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马越野沿着318国道,速度平稳,一路向西。
他们开得并不快,有时会偏离主路,去隐蔽的岔路探险。在天黑前回到主路,又往前开去。
这时正值初夏,318国道热闹非凡,各种越野、轿车、电车数不胜数,还有摩托车和自行车,有徒步的背包客,还有三步一叩首的朝圣者。
沈书临的爱好之一便是驾驶,轮胎碾过道路的声音,劲风呼啸的声音,方向盘握在手里的感觉,都让他迷醉。他们在连绵的横断山脉里开了许多天,顺着盘山公路上山复下山,下山复上山。
林西洵感叹道:“造物真是神奇!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上天入地都不在话下,但是这样一座山挡在你面前,你就是得顺着山不断上上下下,绕无数弯路,才能开得出去。”
沈书临叼着烟,手肘撑着摇下的窗沿,笑道:“可不是么。”
林西洵又道:“面对这样雄伟的自然景观,心里那点愁根本不值一提,是不是?”他意有所指。
沈书临笑了:“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安慰你。”林西洵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月没见到你那小跟班儿了,分了?”
沈书临只道:“不是让你帮我查邮箱地址了么。”
他没直接回答。林西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恍然道:“你给他发邮件提分手了?现在的小年轻会看邮箱吗?”
“不知道。”
林西洵问:“唉你说他看了邮件,会不会追过来?”
“不会。”车流开始慢慢向前,沈书临松了刹车,车子向前驶去,他漫不经心地说,“是他想分的。”
说到这里,他不欲多谈,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太慢了。”
318国道非常狭窄,一条来路一条去路,只够两辆车并排通行。前方堵车,道上几十辆车排着队,龟速前进。
沈书临把烟熄灭,打了左转向灯,驶入对向车道,一脚油门踩到底,黑色悍马迅速冲了出去。
见他借道,后面有几辆等得不耐烦的车也跟着逆向开了过去。
林西洵目瞪口呆:“不是吧,你这怎么超车啊?这车队排长龙呢,你一超就必须超几十辆,有对向来车怎么办?”
话音刚落,一辆长长的红色大挂车缓缓驶来,看见黑色悍马占了他的道,立刻鸣起了低沉的汽笛声。
沈书临面色不变,又加了一脚油门,迅速超了右边的几十辆车。悍马和大挂车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汽笛声更愤怒了。
只剩几十米便要撞上,沈书临打了右转向灯,车头灵活地一摆,便回到了右边的车道。
林西洵吓得没声儿了,好在有惊无险,他长舒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牛逼啊。”
跟着悍马借道的那一群车就没那么好运了,在大挂车的汽笛声下,只好灰溜溜地往后倒,倒到长龙的最后,才回到右边的车道。属实是欲速则不达了。
沈书临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愉悦地笑出声来:“怕什么。你以前不也喜欢这样吗?”
林西洵苦笑。读书那会儿,他确实开车很野。但快十年过去,人成熟了,自然也就求稳。
眼前是巍峨的横断山脉,蓝天和白云澄澈如圣湖。从车窗看出去,便是望不见底的悬崖。
超了那群车后,沈书临反倒开得不快,悍马悠悠地沿着悬崖向前。他摸了摸烟盒,又收回了手。
林西洵注意到他的动作,问:“抽吗?我给你点?”
