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姗渐渐发现, 沈卿译也不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他和人相处的时候,带着一种天然的笨拙。

  当然,学起说话来也很笨。

  也不知道他小学是怎么念的, 连基本的音都咬不准。

  可能因为他说话难听,所以渐渐地, 就不爱和人讲话了。

  梁姗在本子上写字,而后问:“这个, 怎么念?”

  她在本子上写了一个“酿”和一个“梁”, 沈卿译注意到她的字写的很丑,是那种蠢萌蠢萌的丑。

  两个字都写的圆圆的,说不上哪不对劲, 但就是不好看。

  沈卿译念了出来。

  “呃……”梁姗蹙了一下眉,她自己也念不清楚鼻音边音,但是听得出来,她说:“不是这样子的。就是,鼻音要把舌头抵在上颚,边音是把舌头卷起来。”

  顺着她的话, 沈卿译把舌头抵在上颚,发出了很虚的一声:“是……”

  梁姗:“……”

  梁姗:“也不是这样的!”

  沈卿译单手撑在书桌上, 侧头,眼眸看向她, 问:“三三,那是怎么样的?”

  梁姗扯了一下嘴角,有点泄气。

  “囡囡,出来吃西瓜,我刚买的。沈卿译你也来,这西瓜可好吃了。”

  外婆推开门, 招呼俩人。

  房间里的小少年和小少女并排坐在小小一张书桌的两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少年侧头,很认真的看着小少女。

  画面静谧而美好,窗外有阵阵的蝉鸣声,日光明亮温柔。

  这幅画面很快就被打破,梁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踩着拖鞋往外小跑:“给我留点儿,您别一个人吃光了!”

  外婆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无奈道:“慢点儿!别急!我哪儿吃得了那么多?”

  梁姗已经捧起了一块西瓜,她挑的最大的那块儿塞嘴里,把第二大的那一块儿拿给外婆,咬了口西瓜,口齿不清地说:“给您吃。”

  “算你懂事儿。”外婆点点她额头,笑骂:“你这急色的样子,跟个饿鬼似的。”

  而后少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梁姗这才意识到还有沈卿译。沈卿译不怎么说话,存在感太低了,导致她常常忽略掉这个人。梁姗讨好的笑了一下,指指餐桌:“沈卿译,你去拿个西瓜吃嘛。”

  沈卿译没什么表情的点头,走过去拿了西瓜,捧起来,对外婆说:“谢谢您。”

  还挺懂事嘛。

  梁姗心想。

  她看着沈卿译在光影中的轮廓,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这个人很温柔。

  沈卿译实在笨的不像话,初一开学,梁姗都没能教会他。

  暑假时沈卿译常去发传单,有时还会去游乐场里穿动物头套扮动物,更多的时候是在捡垃圾卖钱。

  他到底有多穷呢?

  梁姗不知道,只是听妈妈说,沈卿译的爸爸沈钱富经常赌钱,输了钱就打沈卿译。

  梁姗见到过几次沈卿译被打的模样,少年口角流出血,背上全是伤,有时候脸上会有巴掌印。

  沈钱富骂骂咧咧的叫他去做饭,又或者是叫他去挣钱。

  可却没人管。

  很多年之后,梁姗回想起这一幕一幕,不由得苦涩的微笑起来。

  年少时不懂事,并不知道这样的环境有多蹉跎一个人。

  然而沈卿译却由始至终都没有对沈钱富动过手,他做的最离谱的一件事,也只是在沈钱富死后将他的手喂狗。

  他是一个多温柔的人呢?

  温柔到,仅凭一些回忆,就不抱希望的爱了她十年。又温柔,却又孤勇。

  上初中之后,班上的男生和女生之间也开始划清界限。男生们会逗喜欢的女生玩,女生也会有意无意的在喜欢的男孩子面前表现自己。

  梁姗却懵懵懂懂。

  她一心扑在学习上,只想考上清华北大,以后赚许多钱。

  深秋的一天,沈卿译终于正确的念出了她的名字。梁姗超开心,一把抱住他,不住地蹦跳:“沈卿译哥哥你也太厉害了!”

  沈卿译微微睁大眼,有些错愕。诧异于少女身上的柔软。

  梁姗拽住沈卿译的胳膊,眉眼弯弯:“我请你去吃肯德基!”

  她花二十多块钱,请沈卿译吃了一个汉堡,喝了一杯冰可乐,她自己也是同样的一份。

  梁姗吸着可乐,跟他说:“你看,你还是能学会的嘛。”

  沈卿译闻言,微微笑了一下。

  梁姗看的呆住了。

  他尚是少年模样,眉眼都很青涩,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腼腆。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笑,就足以叫梁姗惊讶。

  原来沈卿译也是会笑的呀。

  她舔了舔嘴唇,听着店里的轻音乐,呆愣愣的看着沈卿译,好半天才说:“哥哥,你真好看。”

  大约是她这么多年,除了自己之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沈卿译也一愣。

  他手掌捧住冰可乐,抬眸往店里的其他人看过去,无意识的咬了下唇,又看向梁姗,点头:“嗯。”

  “那你都会了,我就不用再教啦。”梁姗拿纸巾擦干净嘴,很兴奋:“明天你就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沈卿译的手按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指尖点了一下原木桌面,唇角的弧度压下去,声音也低了几分:“好。”

  梁姗开始吃汉堡,晃着腿,说不出的开心。

  是她教会了沈卿译呀!

