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听到屋里传来的声响立马走了进去, 就见潘仁旭扶着面前的桌子,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纸张。
看着潘仁旭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她上前将人扶到一边,确认没有大问题才将地上那些纸都捡了起来。
捡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些都是潘仁旭的笔记。
江言准备开口问, 就听潘仁旭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呢喃道:“我对不起师父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委屈得像个孩子,声音里隐约带了一点哭腔。
“怎么能让霓虹人给做成了呢?我真是不中用啊。”
江言从这些话里已经听出了些端倪,她将手里的笔记整理好重新放到桌上, 然后对潘仁旭说:“潘老师,我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潘仁旭不为所动,连头也没抬, 好似丢了魂一样。
江言自顾自己地继续说:“我发现了我们丝弦制作失败的原因了。”
听到这话潘仁旭才有了一点反应,他说:“是我没有和师父好好学……”
“不是。”
江言直接反驳。
“是因为水的原因。”
“我查过了方老师最初研究复刻丝弦的时候一直使用的是井水, 你们第一次搬迁的时候使用的水也主要来自于地下水, 但是第二次搬迁后接入了自来水。”
“而这时候也正是当地自来水厂改革技术的时候, 在处理自来水的时候会加入氯。”
“而桑蚕丝其实是蚕吐出体内的蛋白质,它遇到氯之后可能会导致蚕丝蛋白发生变性,纤维受损。”
“这也就是您后来制作的丝弦容易断裂的原因。”
江言看向潘仁旭一脸郑重:“您的手艺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问题, 所以,并不怪您。”
潘仁旭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好几次试图张口却都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 似乎又有些犹豫地问:“这是真的吗?”
他因为自己的“无用”愧疚了十多年, 到如今大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才有人告诉他,不是他的错。
他有些无措, 心里激动,可是又愉快不起来。
压在他心上那块大石头略有松动, 却依旧沉甸甸地压着。
江言点头:“当然,潘老师不信的话, 我们再来试一次。”
潘仁旭的脸恢复了血色,他好像是重新找回了什么一般,他看着桌上的笔记本说道:“好。”
他将那些“近乡情怯”给压了下去。
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好失去的了,最难的时刻他都过来了,也不过是再试一次罢了。
潘仁旭又一次踏进了江言租的那座宅子,他熟门熟路进了蚕房,里面还有一些丝茧没有用。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问江言去哪里打水,就见一直跟在江言身边的两个人一人提了好几桶水放到了院子里。
“潘老师,这是我去方老师的旧宅那边打的井水。”
其实用其他不含氯的水可以,只是江言想完全控制变量,并且这水都还是已经检测过的,保证里面真的不含氯。
潘仁旭看着那些水,他知道现在是万事俱备了。
他戴上老花镜,将衣袖细致的卷好,然后就去把手洗干净。
这次他很谨慎,最后一次洗手还是用的那些井水。
他正准备开始,突然说:“小江,不如你也一起来。”
之前都是他一边做一边教,而江言在旁边看着。
江言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她可不只是看过潘仁旭做的步骤啊,她还看了方裕庭。
她也准备好站到了操作台前。
偏僻的小院子里陷入了一片安静,只有两人操作的声音。
潘仁旭偶尔偏头看着江言,发现她虽然动作里透着点滞涩,可是手却一点不慢,像是已经把这些步骤看过无数次然后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他突然想起几十年前,他也是这么跟着他师父的。
他突然就笑了,也许这就是传承的意义吧。
江言和潘仁旭又花了十来天才完成了他们“新的”丝弦。
