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许琳琅眉头微蹙一副心有不安之状, 李玄他赶紧轻笑着宽慰道:“你不必自责,这些事与你无关。他……他虽与我有父子之名,可早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邱羽光和周国公也是罪有应得……”
李玄虽说得轻轻淡淡, 可许琳琅心里何曾不明白, 若不是为了她,依李玄的心性, 他怎么可能会任由袁公公做出这些事来?即使那是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可杀了他, 李玄就此担上了弑父之名,这辈子心里都会留有阴影。
许琳琅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想起一事来,便又开口问道:“对了,我姑母知晓你的身份吗?为什么让我做皇后,是我姑母的决定还是你的?”
李玄听得这话略愣了下,过了片刻才轻轻摇摇头道:“娘娘她不知道我的身份,当初我与秋伯说好的了, 不想让娘娘卷入太多, 只借娘娘的口, 说出大行皇帝的遗旨就好。至于让你做皇后, 是由我提议, 娘娘也是一口同意了下来的。”
听得这话,许琳琅一时又沉默住了。想来以姑母之慧,想必也看得出先帝死得蹊跷, 只不过, 姑母为了保护她,才会顺从袁公公及李玄的安排, 对道宗皇帝的死没有提出丝毫异议,还假传了遗旨,让新帝顺利登了基,让她做了皇后。而李玄和姑母应是同样的想法,他们是觉得,只有让她做了皇后,才会让李泓之流彻底死心,再没有办法行龌龊手段伤害到她。
只是,姑母若是知晓新帝是假冒的,不知又作何感想。李玄如今的想法又是什么?他会救出李熙然后将皇位还给他吗?可如果那样的话,自己这个皇后,又该何去何从?
见得许琳琅半天都不言语,只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李玄赶紧笑着道:“好了,你别闷闷不乐了,快打起精神来,帮我一起好好想想如今该是怎么办。我想尽快救哥哥出来,只是秋伯看得紧,我一时还真的想不出办法来。”
听得李玄之言,许琳琅这才回过神轻笑了下,然后看向李玄问道:“你怎么断定殿下仍是安全的?秋伯暗地里筹谋了这些年,费尽了心思让你登上皇帝之位,他绝不会愿意看到你心生退却之意的。他若是让殿下彻底消失在这世上,岂不是能断了你退路,让你再不能生摇摆之心来?”
“不,他不会,准确的说,是他不敢。”
李玄听了却是重重摇头,见得许琳琅面露疑问,紧接着又道:“起事之前,我就和他说过了,若是有朝一日,我发现他害了哥哥的话,我,便也不会苟活……”
李玄垂着眉眼,声音极是轻缓,许琳琅听得心里一怔,她不能肯定袁公公会不会信守不杀李熙的承诺,可是她相信李玄必是会说到做到的,若是李熙有个三长两短,他绝对不会独自存活于世的。
“若是真能救得殿下出来,那以后又该怎么办?”许琳琅不敢再往下继续想了,只得转开话题又问李玄道。
“若是救得哥哥出来,自然是将这皇位还给他啊。你都不知道,我一看那些堆成山的札子,我都头晕目眩浑身不自在。还有,紫宸殿里的那把大椅子坐得人太难受了,那些臣子们啊,又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没了。我听得头疼,腰疼,浑身都疼,实在是受不了这个罪了……”
李玄一边数落着,一边蹙着眉头唉声叹气,一副委屈苦恼不堪的模样,许琳琅看得有些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才忍了笑意道:“罢了罢了,还是赶紧想法子找到你哥哥,让他来做这份苦差事好了!”
听得许琳琅这样说,李玄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了,眼神内了有了光彩。许琳琅见状也忍不住轻笑了下,
“那你打算怎么救殿下出来,你有可用的人吗?”许琳琅又问他道。
李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才道:“在救哥哥这件事上,我哪有人可用?后宫遍布的都是秋伯的人,尉迟长恭至今还以为我是哥哥,我自也不能调用禁卫的人。还有,我心中也有顾虑,此次秋伯与我一道,行下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等哥哥出来之后,必是不是会轻饶了秋伯,可我……我不愿见到秋伯被处以极刑……”
李玄说得一副忧心忡忡之状,许琳琅听得也轻叹了一声。
“且不说秋伯会不会被处以极刑,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到时怎么办?”
