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病鹤【完结番外】>第73章 盟主之争,凫鸢一滞

  姬小殊重新坐回裴山南和左崬中间的空位上。他一时知道得太多,声音远远从耳后飘来的,脑袋还像泡在水里一样与周围隔了一圈,唯一剩下的本能也就只有给井嵩阳助威了。

  “小殊,你还好吧?”左无痕当然不会觉得庄王在“欺负”小孩,但话还是要问问,好奇大于关切。

  “左大哥,我很好!”姬小殊捏着拳头,朝他坚定点头,表情很是认真,“就是在为姐夫担心。姐姐败给他我心服口服,但要是别人领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号,我可不依!”

  “你居然是在操心这个……”左崬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一直听着他俩对话的裴山南也无奈摇头,“还以为祝兄教训了你一顿呢?”

  少年吐一下舌头,瞟一眼赵应禛,见他和路濯挨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终于还是露出一个赧然的笑,“是我的错,大丈夫任打任骂。”

  他以后除了姐姐的红线以外是不会再去乱点鸳鸯谱了。

  也就只有姐夫不能丢了。

  裴山南看着他就觉得有趣,“那还继续给令姊牵线?”

  “是不一样的哦。”姬小殊每个字都说得认真,摇头晃脑就像传道授业的夫子,看似滑稽实则还是可爱天真的小孩,“因为井嵩阳和姐姐就是绝配,是心意相通的。”

  就像祝与阆和路濯一样。不过他没将这后半句说出来。

  虽然两个男子在一起有悖伦理,世间不多见,但与旁人又有何干呢?有人相携便是幸事,百年之后谁还在乎曾经彷徨。

  他也只是希望姐姐与相爱之人能得到这样的幸福。

  昆仑派的弟子敲响锣鼓,示意比武马上开始。

  不过此时站在擂台边上的并非那几个公认的盟主候选人,而是八名四大宗门的弟子。他们中央簇拥着的正是「缪翃子」姬让云。

  缪翃子着一身素白长纱裙,缎绣散花,是身姿挺拔,亭亭玉立。

  她执长鞭软剑,那须穗在手腕缠绕几圈又垂下来,与其人一般,柔软却不显得羸弱,是掩了戾气的坚韧,不免叫人的目光停留片刻。

  甄枫给赵应禛他们解释,“这可以算作守擂的一环。如果有人对之后上场争盟主之位的侠士不满,此时就可以上台请教。因为此时最强如姬让云也是井嵩阳的手下败将,若是连他们这一关都过不了,那更别提之后了。”

  林辰笑道:“看不出这几大门派的关系还挺融洽。”

  就这么说话的几个呼吸间,姬让云已经解决了两个挑战之人。她的招式处处皆放,衣袖挥舞成风,束在腰间的绸带宛若蝴蝶之羽,翻飞两下,长鞭就绕到对手脖颈上了。

  俱是速战速决,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十招都使不出来。

  女子表情淡漠,仿佛发狠用劲的人不是自己,成败皆好。也就底下的姬小殊呐喊得起劲,好像是自己在场上,每一下都是河东狮吼的力气,凭气功传递。

  姬让云看到他就笑一下。

  别人只敢说是高攀不得的美。

  “毕竟是盟主之位。若不得飞雪大哥那般能使众人信服的威望,那还是大宗门让人信赖。”甄枫回道,“而且事关全真教身亡的弟子,他们肯定比谁都要慎重。”

  不出所料,没多久就不再有人上台“挑衅”。姬让云几乎以一己之力拦下了所有。在走下台的时候,井嵩阳正迎面走来,对方朝她点头示意,她就挑一下眉梢。

  一切尽在不言中。

  姬小殊巴着栏杆看到这一幕,就差没蹦回原地抱着裴山南嚎叫了。路濯看着他,仍旧觉得这孩子好玩,穿着绛红外袍的少年连脸都变得红扑扑的,像年画娃娃。

  他靠在赵应禛耳边给他说这个比喻,把自己逗得也弯了眉眼,带着笑。

  “他同你也差不到两岁。”赵应禛倒是没发现别人有哪里有趣,反而注意到路濯叫姬小殊小孩儿。他面不改色地捏一下劝规的鼻尖,“你才是最叫人乐的小孩。”

  路濯被他无意识的情话哄得骨子软,还假装正经地拉下他触碰自己的手,又仿佛不经意地将手指与之交叠。

  他的手比赵应禛的小一些,当他将五指放到对方手心时,那带有茧子的手掌便回握,像攥紧拳头,将他包裹在其中。

  两人在宽袖下牵手。

  “那缪翃子与井大哥比武时怎么输了?”路濯转头去问甄枫。

  “阿姊昨日用的不是银鞭,那普通的鞭子被姐夫斩断了。”姬小殊瘪了瘪嘴,抢先说道。其实那也不是普通的长鞭,这些年姬让云用的都是它,快时如蛇如电,师父也夸过阿姊人鞭合一,总之是很好的。

  那凌空一击有破竹之势,缠绕到剑上时寻常人的反应就是率先脱手,可井嵩阳不一样。他握着剑柄的手松开又收紧,另一只手帮着把剑刃对向两人纠缠的那处。不过是短短两个呼吸的功夫,束缚尽断,他将剑锋又指到她的心口。

