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高明神经质地战栗起来。

  自从父母死后,他对自己人生的掌控欲越来越强—

  一切都要走在“正确”的轨道上,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从前是,现在是,未来更是!

  但和黑泽发生关系的那晚把一切打破。

  在他的设想中,自己和对方的关系应该是伯牙子期,是挚友间的互相欣赏。

  就算再不济,某天分道扬镳也是好聚好散,而不是因为一次醉酒后的苟且,意.乱.情.迷到越过朋友的界限太多太多。

  高明没料到这件事发生后不久,他会和阿阵因为一次解剖课发生激烈争吵,对方更是直接人间蒸发。

  遗憾吗?

  担忧吗?

  是的。

  但高明扪心自问,心底某处也有一份庆幸。既然“干扰因素”已经消失,他的生活是不是就能回到正轨呢?

  尽管午夜梦回,他总是想起那晚他们是怎么借着酒精的作用纵情狂欢,把床单弄皱,把平时整洁的宿舍弄得一片狼藉。

  他又是怎么在黑泽的要求下,戴着白手套一寸寸抚摸过对方的皮肤,用嘴、用手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为原本苍白的颜色染上比樱花更动人的淡粉。

  高明垂在裤侧的手紧握成拳,以此隐忍喉间随时会溢出的喘.息。

  他告诫自己,现在还有机会。

  只要否认黑泽的话,顺势把那晚的“错误”解释清楚。

  哪怕、哪怕无视他的话。

  不要、千万不要上钩。

  黑泽松开拽住他领带的手,甚至还贴心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对方转身,眼看就要毫不留情地离去,那耀眼的金发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度。

  “等等!”

  高明听到自己说,刚才因为握得太紧隐隐作痛的右手脱离掌控,抢先一步拖住对方。

  嘎吱—

  他握黑泽手腕的力气太大了,甚至听到骨头转瞬即逝的悲鸣。

  但没关系。

  黑泽就是喜欢痛的,在床上做那种事的时候尤其。仿佛不这样就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一样。

  所以—

  所以—

  高明凑上去,用完全不符合他文雅外表的力气啃咬黑泽的嘴唇。

  他是不会接吻的,学校不教,那些爱情片甚至更不堪入目的东西他也不屑看。

  长这么大只和黑泽试过一次,或者很多次。那晚的事太疯狂,他羞于回忆。

  到底还是对方受不了他野兽般的粗暴,主动张开嘴。濡湿温暖的舌头探进来,带着些许烟草的味道。

  对了,那晚他们做完,精疲力竭的黑泽也带着一身斑驳的痕迹背对着他抽烟。

  “否则我待会哪儿有精力上课?”

  对方这么漫不经心地说着,仿佛要把一切罪责怪在他头上,接着却又转过脸来亲他。

  那个吻里的烟草味更重,还混着让人晕眩的酒精。

  所以他们又情不自禁。

  那才是真正意义的“最后一次”。

  那夜的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像在高明身体里蛰伏许久的野草,被黑泽露.骨的一句话点燃,成就足以燎原的火势。

  高明浑身滚烫,而黑泽的体温天生偏低。他拼命靠近,想把身体某处直接嵌进对方。

  但不可以。

  这地方不合适。

  高明只好把无法疏解的欲望投射到两人的吻上,像缺氧的鱼掠夺对方嘴里的氧气。

  如果“脱轨”的代价是死亡,他怎么肯留黑泽独活?