许琳琅眼一边说着,眼内露了担忧之息。李熙出来后,若是知晓他这个弟弟,伙同袁公公弑杀了他的父皇,又冒充他做了皇帝还娶了皇后,他会怎么对待他?是会念及同胞之情饶恕了他,还是会手起刀落,永绝后患?
“哥哥他若是怪我,要杀要剐,我便任他处置便是。”李玄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一边说着,一边还朝她轻笑了下。
许琳琅听得顿时就有些气恼了,她拿眼瞥了瞥李玄,口中带着点没好气地道:“你倒说得轻巧,你若是被他杀了剐了的,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李玄一时语塞了,他抬起双眼看向了她,口中本是想要说的是,“你自是要做真正的皇后娘娘”,可此刻许琳琅柳眉竖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内分有蕴着恼意,他顿时就不敢开口了。
“那,那到时候,你替我向哥哥求情好不好?”半晌过后,李玄才细若蚊蝇般地道。
看着他低垂着眉眼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许琳琅越发觉得气闷了。昨晚大婚之夜,他找那么些借口拖延时间,最后还睡在了小榻之上,她心里其实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必是打定了主意,不仅要将皇位给李熙,她这个皇后,他也是打算一并还了的。
“我才不会管你。”许琳琅想想气极,于是有些赌气似地道。
李玄听得飞快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板着一张俏脸分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竟是弯起唇角笑了起来,口中轻声道:“你不会的。”
他笑意温软,许琳琅顿时也就没了脾气,只得佯装怒意余消转过头,心里却是苦苦思索了起来。
“我想到一个法子,只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良久过后,许琳琅转过头来斟酌着开口道。
“是吗?你快说出来一听。”李玄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了起来。
许琳琅轻轻招了下手,示意李玄凑近了些,然后轻着声音与他耳语了一番。李玄听得先是连连点头,而后面上又露了点担忧之色。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你这样牵扯进去,我有些担心你的安危,万一……”李玄说到这里面露犹豫之色,许琳琅赶紧冲他摇起了头。
“肯定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许琳琅轻着声音,双眸之内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自信。
李玄看得她的眼神,先是愣了下,思忖好一会儿过后,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许琳琅所说的办法。而后,两人又一道细细商量了一番,力求万无一失。
……
这一日傍晚时分,秋风习习,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后宫也陆续点起了灯。李玄派了个小内侍,去到内侍监给袁公公传了话,说是有事想要见他。
听得李玄相传,袁公公自是不敢怠慢,立即跟着小内侍一道出了门。待到了就皇帝所居的承明宫,小内侍又将他迎到后苑花厅内。
袁公公一抬眼,就发现花厅当中摆了两张食案,案上已是备好了各色菜肴。李玄坐在上首食案处,许琳琅坐在他身侧一点。两人都还没动筷子,似是专门等待袁公公到来的模样。
“老奴给陛下、娘娘请安。”袁公公至案前跪下行礼道。
“秋伯,你快快起身。”李玄赶紧微笑着抬手道。
袁公公道了声谢起了身,许琳琅便指着右下首的食案对面对着袁公公道:“秋伯,快些坐下用膳吧。”
坐下用膳?袁公公听得一时愣住,半晌后才慌得摆着手口称“不敢”。李玄见状笑道:“秋伯,你不要见外。适才晚膳之前,皇后给我送来了两坛菊花酒,说是去年重阳节时她亲手酿下的。我想着秋伯极爱菊花酒,所以就让人将你叫来一道享用。”
