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到了傍晚。
许宁夏觉得自己都没干什么, 就到了这个时候。
只是等得空坐下时,身上好似登时压下来几十斤的重量,疲惫极了。
她身边有不少从前方运送过来的受灾群众, 伤不太重的, 都聚集在帐篷外。
家已然没了,现在无处可去,先就此安顿下来。
有个阿妹说:“快60个小时了。”
“是啊。”另一个叹了口气, “失望渺茫了。”
眼前这些人, 全是刚刚死里逃生的幸存者。
据说, 有个村子建在两座山的山脚下。
地震时引起山体滑坡, 几乎把整个村子都给覆盖住了,生还者寥寥无几。
许宁夏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目睹生死。
木依蓝去世时, 她还小,很多事情不懂, 而且木依蓝的死是有迹可循的悲剧, 不像现在——毫无征兆的天意。
因为年轻, 便总觉得死亡这件事离自己很遥远。
可事实上,生命在大自然面前脆弱的就像一张纸, 也许只要一阵风, 就能把它吹的褶皱不堪,甚至吹破。
许宁夏搓着发凉的手臂, 忽而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她看过去,看见了高焰。
“还真是你!”高焰跑过来,“你怎么来这儿了?江肆知道吗?这儿很危险。”
许宁夏有点儿站不起来,仰着头说:“嵘嵘很担心你。”
高焰稍楞, 深沉的目光温和了一瞬:“我这就是出来给她回电话的,之前实在顾不上。你……哦, 我给你叫江肆去!这会儿能喘口气。”
等待的工夫,许宁夏脑子里很空,望着高焰进去的那扇门,眼睛不眨。
不到一分钟,门被推开,江肆出现在门口,四下张望。
视线对接上的那一刹那,两人身体不约而同地颤了颤。
周围似乎静止下来。
许宁夏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快要从胸口撞出来。
江肆看她了片刻,胸膛深深起伏了下,张开怀抱。
可他低头又一看,自己的白大褂不仅脏,还沾着很多血渍。
江肆作势要收回手,许宁夏已经扑进了他怀里。
感受到她的温暖和颤抖,江肆的心仿佛被揪起来,立刻将人紧紧回抱住。
两人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
分开的这段日子,他们做梦都想尽早见到对方。
可谁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但即便这样,思念还是会跨越过很多其他东西,冲在最前面。
“怎么过来了?”
江肆语带焦急,推开人,先是给许宁夏戴上了口罩。
“灾区很多情况不明,病菌也多。”他说,“要一直戴着。”
说罢,江肆看着许宁夏脏脏的小脸,又皱起眉头,还是那句话:“你怎么来了这里?这里很危险。”
许宁夏说:“你不也来了?”
“我是医生。”
“我是医生女朋友。”
她说的硬气,那双琥珀色瞳孔看着江肆,眼里冒出了些红血丝,看得江肆心疼。
想和她说别闹,这不是儿戏,可话到嘴边又哪里舍得?
她来这里,都是为了他。
这会儿是难得的片刻安宁。
许宁夏拉着江肆去自己休息的角落,给他递去一瓶水。
江肆拧开便喝了起来,喉结不住地滚动,很快,水就全被他喝光了。
许宁夏再递去了一瓶,同样如此。
这是江肆今天第一次喝水。
许宁夏坐在江肆身边,握着他的手,轻轻捏着,问:“肚子饿吗?我这里有饼干。”
江肆反问:“你吃了吗?”
“我一会儿和多南回九云,要什么没有?”许宁夏把饼干塞到江肆手里,“你快吃。”
听这话,江肆也不客气了。
这也是他今天第一次吃东西。
夜幕来临。
救助站的小灯泡依次亮起光,远处山峦巍峨矗立,留下一大片沉默的黑色。
许宁夏和江肆就这么坐在一边,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又感觉时间仿佛没动。
有警察同志过来他们这边问询,问认不认识照片里的人?
是个年轻男子,闭着眼睛,僵直地躺在木板上,人可能已经……
许宁夏摇摇头,江肆也不认识。
警察同志再去问别人,离开时叹息了一声。
许宁夏心口泛酸,问:“是找不到联系人吗?”
“是啊。”警察同志说,“没人管,也没人认识,连身份都核实不了。”
看着警察同志一路问过去都没有结果,许宁夏小声问江肆:“这种情况怎么办?”
江肆沉声说:“国家会统一安排。”
统一安排……
不是说找不到认识的人,连身份核实不了么。
那岂不是连个名字都没有?
