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给俞时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选择在昨夜踏入那家酒吧。

  但凡他早几天或是晚几天遇到那个人,场面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尴尬。

  现在好了,即使冰山总裁站在他身边一句话没说,态度上也看不出半点异常,心里有鬼的那个他一颗心却不上不下,兀自忑忐不安两股战战。

  还得受着身边传来的时不时的视线打量。

  其实小周总如果只是看脸倒也还好,毕竟俞时自认为全身上下的优点里样貌还勉强能放在第一位。可那人偏偏要视线往下移,从脖颈到腰臀再到大腿根处。哪怕不带上半分狎昵的情色意味,那眼神里沉甸甸的重量和明摆着的暗示也让人想忽视都难。

  俞时在心里暗自冷哼,有的人表面光鲜内里腐烂,他指不定要在心中用各种下流的性幻想对自己任意编排。

  肮脏,下流,无耻至极。

  我呸。

  打工人的修养在这一刻被俞时发挥到机智,即使心里再怎么不爽,他面上也一直端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用格外正经而严肃的语气介绍着他们目前进行的项目。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感觉这位大爷的脸色……好像越来越差了?

  周成新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在某人的心中跌落谷底。从心底传来的焦躁和过分的熟悉感咕噜咕噜小水泡一样不停的在脑海翻滚着,就差具象成文字直白地告诉他:你一定是又把人给忘记了!

  真是糟糕,明明他早就熟练地掌握了不靠脸认人的技巧。

  可是记忆这东西就是神奇,越是想要记起就越是容易忘记。更何况,光凭声音来分辨人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而且……

  他下意识觉得,这人的音色理应要柔和一些。

  联想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记忆,周成新面色一沉,步伐都隐隐有些僵硬。昨晚的温度和湿润的水意似乎还残留在指尖,可细细体会时,又只剩下了虚无缥缈的痒意。

  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看到他在床头柜留下的名片。

  头一次做出这种事难免有些手足无措思虑不周,现在想来,仅是用一方名片似乎完全不能做到万无一失的程度。

  原本的焦虑还没来得及被他抹平,现下又多了层新的担忧。表面上看他神色依然不显,但莫名的,格外安静的空气让原本稍微放下心来的员工们又开始反思起自己的言行。

  四十多号人战战兢兢,连带着在前面充当业务讲解的俞时都小心翼翼。面色变得逐渐冷凝的领导看着下一秒就要发火,而他们甚至连哪里令他不满都无从猜测。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神,等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电梯时,众人才松了口气似的围上来讨论领导到底是因为什么开始生气。

  俞时不走心地应和着,却感到十分茫然又格外委屈:

  他生什么气啊,我都这么努力的配合他了他怎么还生气呢?

  并不想知道自己依旧被领导挂念着的俞时愉快躺回座椅上开始摸鱼。

  在只有几分钟就能下班的喜讯前,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的这份快乐。已经决定好下家的俞时划着手机,背靠着软垫开始放飞自我。他已经想通了:大老板必然是不可能主动说出这件事的,那么只要他跑得够快,这件事其他人就无从得知。

  一心只想安稳过日子的小咸鱼只在乎自己会不会社死,过于正经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这件事发展的其他可能性。

  但俞时没有想到,他预设的前提就已经不对。

  周成新昨晚其实并不算是一个人出来的。

  即使他原定的时间是今早飞往穗城,但当他即将接手分部的消息在一众发小间传开时,那群人就跟炸了锅似的开始在群里吆喝着为他“接风洗尘”。

  人心都是肮脏的,他们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识北方小少爷水土不服的窘迫。

  早就知道这群狐朋狗友是什么德行的周成新自然不会毫无准备,不过等到他踏入这家酒吧时,才发现自己对成年人的诡计一无所知。

  原本以为自己能得到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们一顿拥抱与诉苦,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震天响的嘈杂音乐,和人挤人密集得仿佛能引发踩踏事件的舞池。

  要在这种地方找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周成新都冷着脸准备离开了,却又硬生生被不知从哪伸出来的手给扯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他卫衣加休闲裤的打扮太过青涩,又或许是酒吧的气氛实在太容易上头,往常总是格外有用的冷脸攻击在今天全都没了用武之地,周成新只好分外不爽地在不和人亲密接触的情况下为自己拨出条快捷通道。

  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

  走了这么一遭,半点团聚的心情也没了。打开手机一瞧,刚准备质问的话语又在看清那一连串的@消息中时咽了回去。

  丁仁:周哥你人呢!不是十五分钟前就到了吗?你好狠的心啊,穗城的冬天也是有冷风的啊!