“不用。”沈书临减慢车速,打了右转向灯,把车开到路外面的石子地上停下,“休息一下,换你来开。”
两人下车活动,又有几辆车停下了。有人拿着橘子喂猴子,有人手做喇叭状冲着悬崖大喊,还有人在和野猴合照。
沈书临点了根烟,静静地站在悬崖边。他想到再过几个月便是稻谷黄的秋季,云南会采第一波的谷花茶。虽不及春茶的鲜浓,但也算得上是滋味独特。冰岛谷花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走吧。”林西洵看了看表,“再开两个小时,天黑前应该能到昌都的一个县城。”
沈书临碾灭了烟头:“走。”
林西洵开车很稳,前面有开得慢的大车,他就放慢速度跟在后面。来到一望无际的直道上,确定了没有对向来车,他这才超车。
沈书临在副驾睡了一觉,车子终于开出了山,来到昌都的一个小县城。两人随便吃了点晚饭,便去酒店住下。
318国道上信号很差,手机网络断断续续,电量也不足,沈书临索性关了机。现在充上电开机,他发现三天前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姜一源打来的。
他第一个反应是,姜一源是看到了他发的邮件。仔细一想却又不对,若是看到邮件,绝对不只这几个电话。
他没有多想,也没有回拨过去,只是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与此同时,姜一源已经在318国道上骑行了好几天。
初夏正是骑行和步行的好时候,上国道第一天,姜一源就遇到了一个骑行队,问他要不要加入。他拒绝了,他不是来悠闲看风景的,他是来追人的。
姜一源骑得很快,冲在最前面,在一家小面馆吃饭时,骑行队又追了上来。
骑行队的队长是个精神抖擞的瘦小伙,穿着大红短衫,一看到姜一源,兴奋地追了过去:“哎兄弟!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我们速度不慢的,不会拖你后腿。”
姜一源喝完最后一口面汤,说:“你们太慢了。”
瘦小伙抢着帮他付了面钱,也不死缠烂打,只问:“你会修摩托车吗?”
原来他们车队里,有一个人的摩托车光踩油不上劲儿,大家为了等他,速度这才慢下来。附近又没有修车店,他只好找人碰碰运气。
姜一源听到店里的播报“微信收款到账,20元”,沉默地看了一眼瘦小伙,一言难尽地动了动嘴唇。他只好道:“我先看看。”
他蹲在那辆出故障的摩托车前看了看,摆弄了两下,问:“扳手?”
“有的!”瘦小伙连忙找出扳手递给他。
姜一源拿着扳手拨弄了几下,站起身来:“好了。”
车主不怎么相信,骑上去试了试油门,又惊又喜:“还真好了!我去!谢谢这位兄弟!”
队长惊讶地问:“怎么修的?”
姜一源耸了耸肩:“这里海拔高,空气稀薄,车会高反,松一下那个就行。”他指了指。
他来不及多说,跨上机车就要走,瘦小伙忙追上去:“哎哎哎,兄弟,车修好了,我们的速度也会提上来,真的不一起?”
姜一源见他说得很真诚,便道:“我赶时间。”
瘦小伙恍然道:“追人?追女朋友?”
“算是吧。”姜一源说着便发动引擎冲了出去,喊道,“有缘前面见!”
瘦小伙也冲他喊:“路上小心兄弟!欲速则不达!有缘再见!”
有缘确实有缘,不过318就一条道,只要速度不相差得太离谱,总会追上。这个骑行队确实不赖,都是年轻小伙子,睡得晚起得早。姜一源连续三天,都在吃饭时被他们追上。
后来下了一天雨,姜一源戴上头盔继续赶路,雨下大了,他才在宾馆里住下来。
他走得急,只带着身份证、手机和几张现金,连手机充电器都没带。每到宾馆,就向前台借充电器。到后面海拔越来越高,他买了件丑陋的军绿色外套穿上。他也顾不上嫌弃外套丑了,最重要的是能挡风。
每到一个县城,姜一源会让周赫帮他查悍马的位置。天眼拍到悍马三天前到了拉萨,去了趟羊卓雍措。姜一源心里急,生怕对方就要返程。偏偏林芝下起了雪,路面湿滑,他在波密的旅馆里焦躁不安地等待。
好在天爷有情,下午便放了晴。
姜一源马不停蹄地往前赶路,终于在大后天的傍晚来到了拉萨城。他顾不上看布达拉,更顾不上逛八廓街和大昭寺,他不是来旅游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是来追人的。
周赫的消息发了过来:“两个小时前,悍马从当雄县回到了拉萨,应该是去了趟纳木措。”
这么多天来,姜一源终于笑了起来。
晚上八点,沈书临和林西洵回到酒店。今天是两人游玩的最后一天,打算明天便返程。
林西洵的丈母家出了点事情,他需要赶回去。两人便决定把车托运回A市,明天乘飞机回去。沈书临虽然想自驾,但路程太远,需要两个人换着开,一个人是不行的。
“抱歉,下回再陪你自驾。”林西洵订好机票,又联系托运公司。
沈书临说:“有什么好抱歉的,别耽误你家里的事就行。”
林西洵在和托运公司磋商细节,沈书临的手机响了,他微微皱了皱眉,接通了电话。
“哥,你不在家里,你现在在哪里?”姜一源的声音传来。
沈书临握着手机去了窗边:“问这做什么?”