许宁夏抿紧了发干的唇,心里没由来的恐惧难安。
江肆拍拍她的手,说:“和多南回去吧。再晚,路上不安全。”
自知这时再留下也帮不上忙,许宁夏点点头:“我明天还会来送水。”
江肆看她满手通红,有的地方还被磨破了皮。
他摘下口罩,轻轻吹了吹,然后放在手掌里慢慢地揉,嘱咐:“晚上泡泡脚。手的话,可以涂一些维E。木月庭的备用药箱里,我放了一瓶。”
许宁夏乖乖地说好,也想嘱咐他注意休息。
可这嘱咐了,也是白嘱咐。
看了看男人的白大褂,她问:“还有可以换的吗?要是有的话,这件我带回去洗洗吧。”
实在太脏了,味道也重。
江肆考虑下,说好,脱下白大褂给了许宁夏。
还要再说什么,高焰突然跑出来,喊道:“江肆,那孩子心脏停跳了!”
江肆脸色一沉,二话不说跑了回去。
许宁夏都没能多看看他的背影,便只剩下手里的白大褂,证明他来过。
回九云的路上,车里异常安静。
几个小伙子都累坏了,灰头土脸。
中途,也不是谁忽然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有个阿妈为了保护孩子,下半身被大石头压成肉泥了,我……阿妈好伟大。我想我阿妈了。”
他一说完,压抑了一路的哭声在车里断断续续响起。
李多南在前面开车,狠狠揉了把眼睛,说:“咱们也想想好的!咱人民解放军和消防官兵,还有医生们也救了好多人。”
闻言,一个小伙子说今天有对姐弟同时被压在了下面,救上来的时候都只剩了一口气。
姐姐让先救弟弟,弟弟让先救姐姐。
弟弟一说完,人就不行了。
医生立刻实施抢救,心脏按压了几百次都不行,好多人都不抱希望了,医生还在救,说没到放弃的时候。
最后,弟弟从死神那里又回来了,恢复心跳。
他虚弱地和医生说了句谢谢,医生摸摸他的脑袋,回道:“不用谢,这是叔叔应该做的。你和你姐姐都会没事的。”
说到这里,有小伙子接话:“我听说那对姐弟的父母也被救了,知道孩子们没事,孩子阿爸给医生磕了好几个响头。”
另一个小伙子插话:“以后送咱们医院的快递,我都收一半的钱。”
“咋还收一半钱呢?”李多南笑笑,“就该免费!医生们都太了不起了,救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家。”
许宁夏坐在前面默默听着,不由得攥紧手里的白大褂。
这一刻,她彻底懂了江肆口中医生这个职业的意义。
回到木月庭,许宁夏按照江肆之前说的,照顾好自己。
梁嵘照旧打电话询问情况,许宁夏简单说了说,心情沉重。
梁嵘不能说完全体会,但也不得不提那句老话:“意外和明天真的不知道哪个先到啊。”
许宁夏嗯了声,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晚,许宁夏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江肆出现意外,被困在一个空间里。
他想联系外界,可外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和谁有关系,他就一直被困在了那个空间里,永远出不来了……
许宁夏惊醒,急忙找手机想给江肆打电话。
就见两分钟以前,江肆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说可以休息了,叫她放心。
为了不吵醒江肆,许宁夏忍着,没有打这个电话。
可是她心神不宁,人也坐立难安。
那个梦好似映照了警察同志今天的问询。
她知道这是迷信,更知道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发生在江肆身上,可只要一想到江肆会有什么危险……
恋爱至今,许宁夏从最初无法抗拒对江肆的心动,到一步步彻底对他敞开心扉,完全爱上他,她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是很圆满的了。
就这样保持着,足矣。
可这两天发生的事让她突然觉得这还远远不够。
他们之间需要更加紧密牢固的联系,她要把自己的名字和江肆的捆绑在一起。
许宁夏看向晾在客厅里的那件白大褂。
过了会儿,去卧室拿出了针线盒。
再次来到救助站。
相对昨天,今天好了些。
江肆和高焰刚参与完一波救援,这会儿正在给剩余伤者做基础检查。
见许宁夏来了,高焰说自己应付的来,让江肆好歹过去和人家说几句话。
许宁夏知道他们医生忙,也不耽误江肆的时间,给了他几块巧克力,又把白大褂给他。
江肆现在穿的是一位同事的,尺寸稍小,这下正好换上。
江肆脱掉身上的,正要穿自己的时,瞥到衣服里层靠近胸口的口袋位置似乎沾了什么东西。
他一看,是针线绣上的两行字,写着——
姓名:江肆。
紧急联系人:许宁夏156XXXXXXXX。
江肆愣住,捧着衣服,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宁夏抿抿唇,咕哝:“我这也算是从你给我的报.警器上找了点儿灵感吧。虽然没你那个有科技含量,你就……”
说不下去,因为她希望他一辈子都用不上这个。
他去救人,拯救家庭。
可他也是个普通人,他同样有无比在乎他的人。
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她也会觉得天塌了。
江肆攥紧衣服,上前摸了摸许宁夏的脸,为她擦掉眼泪,说:“这是我的护身符。”
许宁夏心头一跳,抬头看过去。
就见江肆眼眶微微发红,浅笑着和她说:“有了它,我一定会平安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