  阿姊就这么输了。姬小殊说。

  他有些怅然,因为偶尔觉得那台上与人拔剑相见的姐夫陌生。不过随即他又觉得这很正常,他对井嵩阳的印象来自好久之前,他总该有他所不知道的一面。

  就像这样,在这江湖的浑水中魔来斩魔,佛挡杀佛。

  他的姐夫盖世无双。

  昨日井嵩阳赢了姬让云,所以今日开局的是巩绮山和崔谚。

  算是全真和武当的巅峰对决。

  “巩绮山是重云真人的儿子,年纪轻轻造诣不低,也师承随山派。所以我们之前就觉得可能该是他来当盟主了。”左无痕难得正正经经坐着和路濯他们分析。

  他以前还能在戏耍中赢过井嵩阳。斗铃时骑到对方肩上、以雪山派最出名的「飞鸿踏雪」对上他的轻功……也不知从多久开始,那个不苟言笑的儿时玩伴随手一招就能解了他的攻势,逐渐站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远。

  如今天师道的弟子「霄汉坠天流」井嵩阳竟能去争武林盟主的位置了。

  不过左崬从来不认为这与他们之间的情谊有任何影响。井浑水仍旧会同他一道穿过整个枢吴县,只是因为兄弟卢伦说想喝昆山暮雨的热粥。

  “我就是觉得不浊有时候太认真了。”左无痕接着说,“他好像真的认为所有东西用尽全力就能得到。”

  姬小殊撑着头,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这不好吗?”

  路濯则有些明白了左崬的意思:他害怕井嵩阳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还配不上这个位置。

  这都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爱嬉闹的无痕说这些感性话,不多见的正色样。

  “我倒觉得这挺好的,至少不浊用尽全力了。”卢伦拍拍他的肩膀,“没有人能劝他现在放弃,至少我们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不行。”

  姬小殊点头附议。

  “也是。”左无痕抓一把自己那头散发,“你们说得对。”

  仿佛是要验证卢伦的话,巩绮山这轮险胜崔谚,顺位下来就该由他和井嵩阳比试了。不过井嵩阳主动要求和崔谚再比一轮,就当给巩绮山一个恢复的时间。

  “他向来磊落。”花忘鱼也忍不住道一声。

  姬小殊两边嘴角高高扬起,就差没拍胸膛开始夸赞了。

  崔谚号「望空水云」,井嵩阳号「霄汉坠天流」,从中便可窥得几分两人的特点。前者如水如光流动,一如武当一直秉承的借力打力,有四两拨千斤之势;而后者则更多依靠自身纯正的内功蓄力,仿若烈阳,攻势撩尾能灼烧一段云霄天河。

  不过两人此时攻击都点到为止,崔谚更多是在和他过招热身,最后也没分出个高下。

  巩绮山重新上场时又掀起一番人群喝彩浪潮。

  本来是全真武当两派一教高下,哪想最后居然变成了全真教两道内斗,可不让人兴奋吗?毕竟随山派和天师道的名头一直不相上下,但又说天师道上下醉心武艺与求道,不问俗世,也不知是真是假。

  如今倒是可以辨个明白了。

  “巩师兄。”井嵩阳执剑与他行礼见过。

  他虽然是天师道的大弟子,但比起随山派的掌门嫡子还是要落一个辈分。

  “嵩阳。”巩绮山依样回礼。

  他又笑道:“师兄我这些年忙于教务,倒是许久未同你切磋了,实在是有些期待。”

  井嵩阳握住剑柄的手指紧攥,面上却是和寻日无常的镇定无波。“师兄纵使教务繁忙,也不曾有一日落下武功。能再与您交手,是我的荣幸。”

  能与得到全真教真传内功与镇教秘笈的你交手,是我的荣幸。

  他手上卸力,挽一个剑花,同样回以一笑。

  只是不常表露出笑意的人大概不适合这样的神态,那勾起的嘴角只停在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妙角度。

  因为师出同门,井嵩阳和巩绮山的招式、内功都有些一脉相承的味道。

  如果说先前的「望空水云」是山间流水,功法清洌却化物于无声;那「意骨铮寒」就是冬日结成寒冰的刺骨之水,没有半点柔和,他那浑厚的内力都化作银铮,如玉磬穿林响。①

  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直到分出你死我活。

  巩绮山手上的剑名为「滞词」,是自上古流传的宝剑,曾收藏于全真教宝阁之中。它与他很般配,到处皆有如冷锋过境,能叫万物停滞。

  颇有千里冰封,不见寸草之感。

  偏偏井嵩阳手中的「凫鸢」是水波潋滟温暾时的野禽,至刚至阳,从来不惧硬碰硬。

  他二人初始时在相互试探,剑锋相抵皆只用五成力,一触即分。既是都知道对方是在蓄力,又摸不清虚实,先勉强耗着。

  “我觉得不浊会赢。”

  说话时赵应禛侧头附在路濯耳边,不像交头接耳反而像亲昵。路濯半边身子窜起细小的麻木感,却也没有躲开。

  路濯嗯一声,又举起两只手指在眼眶后的位置敲一下,小声说,“阿奴附议。”

  赵应禛抿唇,喉结滚动,眼里带了笑意。“你啊……”

  路濯想起他和井嵩阳数年前那场交手。对方一点都不莽撞,每一下都是为了下一个动作的铺垫。即使同门师兄弟和他用一样的招式,知道他的下一个落点,却也根本打不破他为自己构造的防御圈。

  他好像把所有的动作都练了成千上万遍,它们早与他融为一体。

  这并不是单纯的出招,而是将节奏都握在他手中。比行云流水更甚的是将自己变成招式、武器,变成欲扬先抑的最后一捺。

  巩绮山也发现了。

  他就像当时的路濯,用兵刃和拳脚抵挡对方每一次攻击,看似旗鼓相当,却会在某一个瞬间露出破绽。

  路不问当时一偏头,长发落一半。

  如今的他握着「滞词」,长剑却被格开,是真正的一滞。

  肩胛处的外袍被刺穿,堪堪划过皮肉。

  他的师弟赢得光明正大。

  ①改编自杨万里《稚子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