些或许还为时尚早。

  两天时间完成从上床到确定关系的一大段距离已经可以算作是突飞猛进,这时候再去说那些甜言蜜语,怎么看怎么有不走心的嫌疑。

  但当周成新满脸期待地端着高脚杯看向他时,俞时觉得已经冲到嘴边的话语实在是有些难以收回,最终好不容易才给堪堪忍住。

  喜欢和爱被明明白白地写在眼睛里,让他忍不住想要回应。

  “我们的第一个纪念日,庆祝一下?”他开瓶器用的极为熟练,不过是轻巧一拧,馥郁的酒香就丝丝缕缕地逸散在空气中。紧随其后的是格外清新的果香,滋味醇厚得仿佛闭上眼就能见到阳光照射下汁水饱满的葡萄。

  即使是滴酒不沾的人也会对它产生期待。

  俞时从他手中接过高脚杯,总觉得这一幕有些过分眼熟。他抿着唇,收回乱飘的视线,不轻不重地和他碰了一下:

  “Cheers.”

  粉红色的液体轻微摇晃,入口时是出乎意料的绵稠甜意,将那几分酸涩恰到好处的压到最低。

  像是热恋的前调。

  在这一瞬间俞时心有灵犀的抬眼,刚刚好对上周成新含着笑意的眼睛。他再一次觉得对方是故意的,就连这杯红酒也是他的精心算计。

  俞时收回眼神,垂着眼安安静静不动声色地进食着。

  太过安静的氛围往往会容易让人心生尴尬束手无策,但进退得当松弛有度,说的就是他们当下的场景。

  人都给拐回家了,周成新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收敛起了那点得寸进尺的心思,尽职尽责地给人介绍着,把希望他能留下的念头过于直白地体现在了话语里。

  俞时原本以为这人会直接跳到同居的步骤,虽然也差不了两样,但不住一间房的安排总还是给人了更多进退的空间。

  毕竟他也没做好同榻而眠的准备。

  吃完饭,俞时原本自告奋勇地想要洗碗,但在看到洗碗机的时候他好不容易冒出来的勤奋心思就给迅速打消。

  他果然还是对金钱的力量一无所知。

  周成新好笑地将人从厨房拉走,见缝插针地拉着俞时回到客厅。

  既然所有经验贴都说情侣间的约会必看电影,那他就只好遵从这些爱情宝典,摸着石头过河,最大程度上避免差错。

  找到机会悄悄牵上手后周成新便没舍得放下。幸好他不是易汗体质,要不俞时想假装没发现都有些困难。

  老套的爱情电影在屏幕中放映着,两人都作出一副十足认真的样子,甚至还时不时点评两句。

  “好狗血。”

  俞时看着明明相互喜欢却硬是嘴硬整出一副三角关系的俗套剧情,幽幽地叹了口气。纵使演员再好看,这种情节也根本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周成新应和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的他比起俞时更心不在焉。

  他现在正调动全部脑细胞思考:到底要用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言之有理的和他接吻?

  这个问题硬是让他想了两个小时都没能得出答案,以至于都走到俞时房间门口互道晚安了,周成新还是一脸深沉的模样。

  “晚安吻。”他声音闷闷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地亲了亲俞时的额头。

  这实在是有些太过纯情了。

  俞时忍不住低下头偷偷抵着唇角笑了声,然后打量着他依旧闷闷不乐的表情,心有灵犀地拉进距离,搂着人的脖子说:

  “周先生,晚安吻要亲上来才作数。”

  小骗子为了得到唇齿相贴的一个吻什么好话谎话都能说出口,而招惹人到受不住了的地步,又立刻怂得赶紧放手,缩着脑袋躲进房间,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将人赶走。

  “我要睡了。”俞时小声地说着,实在是被空气中过于暧昧的热意给弄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晚安。”轻飘飘的一声随着尾音消散。

  周成新心满意足地和他互道晚安。

  不过十点。翻来覆去躺在床上平复着心绪的俞时最终还是选择遵从本心。

  「姐姐,我好像恋爱了。」醉意上头,俞时在似醉非醉的微醺状态下凭着一股冲动给家里上报恋情。他们家一向开明,毕竟,有个年长十来岁的姐姐的好处就是在某些大事小事上可以减少代沟精准沟通。

  俞欢是个各位雷厉风行的女人,在收到微信后不过一分钟,她的视频电话便如约而至。

  “迟迟,你很喜欢他吗?”穿着睡衣的女人和他有五六分相似,但更加锐利的眉眼却让她显得有些咄咄逼人,锋芒过盛。

  可这样一位大美女却抱着只纯白英短,举着它粉粉嫩嫩的爪子和俞时打招呼。

  “你喝酒了?”俞欢微微皱眉,不过一个照面从俞时过于红润的脸颊里作出判断。

  “我只喝了一点点。”俞时撒娇般地拖长了尾音软绵绵地说着,然后做出个“一点点”的手势示意着自己真的没有多喝。

  继而抱着卧床上的抱枕,不打自招半是抱怨半是炫耀地傻笑着交代自己的恋爱史。

  俞欢原本还是皱着眉的,越听却越觉得她弟弟这次栽的不是没有道理。

  “迟迟,你真的很喜欢他。”俞欢微微笑着,原本有些严肃的神情悉数转化为对他的调侃。她太了解俞时的性格,却没想到向来在感情上一窍不通的人开窍后会栽得如此迅速。

  “姐姐,我……”俞时眼神乱飘,像是在背后说人坏话般,压低了声音诉说着爱意:“我想和他结婚。”

  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的俞时根本没意识到他此时眼睛亮得惊人,一看就是深陷爱河无法自拔的征兆。

  嘶,这才多久啊,怎么就到了非他不可谈婚论嫁的程度?

  “你既然喜欢就带回来让我们看看。”俞欢没把话说死,言语里虽然是支持他勇敢追爱的态度,但却对俞时嘴里描述的人不做半点评价。

  毕竟有些事总要见了面才知道。

  大了俞时这么多,她难免有种带孩子的心态,怕他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给骗色又骗财。

  俞时的出生是个意外。那时有关双性人的舆论还不像现在这样开放,在产检时查出了性别后,很多人都明里暗里地劝母亲打掉他。

  但母亲舍不得这个小小的宝贝。

  三个月大的宝宝已经成型,在感受到B超的探头时还会凭借着本能躲避。

  或许是母子连心,当时犹豫着要不要堕胎的赵怀琴连着几天都梦到了小孩奶声奶气地叫着她妈妈。明明小团子也不大,却还是奋力地挥着手用小短腿跟在后面追着跑着。

  像是在说别抛下他。

  赵怀琴态度坚决:“别劝了,我们养得起。”

  性别不过是上天的选择,她不能仅仅因为这一点就剥夺孩子来到世上的权利。

  在某些方面过于紧张的家人们将俞时保护的很好,从幼儿园到高中,俞时的每一所学校都经过精心挑选,就是为了让他能有个自在又安全的学习氛围。

  幸好他们的家庭条件足以支撑。

  赵怀琴和俞海春夫妻俩都是财大的教授,从小就在教育孩子这方面特下功夫。而俞时能养成如今这幅性子,跟和睦的家庭环境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但即便如此,从小到大都是个恋爱绝缘体的俞时依旧被他们担心着。毕竟这么好的条件摆在这,可俞时硬是从幼儿园起就没发生半点故事……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所以对于弟弟素未谋面的男朋友,俞欢无可避免地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