  一个人的氧气有限,根本不够两个人分。在他们真的要因此死掉之前,琴酒主动结束了吻。

  从两人唇缝间牵扯出的银丝拉得很长,依依不舍似的,琴酒只能借着舔唇的动作把它弄断。

  他看见高明危险地眯了眯眼,毫不在意地从对方的西装口袋里取出方巾,一边擦自己过于湿润的嘴唇一边说:

  “作为朋友,我建议你别插手藏本的事。他现在是议员,敢陷害他的人无论是政界还是商界,都不是你一个小小的长野县警察能惹得起的。再说外守一的鉴定报告就快出了吧。”

  黑泽说完瞥高明一眼,把留了血迹的方巾重新叠好放进对方靠近心脏的那个口袋,拍了两下。

  高明抓住他的手腕,脸色阴沉:

  “你果然和以前一样冷漠。”

  当时,高明在参加的解剖课上发现连续几具遗体的头顶都有可疑的细小圆孔,他把这件事告诉黑泽,本意是联合两人的力量一起调查,没想到对方的回复是—

  “就假装你不知道。”

  琴酒垂眼看他,慢条斯理抽出自己的手笑说:

  “这就是所谓的‘本性难移’,知道吗?就像你的吻技,还是和以前一样烂。真希望你有空能找别人练练。”

  “你!”

  高明目光灼灼地盯着黑泽,一瞬间有种想把对方鼻梁都打断的冲动。

  明明刚才接吻的时候,那么亲密无间,转瞬却能吐露出极其伤人的话。

  琴酒勾唇笑了笑转身离开,像料准了对方会在背后一直看,还慷慨地挥挥手。

  高明注视他的背影渐渐走出视野,头一回后悔起自己的决定—

  或许在学校要求法学生在经济学、法医学和心理学里辅修一门时,他该和黑泽一样选心理。

  这样至少不会每次都被对方气到。

  只被他气到。

  *

  片刻前,监控室的人倒了一地,留在屏幕前监视的是赤井秀一。

  他本来是受Boss命令调查谁和藏本有接触。没想到竟意外目睹黑泽和一个男人在地下停车场偷.情。

  不管是不是事实,赤井都单方面认定。因为这样符合他对黑泽的想象。

  看着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人,赤井也不免觉得热。他把空调温度调得很低,可无济于事。

  当他以极佳的视力捕捉到两人结束时那条藕断丝连的银线,终于忍不住撩起刘海骂了句:

  “草,我可不是为了看这种东西来的啊。”

  他呼出口浊气,飞快地掏手机拨通黑泽的号码,一边紧盯屏幕上对方离去的身影。

  “喂,你在哪儿?见一面,有要紧事和你说。”

  *

  接到赤井的电话说就在附近,琴酒先去了趟洗手间,又返回医院对面的饮品店买了杯柠檬红茶。

  他想借此冲淡嘴里的味道。黑咖太苦,就像从来信奉原则不加掩饰的诸伏高明,让人不喜。

  琴酒买完饮料回到车旁,手放在驾驶座的门把上顿了下才拉开。

  “啪嗒—”

  他若无其事地弯腰坐进去,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上后排闯入的男人。

  赤井秀一笑眯眯地举起双手投降:“不愧是黑泽警官,警惕性很高啊。”

  琴酒的脸还是很冷,甚至当着对方的面打开保险栓:“如果在美国,就算是FBI,不经允许侵入私人财产,我也有权开抢自卫的对吧?”

  赤井愣了下,尽管很快恢复如常,却没能逃过琴酒的眼睛。

  他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难道—

  赤井秀一进入时光机造成的缺陷是“失忆”?

  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只以为是组织里身处高位的干部?

  这倒有些意思。

  琴酒舔了下唇,些微的刺痛让神智更加清醒。他不动声色地任由赤井用两指移开枪。

  “说吧,什么事?”

  “下周的月会临时取消了。我听到风声说是朗姆要出席一个晚宴。不过具体是哪个我还没探出来。”

  “嗯。”

  这对组织来说也是常见的事,因为背后的Boss是日本响当当的富豪乌丸莲耶,像贝尔摩德之流也有拿得出手的表面身份,应酬是很必要的。

  他等了会儿见赤井没有下文,不由挑了下眉:“你说的重要消息就是这个?”

  赤井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不然呢?你觉得这个消息不够重要?”