他们现在剩下的依旧是检验和试音。
江言本想和上次一样上前去把拉伸着晾晒的丝弦取下,却被潘仁旭叫住:“这次我来吧。”
“我师父那次……也是我取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背有些佝偻,垫脚去取丝弦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利落。
江言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她想起了几十年前方裕庭第一次制作丝弦成功的时候,确实是潘仁旭去取的。
那时候方裕庭其实也并没有料到会成功,只是随口就唤了潘仁旭去取。
结果成功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拥抱他这个唯一的弟子。
那时候华夏的人表达总是含蓄的,特别是为师为父,方裕庭就是这样,他甚没有直接夸潘仁旭半句,只是说“你小子就是运气好”。
可就这一句也已经足够让潘仁旭笑得合不拢嘴了。
而现在,几十年前的尚年轻的潘仁旭和现在的已经垂垂老矣的潘仁旭的背影仿佛合在一处。
他们一起伸出手,取下来那些丝弦。
他又拿出他师父传下来的那把用来试音的古琴,熟练地上弦。
这次他依旧没有叫江言来试音,而是将琴抱到了门廊下。
他坐在那里将琴横在腿上,随手弹出几个音节。
江言听出来了,那是方裕庭当年弹的那曲。
潘仁旭这次一刻也没有停,手指在琴弦上来回弹扫,泛音,散音,按音,每每一个音色都格外悦耳。
一曲终了,弦未断。
潘仁旭双手覆在那琴弦上,他低着头,却有几滴水滴落下去,正落在那弦上。
他赶紧用衣袖去擦,可是依旧止不住泪。
他声音微微发抖,却是带着笑的:“成了……又成了……”
“我也算是能去见师父了。”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他师父站在院子的角落看着他说“臭小子,这不是能行吗?”。
下一刻他不禁又一次抱着怀里的琴老泪纵横。
江言没有打扰他,而是默默站到一边,到这时候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这样信誓旦旦地打包票,万一没成……
成了就好。
过了一会儿,潘仁旭终于算是收拾好了情绪,他进了屋子,从一个柜子的最底层拿出了一堆已经有些泛黄的包装纸。
纸上写着“今虞琴弦”。
他郑重其事地将一组琴弦收理好然后放进里面,这才转身对着江言招手:“小江啊,这给你。”
“你本来只是来买琴弦的,结果还陪着我这个老家伙……”
“我也没有别的能感谢你。”
潘仁旭又拿起桌上的那一本笔记,连着琴弦一起递给江言:“你应该是会了,以后你做不做琴弦我都不强求,只希望你遇到有兴趣学的能帮我师父和我找个继承人。”
“我老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了!也见不着什么年轻人,我就希望啊,咱们今虞琴弦的制作手艺别再断了。”
江言看着手里那看着其实并没有多厚,却承载着太多的笔记,这里面是华夏几千年制琴技术的沉淀,是方裕庭和潘仁旭两代人的开拓和传承。
她摇了摇头:“潘老师,这我不能帮您。”
潘仁旭脸上露出一点失落,他也知道他们这手艺现在没有人愿意学了。
他正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就听江言继续说:“因为这还是得您亲自去教,我这学了几天的半吊子可不敢打着您的旗号去误人子弟啊!”
“潘老师,我这边正在筹备一个保护和传承咱们华夏传统技艺的学校,您老要是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去里面当老师?”
“至于今虞琴弦,我入股,咱们给重新开起来!等学生们都出师了,咱们人多了就能走上批量化生产了!”
此时的潘仁秀根本来不及消化这么多信息,他喃喃道:“当老师收学生?还要重新开咱们今虞琴弦社?”
这里面不管是哪一件都是他这十几年来从不敢想的事,可是江言现在却告诉他都能做了……
他忽然有了些“今夕何夕”的感慨。
等潘仁旭理清了思绪,那点高兴刚上头又被担忧取代:“小江啊,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没有和你说,你知道霓虹那个丸三社吧?他们也研究出咱们这丝弦了,还要在上海那边首发,请我了……”
“我们和人家比,先不说知名度,就是现在规模也不够啊,还得从零开始培养学生。”
说着他又叹口气,要是他早一点遇到江言就好了,怎么就偏偏是这时候呢。
他本以为这样就能劝退江言,谁知道江言听完却笑了。
“潘老师,就算同一类东西,也分个三六九等,难道您接到我们的今虞琴弦会比霓虹的差?”
