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刘宝儿就去而复返了。他走时脚步明明还是轻松的,可回来时却是步伐沉重,面上的神色也有些蔫蔫的。
“出了何事?殿下呢?”许琳琅一见了刘宝儿的脸色, 心里蓦然就慌了神, 赶紧走到他跟前问道。
“许娘子, 殿下在呢,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谁也不肯见。我问田七, 田七不敢说话,我又问尉迟将军,可尉迟将军也不肯说,只对着我叹气儿。”刘宝儿紧锁着眉头,说得一脸的无奈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许琳琅听得心里一沉,她与李玄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各自眼内看见了担忧之息。
“我前去看看。”许琳琅对着李玄道。
李玄赶紧点头,又以眼神示意她快点去, 许琳琅点头应下, 然后又嘱咐刘宝儿好生伺候玄郎君, 她自己则快步出门去了。
许琳琅一口气赶到了前院书房, 待到了门口, 便发现田七侍立在门口,而尉迟长恭则在门外台阶下来回踱着步子。
听得许琳琅进来的动静,尉迟长恭脸上先是露了惊喜, 紧接着想起什么来, 脸上一下子就颓萎了起来。
“尉迟将军,出了何事, 殿下他还好吗?”许琳琅疾步走到尉迟长恭跟前道。
见得许琳琅一脸的焦灼之色,尉迟长恭赶紧回道:“许娘子,殿下没事,他,他这会儿在书房歇息。”
只是在书房歇息?许琳琅心里觉得奇怪,于是迈步打算越过尉迟长恭往台阶上去,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尉迟长恭竟是伸手拦住了她。许琳琅一时愣了,一脸惊讶地看向了他。
“许娘子,对不住了,殿下吩咐了,谁也不见。”尉迟长恭一脸歉然地道。
“我……我也不能吗?”许琳琅顿时没了底气,只轻着声音问道。
尉迟长恭听得点了点头,见得许琳琅脸上明显的失落之色,他的神色越发有些不自然了,垂下了眉眼不敢再看她了。
“尉迟将军,你能告诉我,今日在崇真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殿下他既是没事,又为何将自己关在屋内?”许琳琅一边抬眼看向书房门,一边很是不解地道。
尉迟长恭听得这话,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还是憋不住了,口中长叹一声,而后才指着一旁偏殿闷着声音道:“许娘子,请至偏殿说话。”
许娘子虽是一肚子疑惑,可还是随着尉迟长恭一道进了偏殿之内。进门之后,尉迟长恭又叹了一口气了,而后才将今日崇真宫之事详细与许琳琅说了一遍。
原来,李熙与赵大人秘密约定之事,果然被人泄露给了周国公。周国公今早直接向赵大人责问,赵大人自然是矢口否认,周国公不依不饶,竟破口大骂,还扬言要去皇帝跟前告赵大人一个教唆太子欲行不轨之罪。
赵大人听后怒不可遏,便豁了出去,上前与周国公撕打在了一处。他这样做的用意是,与其让周国公在皇帝跟前添油加醋污蔑于他,还不如索性将事情闹大了,两人一道去面圣,也好让他在皇帝跟前有说话辩白的机会。
果然,政事堂这般动静很快惊动了崇真宫,皇帝震怒,召周国公与赵尧去了崇真宫。崇真宫内,赵大人义愤填膺,先是细数周相公独揽大权的历条罪状,又俱泪下恳求皇帝上朝理政。皇帝听得沉郁不语,赵大人便又提议要让太子入主政事堂历练。
皇帝听得这话,竟是面露不愉之色,而后便让袁公公去召太子前去,李熙才进了门,便被皇帝质问,问他可是太子做得不耐烦了,想要他座下的位子。
李熙听得这话自是惶恐之极,忙跪在皇帝跟前言说绝无此等想法。皇帝却是突然暴躁了起来,伸腿就要揣向李熙,幸得皇后娘娘及时赶到,拦住了震怒的皇帝,跪地软语劝说替李熙求了情,才致李熙免于责打。
眼见眼前情形,那周国公便上前了,先是给涕泪交下表了一番忠心,而后又给自己请了一番罪,大概意思无非是他沐皇恩身处高位,为人处事又太过耿直刚正,以致赵大人一众人红了眼,生了嫉恨之心。此刻他心灰意冷,只肯请皇帝免了他的职,好让他告老还乡远离是非。
皇帝眼见着周国公这样,不仅不加责怪,反而温言宽慰了起来。而后周贵妃带着周鸢儿赶到了崇真宫,周鸢儿跟在贵妃身后向皇帝行礼之后,便至仍跪在地上的李熙跟前,一时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帝见状便让李熙起了身,周贵妃便指着李熙与周鸢儿,对着皇帝打趣说,圣上若还要责怪太子,只怕她这侄女今日便要哭死了去。皇帝闻言转嗔为喜,当场便说要给周鸢儿及李熙赐婚。
李熙听后,脸色大变,忙又跪地肯求皇帝,言说自己年纪尚轻,又无半点建树,此时还不愿考虑大婚之事。皇帝听出李熙拒绝之意,顿时脸上又现怒意。许皇后见状不对,赶紧上前至皇帝跟前道,太子还是少年人脾气,心性也还未稳,不如缓他一段时日,先娶秀容县君进门做个侧妃,以后待小两口磨合好了,再册立正妃也不迟。
皇帝最终还是听了许皇后的建议,允太子娶周鸢儿为侧妃。除此之外,还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皇帝居然采纳了赵大人的意见,让李熙在与周鸢儿成婚之后,入政事堂修习朝政。
……
尉迟长恭说完了这些之后,抬眼将许琳琅看了一眼,口中又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许娘子,今日崇真宫情形,殿下他真的尽力了,娶秀容县君为侧妃之事乃是无奈之举,殿下此刻心中甚是难过,因此在将自己锁在书房,连许娘子的面都不肯见。尉迟在此恳请许娘子能体谅殿下一二。”
许琳琅本还是一脸安静的,可此时听得尉迟长恭说这话,她顿时就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感觉,隐隐的有些不痛快,甚至有点烦躁了起。
“尉迟将军说笑了,娶侧妃,入政事堂……这两桩事于殿下来说,可都是好消息,殿下他为何要闷闷不乐?还有,此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说出要让我体谅殿下的话?”许琳琅心里不自在,语气里也隐着几份不耐烦了。
“这……”尉迟长恭听得许琳琅这一通抢白顿时语塞了。
“尉迟将军,我还有事,就不陪你说话了。”片刻后,许琳琅朝着尉迟长恭福身一礼,而后转过身便朝门外走了出去。
尉迟长恭抬眼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许琳琅快要迈出门槛时,他才反应过来,大步上前几步,口中喊道:“许娘子,殿下对你的心思,你难道是真的一点也不知晓吗?”