  “……”

  倒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没到十万火急的地步。

  琴酒用眼角余光示意赤井可以从侧门滚下车,对方却不为所动,反而凑近打量了他的脸一阵才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问:“你这里的伤是怎么回事?”

  琴酒正扣了扣烟盒,熟练地从里面咬出根烟,闻言动作一顿,抬头冷冷地瞪赤井一眼:

  “别特么明知故问,你刚才不就在监控室看着?把记录删掉了?”

  一抹讶色从赤井眼里划过,他伸手取下琴酒嘴里没点燃的烟,指腹在上面沾着唾液的部分碾了碾,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猜到的?我应该没留下任何把柄才对。”

  不像之前故意在车门把上粘了点灰,提示黑泽里面有人。

  琴酒嗤了声:“因为你的声音很哑。怎么,赤井先生看别人接吻也会有反应?这么纯情?”

  这当然只是佐证,更重要的是琴酒知道藏本和Boss的关系。

  藏本看起来要反,谋杀任务失败,派人监视是很正常的流程。

  赤井虽然不能算情场老手,但也不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当即反唇相讥:“我倒想问问黑泽警官和别人亲成这样,难道能没有反应?”

  琴酒出乎意料地沉默。

  赤井近距离目睹他唇上数不清的细小创口,可以想象之前的战况有多激烈。他莫名如鲠在喉,难得正经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试图操纵他人情感的人,下场通常都很惨。”

  他说完不等黑泽回答,自顾自戴上鸭舌帽下车。

  琴酒透过车窗看赤井把他刚才短暂咬过的烟含进嘴里点燃,明灭的火星随对方远去的脚步逐渐看不见。

  他调整后视镜,摇下点窗,一脚踩油门目不斜视从赤井身边驶过。

  “啪—”

  赤井敏感地捕捉到轻物落地的声音,弯腰拾起,发现是一包没拆过封的烟盒。

  “呵,被发现了吗?”

  即使不是自己喜欢的品牌,他还是把烟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目送黑泽的车绝尘而去,赤井突然很想知道对方离开时有没有在后视镜里窥探过他,哪怕一秒。

  赤井秀一虽然称不上情场老手,但也不是乳臭未干的小孩。

  所以—

  偶尔想尝尝被黑泽这种毒藤缠住的感觉,也是很自然的。

  僸②傳

  *

  学生们如愿等到黑泽回来上最后一节擒拿课。

  他还是一如既往没穿内衬,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诸伏景光被训练得格外狠。当教官要求他上前假扮逃跑的罪犯,为了“逮捕”,竟然在追击过程中直接一膝盖顶到对方腰上。

  大家看着倒在地上好办会儿爬不起来的景光,暗自心惊。偏偏黑泽教官还垂着眼不紧不慢地指责:

  “看到了吗?对罪犯不要手下留情。像他刚才那样拽我的手腕,只要碰到有点搏击经验的人就根本没用。”

  “……是!”

  第一排的降谷看到好友垂头丧气地回到队伍,不禁拧了拧眉。

  *

  课后,学生们争先恐后地涌向食堂,降谷却独自走到教官办公室。

  他知道每天的这个时间里面只有黑泽一个人。

  降谷喊了声“报告”,得到允许后关了门才快步走到对方的办公桌前。

  “怎么了?”

  明明心里还在责怪自己多管闲事,降谷的嘴里却已经飞快道:

  “我听说你今天去医院了。你没事吧……教官?”

  如降谷所料,黑泽长久地不说话。只是用冰冷的视线审视他。

  但问都问了,总不见得再把话收回去。降谷沉一口气,毫不避讳地和黑泽对视。

  离得近了,这才看见对方薄唇上密密麻麻的创口,像是被人狠狠蹂.躏过。

  “你在看什么?”黑泽压着嗓子不悦地问。

  降谷心跳一顿,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的嘴唇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