“这可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霓虹人能把这个开辟成一门大生意,您这老祖宗级别的还不行?”
“他们不是想借您宣传吗?正好,我们也靠他们宣传一波,反正最后还是质量上见真章。”
那些霓虹人打什么如意算盘江言是一清二楚,名义上说得好听是请潘仁旭过去看看,去探讨,实际上也不过是想踩着老今虞琴弦去捧他们的新丝弦。
他们不仁,也就不怪她不义了。
她就是要借着他们搭好的这个台子唱她的戏。
※
霓虹丸三社。
“这次我们在华夏那边的宣传一定要到位,华夏现在依旧是古琴最大的琴弦市场,只有攻占了这个市场,我们的丝弦才能真的盈利。”
丸三社的社长一边挑选着最好的丝弦,一边对身后的人说着。
而他身后人立马答:“社长放心吧,宣传我们这边已经在跟进了。”
“其实我觉得并不需要太担心,因为现在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竞品,华夏那边的丝弦手艺已经绝代了。”
丸三社长听了这话停下了脚步,他故意叹口气,可是脸上却带着笑:“是
啊,华夏人真的身在宝山而不自知,他们那悠久的历史里流传下来的技术居然自己都不知道珍惜。”
“听说方老先生的唯一传人潘仁旭先生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到弟子吧?”
“这要是在我们霓虹,这样的大工匠可是会很受尊敬,也不可能收不到徒弟的,他们自己不珍惜这些,也就不怪我们去抢了。”
丸三说着又跳转了话题:“不过为了表明我们丝弦的正宗,还是可以请这位老先生来当个顾问的,虽然他好像已经十多年没有成功制作过今虞琴弦了吧?”
“真是可惜了方老先生当年的努力啊。”
他嘴里说着遗憾,脸上却满是庆幸:“我们能成功,也要感谢当年我的父亲去华夏的时候,方老先生的教导啊。”
“不过……”
“只有我们能做出这样的丝弦当然是更好了,定价那边可以再提高一点。”
“以后,丝弦前面打上的国籍可就不是华夏了。”
※
热搜:#霓虹复刻出华夏失传丝弦#
【不是吧!华夏正宗在霓虹?我们的东西怎么都让那小日子过得挺好的国家给抢去了?】
【这也不叫抢吧?技术就在那里,谁能够研究出来就是谁的,难道我们自己做不来还不允许别人做?】
【所以以后该叫霓虹丝弦了吧,毕竟咱们华夏没有,这要是人家拿去申遗我们都没有办法,谁叫人家有现货,咱们没有吗?】
【谁说我们没有的?能不能多读点书,早在好几十年前就有我们华夏的制弦师成功复刻了好吗?只是后来又……】
【合着就是昙花一现啊,人家都要流水线作业了,我们搁这儿聊几十年前的辉煌往事呢,笑死。】
很快这个一开始在热搜上排名并不太高的词条就飞到了热搜榜一。
这时一个古琴演奏家出来发了一篇科普。
【古琴周芷V:看到这个热搜的时候我心里也有几分难受,但是也有庆幸,不过我发现很多朋友并不了解这个热搜背后真正的意义,我只能斗胆来给大家说一下了。
咱们华夏古琴的琴弦,现在一般分为三种,冰弦,钢弦和尼龙弦。
钢弦声音明亮,表面光滑,手感不会摩得太痛,但音色问题无法解决。
因为古琴音色讲究的是古朴和静美,而钢弦自带的那点金属味,是东方音乐区别于西方音乐的核心。
而尼龙弦张力大,比较铿锵,但是手感润滑,容易护理,不易断弦,余韵长,而且价格较便宜。只是也因为余韵过长,音偏甜腻,失去了古琴的清朗。
而冰弦,是以人造纤维为原料的古琴丝弦,是完全的工业化的产物,虽然也有传统丝弦的一些优点,可是懂行的人都知道,其中相差十万八千里。
而丝弦,现在基本上是指的市面上还能掏到的今虞琴弦。
但是今虞琴弦已经在十几年前已经没有再生产了,因为其成品质量下降太厉害。
这也是我们所有古琴人的一大伤痛。
可是现在霓虹制作出来了丝弦,虽然我也因为这不是我们华夏制作出来的而感到心痛,可是更多的我是为我们有丝弦用了而开心。
只是暂时我还不知道这丸三琴弦的质量,到时候我会去发售现场的。】
周芷发完这条之后也长叹一口气,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自己花高价淘来的今虞琴弦看了又看。
这时她妈妈正好路过,好奇问她:“看什么呢?”
