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毛毛被褪色者苦口婆心地灌了一大碗凉茶。

  褪色者每次看到这条骨龙进食的情况都十分神奇——食物或者水会消失在它那看似有缝隙、实则严丝合缝的白骨腹腔中,然后就再没有人知道那些东西去哪里了。

  好像也没见毛毛有什么排泄方面的需求,这让立志于教导孩子学会独立上厕所的褪色者大失所望。

  由于最近天气比较热,小骨头被无情的阿褪灌了一肚子的下火凉茶,搞得眼眶里的星光色火焰都萎靡了许多。

  “咔哒……咔……”

  它在问,为什么这个璃月凉茶那么苦。

  褪色者理直气壮地说:“因为良药苦口利于病!”

  一边教育孩子生活要不怕苦,阿褪一边拿起自己那杯爱心特制凉茶吨吨吨了大半杯,眉头都不皱一下,甚至还有点享受。

  蹲坐在一旁的毛毛顿时露出了大受震撼的表情,旋即又开始崇拜她。

  那么苦的东西一下子喝了那么多……不愧是妈咪!真是太厉害辣!

  但如果毛毛去蹭一口阿褪喝剩下的那点凉茶,就会发现比它自己那份甜好几倍……

  卑鄙成年人的小伎俩罢了。

  …………

  ……

  给喝完凉茶就瞬间昏睡过去的小骨龙盖上宝宝们最爱的小被子,褪色者坐在不远处的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象独自沉思。

  今晚月色皎洁,照得庭院里也颇为光亮。

  这座房子的风景很好,窗外望去有造景精致的院落,养着几尾小鱼的池边还有一棵修长茂盛的长青古树伫立在此。

  但一墙之隔就是另一户亮着灯的邻居家,显得整条巷子安静又不失烟火气。

  说句实在话,阿褪很喜欢这一切。

  这些天来,她在这儿住得很舒服,甚至比搬进来前预想得要更完美。

  ……就好像这座房子在最初便是有人按照她的喜好所特意建造装修的。

  但怎么可能呢?褪色者忍不住为自己这个毫无根据的念头笑了一声。

  话说起来……当初钟离代替朋友给自己卖房子时,是不是早就策划好了后面的一切?

  别说什么巧合之类的话题。

  褪色者现在很怀疑,钟离那家伙根本就是挖好了至少一百个坑,就等自己像只傻狍子一般跳进去!

  

  想到这里,傻狍子忍不住整个人“嘿嘿嘿”傻笑着扭曲起来。

  也幸亏毛毛睡觉去了,不然看到她这幅在窗台上如同无脊椎动物一般扭来扭去的诡异模样,定然会吓得惊骇莫名,以为阿褪中邪了。

  扭动了一会儿,阿褪终于停下来,恢复了自己人模人样的外表。

  下一秒,她又开始坐在地板上发呆了。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褪色者的确是在回味今早跟人牵手手的感觉。

  因为在自身那些过往的、空白的记忆中,褪色者隐约想起自己似乎握住过很多人的手。

  ——戴着金属手甲的同伴战士死前紧紧攥着她的手,到死去都不肯轻易松开;寻常老年人那皮肤松弛无力、只剩下皮包骨的手;小小的孩童放在自己掌心里却又逐渐远去的体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从人类血肉变成结晶体的失败魔法师之手……

  那是铁与火,鲜血和死亡的气息。

  他人的生命就像是细沙,从褪色者的指间不住地流淌,死亡和失去意义的观感彻底淹没了她最初的感知。

  直到今日,褪色者才终于回忆起来——原来正常人的手,不是冰冷、带着金属或者结晶体、亦或者别的什么特征的啊。

  钟离是个正常人。

  所以哪怕是隔着一层手套,阿褪也能察觉到那透过浅浅黑色布料所传递过来、属于正常人的温暖体温。

  那只手既没有皮肤松弛,也没有变成金属和结晶,它骨肉匀称,不会让人一下子摸到那苍老突兀的手骨,更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变化……

  可就是握住了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只手,褪色者却突然有了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举一个有点奇怪的例子,大概就是猫咪躺在山坡上吹着风、晒着阳光的舒服感觉吧。

  那只流浪了许久的猫,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停下来安心地打个盹了。

  …………

  ……

  第一天早上,褪色者很晚才起来(因为昨晚一个人嗨了大半夜),想要约自己的新男友出去吃个午饭……结果推开门就发现门口底下塞着一张便签。

  便签当然是钟离写的。

  他说他今天一大早发现褪色者没起床,就自行去饮茶赏鸟了,打算中午跟爱鸟的朋友们喝完茶再回来。

  褪色者小心翼翼地把便签收起来,美滋滋地抱怨着:“害,这人出门就算了,怎么还跟我报备行程了?烦不烦啊。”

  突然,她脸色一变,掏出便签再次查看了几次,顿时又恼怒起来。

  “他竟然去欣赏别的小鸟了!!岂有此理!!!”

  ——我还没法满足你这个遛鸟爱好者吗!

  趴在小窝里的毛毛生无可恋地看着褪色者关上门,然后从院子的另一侧的窗户化作一只蓝绿色的、略显圆润的漂亮鸟球球飞出去了。

  “毛毛,厨房里有饭,你中午自己吃吧!”