听得身后尉迟长恭的声音,许琳琅的脚步顿了下来,她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身过来,双眼看着尉迟长恭,唇角含着一丝笑意道:“尉迟将军说得没错,我还真的不知道,殿下他对我能有什么心思。”
许琳琅说完之事,再不看尉迟长恭,转过身去,快着脚步就往外走了出去。尉迟长恭赶紧追了出去。
“她,这是什么意思?这该不是因为吃醋而生气了吧?”尉迟长站在门口,眼见得许琳琅走得又快又急的背影,他自言自语着,又伸手挠了挠头。
……
许琳琅的确是有点生气了,不过,她倒不是因为吃周鸢儿的醋。周鸢儿是公认的太子妃人选,这事儿她早就已经知道的。她没有留在宫中的打算,也从未想过和周鸢儿争什么太子妃之位。她生气的是,李熙明明不曾和她有过任何表白或是承诺,可尉迟长恭竟说出让她要体谅李熙的话来。
“我要体谅你什么呢?你是太子,是储君,日后继承大统可是要拥有佳丽三千的,如今不过娶一个侧妃而已,你又何必这般烦恼?如今连我的面也不肯见,又是什么意思?是担心瓜田李下叫人有了话柄,让秀容县君知晓了会醋了不成?”片刻后,许琳琅出了偏殿,眼看着李熙书房的方向,心中不由得嘀咕着道。
许琳琅很快就出了院子,抬眼见得晓荷在前面路口正等着她。她正待唤过晓荷与她一道回霑香居,可突然间又想起了后苑的李玄,心里顿时一下子又揪了下。她停止了脚步站在了原地愣了一会儿,渐渐的,对李熙如今不肯见她的做法竟是慢慢想通了
“是啊,从前他或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可如今不一样了,他有了弟弟,也就有了软肋。玄如今出了相思宫,没有任何自保能力,若是没了他的庇护,一个不小心便是没了命。身为太子,他如今必须接受皇帝的赐婚而后才能顺利入主政事堂。他只有顺应时势,积蓄力量,以期待有朝一日变成真正的强者,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他才能护得玄一世无忧……”
许琳琅想到这里,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面上的神色却已释然,她让晓荷等她一会儿,自己则快着脚步又往后苑沉香轩方向去了。
沉香轩内,李玄正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眼见得许琳琅进来,他赶紧迎上前来,也没开口,只双眼注视着,眼神内隐有不安和急切。
“你放心,没事,殿下他没事。只是被陛下责骂了两句,心情有些不好而已……”许琳琅赶紧上前道。
“真的没事吗?是不是被骂得很厉害?哥哥他是不是特别难过?”李玄却仍是一脸紧张之色。
“没事,都过去了。而且,还有两个好消息,一是圣上还是同意他入政事堂参政了,还有,还有就是……”
许琳琅说到这里顿住了口,李玄的脸上已是松了一口气,可见得许琳琅的神色,他顿时又有些惊讶了。
“还有什么?”李玄轻声追问道。
“殿下他,他要娶侧妃了,对方是周国公的闺女,自小养在周贵妃膝下,与殿下也算得是青梅竹马了。”许琳琅低着声音回道。
听得许琳琅说完了,李玄一下子就沉默了起来,他静静的看着许琳琅,本是澄净见底的眼神内,迅速拢上了一丝黯淡来。
许琳琅见了李玄的神色,心里也是一阵酸涩,面上却是笑着道:“对了,和你说一声,我现在要回清宁宫了。以后,以后你都要好好的,听太医的话,好好的养好身体啊。”
李玄听得这话,又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半晌过后才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许琳琅又朝他笑了笑,福身一礼后,转过身往门口方向去了。
就在迈过门槛的那一霎那时,一直呆愣的李玄似是突然醒悟了过来,他紧走两步上了前,口中喊道:“琳琅,你,你这回是真的要离开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