“看一个时代的彻底陨落啊。”
“以后啊,估计就没有人再高价求今虞琴弦了,有更好的替代品了啊。”
※
江言带着潘仁旭来到了上海。
他们刚一落地,就被丸三社来接机的人给“逮住”了。
不过江言是自愿的。
有人给免费提供食宿多好啊!都不用她再单独花钱了!
她和潘仁旭一起被接到了下榻的酒店,工作人员帮潘仁旭放好行李后就问:“潘先生,我们丸三社长很想和您先见上一面。”
潘仁旭有些惊讶,他偏头看了看江言,他有些心虚,毕竟他这次可是来砸场子的。
江言对他点了点头,他这才答应下来。
他们跟着工作人员一起到了酒店的另一间房,丸三健正在里面。
他一见潘仁旭就立马露出笑容来,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潘先生,久仰大名!”
潘仁旭被对方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丸三健见状也就稍微收敛了一些,不过依旧健谈:“潘先生,我的父亲和您其实很有渊源的!”
潘仁旭这才有了一点兴趣:“你父亲认识我?”
丸三健笑着答:“当然!按理来说,我的父亲应该算是您的师弟。”
听到这里江言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个关系可不兴攀啊。
潘仁旭倒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格外实诚地说:“可是我师父就收了我一个弟子。”
丸三健马上摇头:“不,是师弟,潘先生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一个叫陈丸的人?”
潘仁旭仔细一回想,突然恍然大悟:“就是那个在我师父那儿帮工三个月的陈丸?”
丸三健笑着说:“是的,那就是我的父亲,陈丸只是一个化名。”
“当时方老先生亲自教导了我是父亲,也正因为这个指导使得我父亲后来回国之后可以琢磨出丝弦的制作方法,还原方老先生的今虞琴弦。”
潘仁旭不免赞叹:“那也不容易啊,只学了三个月居然就能复刻了。”
这是真的有天赋啊,不过他怎么记得当时那个陈丸一心想拜师,却被他师父给拒绝了。
他后来也问过师父为什么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学的反而不教了。
他师父当时回答的是“心术不正,人还愚笨”。
也正因为这样他师父当年是没有把真正是制丝弦技艺交给陈丸的。
但是他居然就靠自己研究出来了,虽然花的时间有些多。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唏嘘起来。
丸三健依旧在笑,他给潘仁旭斟了茶,似乎觉得叙旧已经差不多,于是整了整衣服站起来一下就跪到了潘仁旭面前。
“潘先生!不,师伯,我听闻您现在已经不再制作今虞琴弦深感心痛,为了我父亲的遗愿,也为了我们门派的传承,希望潘师叔您可以将今虞琴弦的招牌赐给我!”