  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古人诚不欺我。

  小骨龙悲伤地摇摇头。

  …………

  ……

  刘博士是璃月赏玩鸟雀圈子里的一位大佬,此人在年轻时曾经亲自走过提瓦特大陆的七国,前往了许多人烟稀少的地方,就为了探寻当地特有的禽类品种,将它们的习性、喜好等信息尽数记录下来。同时他也积极参与濒危鸟类的保护和繁殖工作。

  然而在一次爬山中,他因为遭遇了意外的暴风雨而体力耗尽,不慎摔断了一条腿……等被人救下来时,那条腿已经完全坏死了。

  自那以后,刘博士再也没法亲自前往险要之地冒险,长衫底下的腿也换成了机械义肢,但一般不熟悉的人都看不出来这点。

  因为刘博士是个依旧热情洋溢的爱鸟专家。

  他退出冒险圈子后,不仅出了好几本关于野外生存的书籍作品,也推出了自己关于鸟类纪录大全的一生心血,得到业界内外的一致好评。

  也正因为那些作品,他被璃月大学的冒险系和考古系联合特聘为客座教授,每个月去上两节课。

  熟人与朋友们敬重他的这份学识和数十年对于鸟类热爱的不变初心,都叫他“博士”或者“教授”。

  刘博士前段时间想去稻妻考察当地群岛特有的海鸟品种来着,结果船只开到海上了,大家被通天彻地的雷暴拦住,才明白【雷电将军】不欢迎外国人。

  在海上挣扎了大半个月后,努力无效。众人只好悻悻然地返回璃月,结果还没上岸就听说帝君没了!

  伤心的帝君厨们(包括刘博士)都大病一场,最近这段时间才慢慢缓过来。

  面色苍白、尚带有几分病态的刘博士坐在往日最爱待着的公园庭院里,与许久未见的朋友们闲聊。

  “唉,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稻妻如今锁国大半载,也不知我的‘稻妻篇鸟类大全’何日才能动笔完工……”

  兴许是先前的生病太过消耗元气,已经年过半百的刘博士对很多事情都提不兴趣来了。倒是今日提着个空鸟笼到处溜达的钟离还挺关心他的。

  “依我看来,稻妻那边的锁国政策恐怕也只能维持一时,并非是长久之计。刘博士,你也切勿太过悲观,先养好身子吧。”

  围坐在石桌边上的几人都提起了兴趣,因为在过往的时事评论中,钟离对于各国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判断总是非常准确,时常未卜先知,能够提前预判出一些事情来。

  大家都是多年一起遛鸟的朋友,自然知晓他的眼光在这方面精准毒辣。甚至还有朋友听从他的劝告后做了一点相关的临时国外生意,也赚到了不少钱。

  原本没精打采的刘博士也振作起来:“倘若他人说这话,我定然是不会相信的。但是钟离先生你这么说了,那老刘我可会当真的!”

  钟离笑眯眯的,似乎笃定至极。

  ——毕竟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旅行者荧在七国到处搞事情,不去稻妻折腾那个女人是不可能的……

  但紧接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原本脸上的笑意就有些淡了。

  刘博士注意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误以为他对稻妻时局有什么新的负面看法,连忙追问:“钟离先生为何时而欣喜,时而惆怅?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钟离回过神来,发现这一桌的几个朋友都关切地看着自己,只好装作无事的解释:“在下只是想到了某位故人近日可能也会出门远行……故而颇感担忧。”

  几个人顿时了然。

  担忧出门远行的亲友,人之常情嘛。

  然而坐在桌子对面的一位斯文女子察觉到了些许八卦的气息,当即笑着追问:“我觉得这事情里头另有玄机!各位请看,钟离先生素来沉静文雅,遇大事而面色不变,如今却对某位故人如此牵挂……让我猜猜,‘故人’可是阁下的心仪之人啊?”

  恰好此时,褪色者所化作的【异鸟】悄无声息地飞来,落在了一条街外的一颗民居大树树干上。

  反正璃月的风总是会给她带来全新的、24小时的八卦,她负责听就完事了。

  斯文女子的推理虽然毫无证据,只是一种直觉,但旁听的其他朋友们一听都乐了,跟着起哄起来。

  毕竟在座的诸位,不是已经成家立业,就是孩子都可以抱上孙子的人了……就算是在场有一两位单身之人,也都多少有过情感经历。

  但大家是真的从来没有听过钟离谈过恋爱或者结过婚之类的消息。

  先前有不少热心大妈大爷想给这位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俊后生介绍自家后辈(不限男女)当朋友,均被钟离尽数婉拒了。

  更有甚者,一些外地的暴发户想要抢婚,差点把独自散步的钟离捆起来,换上新郎服塞进洞房去……幸亏钟离有几个比较擅长自保技术的好友(陀子老师等人),才把柔弱无辜的可怜客卿从暴发户家里抢夺回来,还顺手报案,这才保全了他的男德无损。

  就是这么一位对于单身主义相当感兴趣的璃月帅哥,这回竟然承认自己牵挂某个朋友?还因为对方可能出门远行而情绪低落?真是太罕见了!

  这也不能怪这群爱鸟人士老朋友们纷纷燃起了八卦之火,打听此事。

  一条街外的小鸟褪色者低下脑袋,用爪子挠了挠头,她也很想听听钟离是在为哪个朋友的出行计划而神思不宁。

  这个时候,她听见风里带来了钟离的声音。他的声音依旧沉稳温润,落落大方,毫无避讳什么的意思在里头。

  “嗯,那位故友确实是我的心上人。”

  周围朋友们立刻发出了一阵毫无意义的哗然,却是那种听到喜事时才会有的鼓噪之声,有人说“恭喜”,也有人在笑。

  嘈杂之中,钟离的声音仍在风里继续传来:

  “我……我舍不得她远行在外。”

  咚。

  民居建筑里的小女孩听到外头大树附近的动静,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片刻,随后缩回脑袋,紧张地对路过的母亲说:“娘!外面有只好漂亮的小鸟,突然掉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