  坐在她对面的人少年,眼眸里的暖意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那天晚上下了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沈卿译反锁房门,躺在床上,透过玻璃窗,看窗外苍茫的夜色。

  耳边是嘈杂的雨声。

  他才十四岁,不太懂得男女之间的感情。可却也知道,梁姗同他说话的时候,他心里是欢喜的。甚至梁姗看他一眼,他心脏都会跳一下。

  第二天沈卿译回家的时候,给梁姗买了许多东西。

  发卡、头绳、新书包、新键盘、一大包零食还有一些书。

  沈卿译一无所有,只有偷偷攒的一些钱,大概能叫梁姗喜欢。他把这些东西摊开放到桌上,“给你的。”

  梁姗震惊:“给、给我的?!”这么多东西?!

  “嗯。”沈卿译平平板板的应,又抿了一下唇,问:“你喜欢吗?”

  梁姗翻了一下,抬头:“可是太多了……”

  “不多。”沈卿译说。

  哪里多了,他想给她更多,只是钱不够了。

  梁姗拿起那个键盘,说:“这个很贵吧,这个你拿回家,我不要,还有这些书,你自己看,我也不要,你把这个零食,和发卡给我就行了。”

  零食不算很贵,她慢慢还也还的起。发卡都很漂亮,梁姗很喜欢。她就留下这几样,其他的都不要。

  沈卿译沉了脸色,她是不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送的东西?他冰冷的说:“拿着。”

  梁姗还在拒绝:“我不能要的。”她哪儿好意思要沈卿译这么多东西呀?

  沈卿译却说:“你不要就扔了。”说完,他转身走了。

  桌子上摆满了东西,梁姗眨了一下眼睛,叹了口气。

  她觉得沈卿译好凶,对她一点都不好。她不想要他的东西,要不是因为沈卿译救了她,她也不想和沈卿译一起玩儿。

  她对沈卿译的第一印象就不好。

  她把东西收好,决定全部都还给沈卿译。

  晚上梁玉菁回家,见到这么多的东西,也惊讶:“姗姗,你抢超市了?”

  “沈卿译给我买的。”梁姗说:“我明天还给他。”

  “他干嘛给你买这么多东西?”

  “不知道……”

  谁知道沈卿译在想什么?

  她果真全部还给沈卿译。

  那是一个清晨,沈卿译要去上学,沈钱富昨晚通宵打牌没回家。

  梁姗把那些东西给他的时候,沈卿译的脸色蓦地变得很阴沉。

  她没注意到,说:“我不能要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用吧。”

  “拿着。”沈卿译说。

  不许拒绝他的东西,也不许拒绝他。

  “不,我不要,”梁姗歪了一下脑袋,仰起头看他:“沈卿译,你别给我买东西了。”这样好奇怪。

  她把东西留下,背着书包去上学去了。

  沈卿译看着那些东西,慢慢地意识到,这样直白不太好,梁姗不吃这一套。他把东西一件件的收回家里。

  最后一节课下的时候,梁姗在教室门口看见了沈卿译。

  他们班上的同学也看见了,都在窃窃私语。

  初中的时候,梁姗已经出落得很漂亮,有班花之名,而外头站着的那个少年,他们都认识。沈卿译出了名的穷,家境差,不服老师管教。

  是个彻头彻底的差生。

  梁姗背着书包出去,“你怎么来了呀?”

  “回家。”沈卿译站到她身侧,问:“一起吗?”

  “可是我还要等念云。”梁姗拨了一下头发,指指旁边的教室:“念云班上还没下课。”

  沈卿译眸光晦暗,瞥了一眼旁边教室,往走廊上的栏杆上靠了下,“嗯。”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梁姗摸不着头脑:“你要跟我一起等吗?”

  少年如墨染的黑眸看了她一眼,点头,字正腔圆:“是。”

  夕阳在他周遭洒下淡金色的碎光,他头发发梢也染成了黄色,身上蓝白色的校服干净清爽。

  有女孩子偷偷瞧他,转瞬却被同伴拉走,压低声说悄悄话。有个女生说话声大了些,梁姗听清:“那是沈卿译哎,他家很穷的,还要捡垃圾赚钱,你看他干嘛?”

  沈卿译的脸色苍白了一分。

  梁姗趴在栏杆上,看不远处的操场。操场上有男孩子在打球,青春飞扬。

  陈念云很快就下了课,出来见到沈卿译,本想说什么,可目光呆了一下,就闭上了嘴。

  沈卿译轻声说:“三三,可以走了吗?”

  陈念云的脸一下子就变得很烫。她忙扯住梁姗,咬耳朵:“他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