“我一定不会辱没了我们今虞琴弦……”
丸三健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就差指天发誓了。
潘仁旭被这场面吓到了,他和丝弦打了一辈子交道,人际关系也相对单纯,完全没有见过这阵势。
他心中甚至有了一丝动摇,自己确实老了,现在开始带徒弟,等徒弟成了再来发展他们今虞琴弦其实有些晚了。
还不如……
“丸三先生。”
就在这时一旁的江言出声了。
她知道霓虹人一向不要脸又擅长做一些表面工夫,所以知道这次来肯定免不了要吃点丸三社这边的算计
只是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人何止是算计,简直就是想直接吃干抹净啊。
一上来就攀关系,为的可不是认亲,而是确立自己“正宗”的地位。
要知道在国内古琴圈,宣传自己的丝弦多好可能不一定见效,但是一打上今虞琴弦的招牌那可就不一样了。
这是多少古琴爱好者当年共同的认可啊。
只要他确立了自己今虞琴弦传人的身份,又得到潘仁旭认可拿了这招牌,他们的琴弦在国内可就真的不愁卖了。
而且他们居然连真的署名权都想拿去,要是潘仁旭今天松了口,他们可能就能做出明天在展览会场上直接打出今虞琴弦的旗号。
这如意算盘就差蹦她脸上了。
丸三健听到这声音才抬头去看了一眼一直潘仁旭身后的小姑娘。
他刚刚一直没有注意到她,现在一看却觉得这个小姑娘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他没有回答江言,而是问潘仁旭:“这是……”
江言抢先一步答道:“我是潘老师的学生,不过按理我是不能叫你师兄的,毕竟咱们师祖名下可就潘老师一个徒弟。”
其他的少来沾边。
丸三健的脸上有一瞬凝固,不过下一刻他还是笑了:“小辈不懂很正常。”
说着他站起来又继续对潘仁旭说道:“潘师伯,您要是答应了我还会邀请您来给咱们当技术顾问!”
“薪资待遇方面……”
他知道潘仁旭并不富裕,华夏不重视这些老工匠们,他们不但技术得不到传承,自身的生活也很拮据。
这就让他更好能引人上钩了。
江言冷笑,画大饼了啊。
潘仁旭也不傻,一看江言态度瞬间就从刚才那差点被说动的情绪里跳了出来,他退后一步:“不用了。”
丸三健发现自己被彻底拒绝了,这下立马知道了症结在哪里。
他倒是不知道潘仁旭还有个这么不好忽悠的学生。
他这才重新看上江言:“瞧我,都还没有问问潘师伯这弟子名字了。”
丸三健语气依旧是和先前一样热情,只是看向江言的眼神格外冷。
老狐狸露尾巴了吧?
江言却依旧笑着说:“江言。”
丸三健把这个名字记下来,准备让人去查。
他也知道这个江言在这里他是肯定说不动潘仁旭的,索性就客气地送了客。
等他们从丸三健的房间里出来,潘仁旭才开口问:“小江啊,你怎么……”
怎么感觉一秒进了战斗状态了呢?害他差点就跟不上了!
江言开始给潘仁旭分析起来:“潘老师,他可不是真想认什么师门,他想要是是您今虞琴弦这块金字招牌。”
倒是精得很。
潘仁旭听了却纠正说:“不是我,是我们,你刚可是承认了是我学生了啊!”
江言哭笑不得,重点是这个吗?
这是潘仁旭突然又把脑门一拍:“我想起来了!”
“那个陈丸当时走的之后,我第一本笔记就不见了,那上面记的都是我师父之前做的各种尝试。”
江言立马懂了:“所以他们就是根据您笔记复刻的现在的丝弦。”
怪不得要花这么多年呢,合着就是拿了一本错题集一道题一道题试错啊。
潘仁旭心里格外唏嘘,难怪当年他找笔记本的时候,他师父会骂他笨了。
他这么多年才想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啊。
“幸好我刚才没有一时脑热答应他让他用我们今虞琴弦的名号啊。”
一个小偷可不配。
江言却摇了摇头,她觉得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的。
不过没关系,对方把这局面炒得越热闹,吸引到的目光越多,那可就越有利于他们。
※
第二天一大早,江言就赶在丸三健的人来请的之前就已经拉着潘仁旭去了会场。
说是国际乐器展览,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各种乐器的配件。
毕竟这些也是乐器的重要组成部分。
江言和潘仁旭直接就到了古琴区,此时各家展区都已经来了人,江言把目光投向丸三社的展区,却发现他们展区用一块很大的白布完全罩着。
这是在制造神秘感了?