  再一看,群聊连带着私聊全是代表着未读消息的红点,就连手机都有好几个未接通话。

  长叹口气,周成新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他们至少没那么狠心把他丢进人堆里找人,还是该懊悔不小心搞错了地址,以致于现在这个时间点只能放人家鸽子。

  没办法,他只好发送下定位,然后挤进阴影里避开酒吧四处乱晃的蹦迪灯给人发红包致歉。

  丁仁:!好家伙,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城西新开的这家酒吧也叫“寻梦”!这事怪我,我给大家赔罪。

  许飞晟:……周哥我已经帮你打他了,这小子做事永远这么不靠谱。

  Z:算了,改天再聚。对了,记得把我那份补上@许飞晟

  周成新向来是不耐烦进这种地方,过于吵闹嘈杂的环境让他恨不得立刻抬腿就走,但望着四处来来往往扭动身子乱晃的潮男潮女们,他却硬生生地停下了步伐。

  来都来了,坐一会再走。

  他安慰自己说人的体力是有限的,说不定半个小时后他面前就能出现一条不需要挤着人就能安稳抵达大门口的道路。

  然而理想总是与现实有所差距。眼看着十五分钟后人越来越多,蹦迪的歌也变得更加节奏密集鼓点强烈了起来,周成新只好遗憾地放下手机戴起帽子准备迅速离场。

  看上去有点像做贼心虚。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太正常,所以在感受到衣角被人轻轻牵住时,他很快就随着那力道给停住了脚步。

  拦住他的看上去是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成年男性,白衬衫加西装裤的打扮虽然在这种场合来说过于正经,但那刚好收束在腰部的线条和过于优越的比例却又像是种不张扬的暗示。

  没来由的,周成新第一次在人身上对“漂亮”这两个字有了具体认知。

  他向来是个目的明确的人,想要什么就一定会主动争取。但他同时又是个耐性绝佳的捕食者,猎物送上门来自然没有打草惊蛇的道理。

  所以他只是微微侧着头,做出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俞时原本只是想着来酒吧打卡体验下夜间的繁荣,但骨子里迟来的叛逆和颜狗的属性却不合时宜地在此时攻击他,让他忍不住遵从本心拦住那个盯了快一晚上的男人。

  平心而论,他确实长得很好。剑眉星目,五官大气,即使他冷着脸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劝退了绝大多人蠢蠢欲动的人,但依旧有那么零星几个不死心的人冲着他的脸和身材勇敢上去搭讪。

  虽然毫无疑问全被拒绝了。

  也对,长成这样的男人还恰好是个单身的几率太小,看他那巴不得赶紧走的样子说不定还是为了等人才纡尊降贵的留下。

  俞时一开始也是能忍住自己的心动安安静静欣赏男色的。

  但他没忍住喝了点小酒。

  酒吧里的鸡尾酒大多属于那种颜色鲜艳效力明显的品种,虽然不至于一杯倒,但喝不了的人却很容易在酒精作用下头昏脑涨。

  而在他身上,酒精这点外力作用就全蒸发成了虚空膨胀的勇气。

  俞时本以为在酒吧拦住陌生人去要微信就是他能做出的最突破下限的程度了,但没想到色欲熏心的自己竟然还勇到直接对他明示。

  说话就说话,都怪他非得要低头!

  原本不过是为了凑上前去更好听清男生声音,周成新完全预料不到这一举动到底产生了怎样的蝴蝶效应。灯光一晃而过,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俞时眼里被美色晃神的那一刻迷茫,就被他下一个动作给惊讶得勾起了唇角。

  “小哥哥,你想喝我的酒吗?”

  解开了最上方扣子的白衬衫隐隐可见他精致的锁骨,白皙的肤色因紧张染上了点粉意,他媚眼如丝秋波暗送,原本端着酒杯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将已经攥得发热的酒杯交缠着手指送进他的手心。

  然后十指相扣。

  成年人的暧昧与心照不宣全在这杯酒里。

  周成新喉结微动,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破青年在做这些动作时细小的颤抖。即使他自然不是那么封建腐朽之人,但他心里还是可耻地为他这点不熟练感到庆幸。

  毕竟第一个总代表着不同的意味。

  他白皙的手指几乎要被他宽大的掌心捂热,周成新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就着这个变扭的姿势尝了口混杂着薄荷汁的酒精。

  不错,挺刺激的。

  “我车就在那边,想在车里还是去酒店?”他轻佻地换上那人的腰,恶劣地看着那点红从脖颈直漫上耳尖。

  三角杯在桌子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随你。”

  若不是他低头仔细留意着他的神情,说不定还真会错过这细若蚊吟的声音。

  “哦——我知道了。”他拉长声音,护着人走出人潮汹涌的舞厅,然后在刮着北风的大门处停下,分外自然地将人拉进了怀里。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自然是全都要,对不对?”

  他气急败坏地抬起头堵住他的唇,眼神交汇间,周成新看穿了他强撑着的镇定。

  他心里一软,安抚似的在俞时红润的嘴唇上啄吻着,同时将人搂得更紧,任由热意隔着布料在他们的身躯间传递。

  “放心,我不做趁人之危的事。”

  俞时相信了。

  然后第二天他起床时两眼一黑,差点没认出自己的腿来。

  罪魁祸首已经不知道去往何方,只留打工人骂骂咧咧地扶着腰悲催挤地铁。还好他当时急中生智挑了个离公司近的,要不然月底迟到没了全勤他岂不得亏大发了。

  赶时间的俞时自然是没发现那放在水杯底下的纸条,也不会知道今天一个上午都有人等他的电话。

  而与此同时,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的周成新终于忍不住向发小透露消息。

  丁仁:监控找到了[图片][图片]放心,知道你规矩没去查人背景。

  Z:谢了。

  做了半晌心理准备,周成新才默然点开照片。身姿挺拨的人影在他心上留下格外熟悉的烙印,他有些惊讶地坐正了身子视线聚焦——

  那双手,他一小时前刚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