“我想知道啊,告诉我好不好。”姜一源语气无赖。
沈书临便道:“我在西藏。”
姜一源又问:“西藏的哪里?”
沈书临听出他语气里压抑的喜悦,觉得有点不对,缓缓皱了皱眉。
“你在拉萨对不对?”姜一源自顾自地说,“拉萨的哪里?哪个区?哪条街?”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书临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他沉声问:“你在哪里?”
“你来看看嘛!”姜一源说,“你为什么不来看看?”
沈书临似有所感,拉开窗帘向下望去,楼下停车场,姜一源正满面笑容地冲他挥手。
他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哥,我追了你好几千里,请我上去坐坐啊!”
沈书临已看到了那辆杜卡迪机车,布满泥泞和灰尘,那是行了许多路留下的痕迹。
他定定地望着楼下,许久才道:“九楼。”
“好嘞,就来!”
姜一源兴奋地往电梯走去。找到这里其实并不难。拉萨的五星级酒店只有寥寥几家,在城中心的也只有这一家而已,他运气好,一来就看到停车场里的悍马。
等待电梯上升的过程无比漫长,到了九楼,电梯门还没完全开,姜一源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走廊尽头,沈书临倚靠在房门上,淡淡地看着他。姜一源跑到他面前,却又慢慢停下脚步。
上次这样面对面地在一起,已经是快三个月之前的事情。姜一源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三个月,足以让盛开的花凋谢,也能让凋谢的花重开。
可他们却没有见面。
姜一源快步走过去,握住沈书临的手,语气里带着委屈:“哥,你为什么来这么远的地方都不告诉我啊?你之前说过你喜欢自驾游,为什么不让我陪你?我想你啊。”
他又重复:“我太想你了。”
方才的震惊已平复了些许,沈书临垂眸望着被抓紧的手。他缓缓地、一根一根掰开姜一源的手指,淡淡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姜一源眨了眨眼睛:“分手?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沈书临往房内走去,姜一源忙跟上去:“哥,我们什么时候分手了?感情不是两个人的事嘛,我都没有答应,怎么能分手?或者你再提一遍,我来坚定地拒绝。”
“我给你发了邮件。”沈书临在桌边坐下。
“邮件?什么邮件?”姜一源震惊,“我没收到啊,现代人谁会看邮件啊?”
沈书临说:“你学校的邮箱。每个学生入学后都有一个邮箱。”
姜一源挠了挠头:“我不知道啊,哥,那我的学生邮箱是什么?”
沈书临看着他,语气近乎温和:“那不重要。阿源,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姜一源蹲在他身边,抱住他的腿蹭了蹭,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们的身体很合适啊,每次做都很爽,不是吗?至于性格,我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说给我听,我就改,好不好?别和我分手,哥。”
沈书临说:“阿源,感情不只是性,感情需要经营。”他温和又耐心,姜一源却更难过。
姜一源抱紧他的腿,道:“你是不是在生气,因为之前的事?哥,那只是事发突然,已经忙过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沈书临望着他,只是不语。
姜一源顶开沈书临的双腿,拉开对方休闲裤的裤链,单膝跪了下去。
沈书临倾身,捏住他的后颈,沉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取悦你啊,哥。”姜一源含糊不清地说,“我在讨好你。”
二十多天的赶路,他的头发长得长了,几缕细碎的头发遮住了眉毛。他被晒得黑了,也瘦了些,却更显年轻的英气。
他吹过了从横断山脉刮来的劲风,看过了草原和林海,也看到了凌晨五点钟的月亮。他听过夜晚悬崖的风声。他尝到了雨和雪,尝到了四千里的风沙。他塞了满嘴的风沙雨雪,却不曾停下。
此时他跪在男人面前,虔诚地将风沙雨雪渡过去。
满嘴苦涩,却又满嘴清甜。
沈书临捏紧了男孩的后颈,身体紧绷。许久之后,他缓缓地松开手。
姜一源抬起头来,擦了擦嘴角。他凑过去,抱住男人的腰身,低声道:“哥,我在讨好你,看出来了吗?别和我分手,好不好?”
他又道:“求你了,哥,别和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