看来丸三社对这次他们的丝弦首发是势在必得啊。
“丸三社还没有来,我这次来就是想看他们的丝弦到底怎么样啊。”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江言顺着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女人。
她左右张望了许久最终露出遗憾来。
她发现江言在看她,主动上前:“你也是来等丸三社丝弦发布的?”
江言点头:“是啊。”
不过准确地说应该是来砸场子的。
那女人一听立马觉得发现了同道中人:“我叫周芷,是个……古琴爱好者,你呢?”
嗯?开博物馆的?
江言想了想还是说:“我老师是做琴弦的。”
周芷目光一亮:“真的?”
她看向一旁的潘仁旭说:“做什么弦的啊?对对对,你们同行就是得来看看。”
“可惜啊,今虞琴弦不行了,不然你们也不用跑来研究个日本丝弦。”
江言听这个外向又话痨得和号钟有得一拼的人的话摇了摇头:“没准,还行呢?”
“啊?”
周芷没有听懂,刚想问就见丸三社的来了。
走在前面的正是丸三健,而他背后跟着一群记者和来看展的人,他的展览区前面立马乌泱泱地挤满了人。
幸好江言他们来得早,刚好站了个最前面。
丸三健也发现了他们,不过他很快收回目光,然后拿着话筒说:“感谢各位来参加我们丸三社的丝弦发布会,丝弦制作是华夏的传统技艺……”
他说着流利的中文,话里话外都在赞叹华夏,很快就让这些看展的国人们露出笑容来。
就连周芷也跟着说:“这个丸三社看样子真的很尊重我们华夏文化啊,怪不得能做出丝弦呢。”
“为了赚钱不寒碜。”
江言在旁边小声评价道。
她倒是低估了丸三健,这确实个成熟的商人,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他这样的低姿态很好的化解掉了国人对于丝弦信了霓虹这件事的抵触情绪。
丸三健说完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打了个手势,让工作人员将他展厅的白布揭开。
只见里面贴着的大海报上,标题赫然是:复活的今虞琴弦。
在场懂行的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而丸三健继续声情并茂地说:“我的父亲曾经师从复刻华夏传统丝弦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的方裕庭老先生学习。”
“虽然我父亲不敢自称其弟子,但是他一直在心里将方老先生当做师父,也正因为从方老先生那里学来的技艺,我们才能完美复刻他老人家的今虞琴弦。”
江言听了这话,冷哼一声。
这人还真是会说漂亮话啊,偷换概念倒是一绝,照他这么一说,就直接将自己的丝弦和今虞琴弦画了等号了。
毕竟师从方老先生,一脉相承的技艺,这说出去谁不会下意识觉得这就是今虞琴弦呢?
这么一等同,自然就会高看这丝弦。
一旁周芷连连感叹:“果然啊!我就说嘛,这还是得是今虞琴弦啊!怪不得能被做出来!原来的方老先生的高徒!”
“……”
江言看着周芷摇了摇头,怪不得传.销到现在还能赚钱呢!
而这时,丸三健走了过来,他在潘仁旭身边停下,他眼里似乎还含了一点泪:“今天我邀请到的就是我的师伯,今虞琴弦的真正传人,我们虽然分隔在不同国家,却都一直在做着同样的,那就是让方老先生的琴弦重现世间。”
“虽然我们丸三社运气好先一步成功了,但是我潘师伯的技艺也是让我高山仰止的,所以在这里,我诚挚地再次向他发出邀请,希望他能加入我们丸三社当技术顾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投来,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喊“答应吧”。
而潘仁旭站在那儿只觉得全身发凉,江言是给他分析过的,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是这个丸三健想道德绑架他啊。
只是他一时之间依旧不知道说什么。
他下意识看向江言,就见她对他露出一个安心地笑。
下一秒就见江言上前了一步:“谁说你们比我们先一步了呢?”