“是了,这酒还是去年重阳节我在娘家时酿的,本来想着今年重阳节开坛,可前阵子不是事多嘛,我就一时忘记了,今日无意中想了起来,就拿来想与陛下分享,若是秋伯不嫌,就坐下一块吃上两杯。”许琳琅对着袁公公浅笑盈盈道。
袁公公听得面露感激之色,深揖一礼致谢过后,于下首食案处坐了下来。片刻后,便有侍女上前了,打开了案上酒坛的封口,替袁公公斟了满满一杯酒。
一阵醇厚的酒香伴着清幽淡雅的菊花香气而来,袁公公顿时面露喜悦陶醉之色,端起酒杯朝着帝后二人敬起了酒。两人见了都欣然一笑,然后举起酒杯与袁公公对饮了起来。
酒过三巡之后,袁公公有些微醺了,于是对着跪在案边一直给他斟酒的侍女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倒了。李玄在上首见了,却是微微笑道:“秋伯,你再多饮几杯无妨,这菊花酒并无多大酒力,秋伯这阵子也太辛苦了,多饮几杯也好解解疲乏。”
听得李玄言的体贴之言,袁公公顿时就觉得心里十分的受有。这段时日以来,他还是真是辛苦异常。自从李玄以李熙的身份入宫之后,他就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经常是通宵达旦不敢合眼,事事亲历亲为,唯恐哪一个细节被遗漏或是疏忽了,会出了问题祸及李玄。
幸好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如今李玄登基,又与皇后琴瑟和鸣,袁公公总算是放松了一点。可他还有一块最大的心病还未解决,那就是被他关押在相思宫的李熙。他心里很是清楚,想要让李玄这个皇位坐得稳定,最好的办法是杀了李熙永绝后患。可李玄有言在先,若李熙死,李玄便不会独活。他深知李玄的性子,因此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暗暗增派人手看守相思宫,禁止一应外人接近相思宫。
“秋伯,请吃些菜,然后再饮几杯,陛下也不容易才得了空,你们爷儿俩难得这样轻松一回,都就别想着公事了,痛快吃一回才是。”袁公公正思忖间,这时就见得上首的许琳琅笑着开口了,一边说着,一边又示意侍女替袁公公斟酒。
听得许琳琅说袁公公与皇帝是“你们爷儿俩”,袁公公顿时就觉得心花怒放了起来,想他这些年呕心沥血拉扯着李玄长大,早就就当李玄是自己的血脉至亲了。只是因着地位尊卑之故,他从来不敢露出这样的想法,如今许琳琅似是顺口一说,可就直接就说到他的心坎上了,他如何能不欢喜雀跃?
“好好,就依娘娘之言,老奴今日与陛下不醉不归!”袁公公语带激动,笑容满面道。
就这样,承明宫内,帝后二人轮流劝着袁公公吃酒,帝后言笑晏晏,袁公公心里更是欣慰愉悦之极,因此也不拒绝,那菊花酒一杯接着一杯,不知不觉之间,就有了几分醉意。
此刻,承明宫内的一派其乐融融之状,承明宫外,却是剑拔弩张紧张之及。尉迟长恭领着一支禁卫,悄悄潜入了后宫,又直扑入相思宫。袁公公安插在相思宫的内侍眼见情势不对,赶紧显身阻拦,可尉迟长恭却是手持皇帝手谕,言说要对相思宫进行搜查。内侍们自是不依,坚持声称要见到袁公公才能让他们进去。
尉迟长恭顿时大怒,呵斥内侍们胆敢不遵皇命,乃是忤逆大罪。言罢手起剑落,将当先喊话的内侍暂于剑下。其余内侍们一见慌了神,一边上前与禁卫们缠斗,一边大叫着让人前去报信,想要找到袁公公前来主持大局。可派出去的人怎么也找不到袁公公,好不容易得了消息赶到了承明宫,就发现承明宫外全被禁卫们层层把守,他们压根儿连门都进不去。
袁公公久久不出现,内侍们没有了主心骨,一时间越发慌乱,尉迟长恭所领禁卫又都是个个身手了得的精锐,一声令下,禁卫们所向披靡,直杀得内侍们节节败退,很快就溃不成军,一个个只能束手就擒。
尉迟长恭领着禁卫进入相思宫后院,很快就找到了地宫的入门,尉迟长恭上前打开了密道机关,然后只领着两人心腹进入了密道。他们很快去而复返,回来时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内侍刘宝儿,另一位,则是一袭玄色大氅从头到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
蒙面神秘人出来之后,一言不发,只大步朝着明承宫的方向走了过去,尉迟长恭忙领着禁卫军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