她声音不高,却格外掷地有声,她转过身环顾面前的看展人们。
“诸位好,我是江言。”
这个剪短的自我介绍一出,人群里再次爆发出热议。
“啊啊啊是江馆长!”
“山海博物馆的江馆长怎么来这里了?”
“我有预感今天肯定有大瓜吃。”
“江馆长!我要做你的狗!”
一旁的丸三健听了这个自我介绍也是愣在原地,这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江言?
她不是主要搞历史文物方面吗?为什么还来这里……
还自称潘仁旭的学生?
丸三健心中隐隐升起来一丝恐惧,毕竟太多前车之鉴了,江言这个名字在他们霓虹的历史文化圈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禁忌词了。
“?”
而江言听着喊声逐渐离谱立马继续说:“咳咳……我今天是代表潘老师发言的。”
“就是前不久,我们今虞琴弦社成功复刻出了我们的招牌,也就是今虞琴弦。”
她话音刚落,现场又是一片哗然。
今虞琴弦本尊复刻了?那谁还要看丸三社这个远房亲戚琴弦啊!
一旁的丸三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拿着话筒开口打断道:“江馆长,您可能对丝弦制作并不了解,这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我们丸三社可是花了几十年……”
他拿着话筒声音自然压过江言,陶五把这个细节看在眼里,稍稍一弹指,就见那话筒“呲”的一声冒出一阵黑烟。
话筒坏了。
丸三健皱着眉让工作人员再给他递其他话筒,可是上来一个坏一个。
江言见状差点没有忍住笑,她也不给人留机会,开口道:“制作今虞琴弦确实不易,但是我们和别人不同,潘老师是今虞琴弦创始人唯一的传人,我们是真正的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
“对于别人来说,他们也许是在模仿,而我们才是真正的复刻。”
“这就没有那么难了。”
她话里有话,每一句都在戳穿刚才丸三健吹的牛。
盗版就别来和正版争锋了。
丸三健一怒之下干脆也放弃了用话筒,直接说道:“江馆长话说这么满,那为什么潘先生过去十几年都没有再成功做出过一根丝弦呢?”
“偏偏是我们成功了……”
他是想将话题往同行相忌上引导,就连“师伯”也不叫了。
江言偏过头,一丝嘲讽挂在唇边:“谁和你说潘老师没有成功的丝弦呢?”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用今虞琴弦旧包装装着的丝弦,一包两包三包……
她一下拿出十包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这不就是吗?”
周芷惊呼一声:“今虞琴弦真的又能生产了?!这可太好了!”
丸三健看着那十包丝弦,倒抽一口凉气,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他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人。
他搭好的这个舞台,本以为可以靠潘仁旭当垫脚石,结果反而给潘仁旭垫了脚。
这下所有人都会知道今虞琴弦……复活了。
真正的复活。
他深吸口气,还是不准备放弃,他想到自己先前调查的那些事,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江馆长,我说的是真正的今虞琴弦,是指不会很快崩裂的合格产品,据我所知,在方老先生仙去之后,潘先生的制作成功率每况日下吧?”
这也是今虞琴弦为什么停产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圈内人都知道。
果然经由他一提醒,大家立马想了起来。
对啊,他们要的可不是今虞琴弦这个名头,而是真的有品质的丝弦啊。
“潘老师可没有每况日下。”
江言冷眼看着丸三健:“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很对,确实是质量才是王道。”
“所以,你敢用你的丝弦和我们的今虞琴弦比一比吗?”
打脸当然要让人主动把脸送过来啊。
不然可浪费了对方这搭建得这么好的舞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