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扳机的扣下, 左轮的击锤慢慢向后摇动,猛地向前击出——

  没有枪响。

  苏西掰开弹筒,展示空空如也的弹槽。哈莉凑过来, 脑袋搁在苏西肩上, 嘟着嘴吐出一枚子弹,用手指扒着下眼睑做了个鬼脸。

  赌桌对面的金毛混混在心里惊叫起来,他惊恐地来回打量和他对赌的两个女人。

  尤其是苏西。她从一开始就带着怎样都好的飘忽神情, 呆呆愣愣、注意力涣散,又乖又软的外形让她看起来像一具只会走动的东方人偶, 也不怎么回应小丑女的搭话。金毛还以为她只是个酒喝太多脑子木了, 被小丑女拉进来分担中弹几率的倒霉女。然而她刚才竟然做出那么大反差的疯□□作, 是看见了小丑女换子弹的小动作, 还是相信小丑女一定会拿走子弹, 亦或者, 她就是想那么做?

  疯子, 不管那种可能都是疯子。

  金毛不想和真正的疯子们打交道, 但他混迹其中的团体同伴们都对魅力十足、声名广传的小丑女很感兴趣, 处于好胜心、征服欲、想出名, 故意黏上来想在没了小丑的小丑女这讨点便宜。即使是同伴, 金毛都想痛骂这一群男性沙文主义猪,真以为小丑女的危险只在于她是小丑的女人?小丑女那么多次攻破阿卡姆或者监狱把小丑捞出来,怎么可能只是他们想象里穿着戏服讨好小丑的精神失常女人?

  金毛想息事宁人,但小丑女不依不饶,猪队友得寸进尺, 天知道是哪个蠢货提出□□赌的主意, 他又被看不惯他态度的猪队友架上火炉,推到最前, 下不了台。

  “百分之零的中弹几率”,苏西晃了晃空□□,从哈莉手里拿到枪的时候,她就发现到手的枪有些重量变化。

  混混们叫了起来,“你们耍赖!”

  金毛感觉整个人都僵了。

  这种赌局,没发现对方的手段就该自己吃闷亏,何况还是赌命的盘,给双方都留点退路不好吗?你们要赌你们倒是上啊!

  “……那就再来一次”,苏西无所谓地垂下沉静的眼睛,把打开的枪筒朝向哈莉。

  哈莉叼着子弹对准弹槽,用舌头把它抵进去,然后狠狠亲了苏西一口,深红的唇印留在脸上。她夸张地大笑起来,搂着苏西头贴头,“来,我们一起~”

  苏西把枪筒朝外,让其他人看见这次子弹一直留在弹筒里,拨动弹筒飞速旋转起来,迅速扣上弹筒,谁也没看清子弹具体在哪个弹槽里。而苏西毫不在意地举枪对准自己,在哈莉因兴奋和期待瞪大的眼睛里,一枪、两枪……又是连开五枪。

  她把枪放回桌面,伸手一拨,左轮打着转滑向对面冷汗直冒的金毛。

  “请吧,赌下一枪是百分之百还是百分之零,选择权在你手里”,苏西语气平淡到仿佛在问对方要咖啡还是茶。

  金毛重重地咽了口口水,手里像抹了油,半天拿不起枪,左轮在光滑的桌面上打着滑又滑回苏西面前。他看见苏西用空得可怕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眼睛在酒吧昏黄灯光映衬下就像两颗冰冷的玻璃球。

  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抢在苏西伸手前捡回左轮,颤巍巍对准自己,紧闭双眼,心一横,扣动扳机——

  混混们叫嚷起来,吵吵苏西又换走子弹作弊,哈莉不甘示弱地拍着桌子怼回去,说混混们没本事,言语冲突再次爆发。

  只有手指以龟速从扳机上挪开的金毛知道,他确实用力扣下扳机,但扳机按了一半就被卡住,发出类似空枪扳机的撞击声,他根本没有真正成功验证最后这发弹槽里是否有子弹,而他也没有勇气再对自己开出第二枪了。

  在同伴和小丑女激烈的争吵声中,金毛忍不住瞟向还端坐在卡座上的苏西。她好像毫不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又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才兴致缺缺,像是感受到金毛的视线,她看了过来,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个转眼就消散的善意的笑。

  金毛突然没那么恐惧了,在他的感受里,比起疯子,苏西的状态更像没有凭依之物的游魂。

  她真的在那里呼吸着、心脏跳动着、活着吗?

  金毛心里冒出类似的疑惑,但没等有人给他解惑,战况升级,言语冲突演变为肢体暴力。哈莉拿起酒瓶砸碎一名混混的脑袋,苏西的小藤蔓把无敌意的金毛旋到一边,酒吧里乱成一团。

  杰森和罗伊不能放任斗殴继续,他们加入其中,放倒了人数更多的混混们后,终于以其中一方再起不能而制止了斗争。然后杰森就发现苏西已经趁乱溜走,不见踪影。

  杰森抓过熟练双手抱头靠墙的金毛,问他:“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金毛紧张地看向倒了满地的同伴们,结结巴巴解释:“她就是、谢我没有选择对她开枪,然后、劝我找点别的事做,说哥谭会变得更好。”

  “我说了这种话?”,苏西已经听呆了,她揉揉保持尴尬微笑到发僵的脸部肌肉,“六点多,到八点,中间还有一段空白时间,应该不至于……”

  “也许我能补上这段空白”,提姆的通讯强行接入达米安的手机,也不知道他远程旁听了多久。

  苏西眼神空洞。

  好嘛,自己昨晚是捅了蝙蝠窝吗?

  昨晚七点。

  小丑帮残党炸了阿卡姆,巨大的爆炸声传遍整座哥谭市,在哥谭市街道上漫无目的走着的苏西当然也听见了,她转过一道拐角,就被人用枪抵住了头。

  持枪威胁她的男人半张脸英俊端正,另半张脸却被破坏毁容到能直接看见肌肉、部分骨骼和大半颗眼球,穿着双色拼接西装,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枚硬币。

  “今晚运气不错”,双面人说话时,毁容的半边脸上从牙根开始暴露在外的牙齿上下碰撞,“我们认识你,小丑时常念叨你。你知道小丑失常,哦,恢复正常的内情吗?”

  苏西盯着哈维手里的硬币,没回答。

  “算了,小丑人不重要,只要他给的消息属实”,双面人跳过小丑的话题,“你认识蝙蝠侠,我们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苏西把视线从硬币上拔开,回到双面人脸上,目无波澜、语调平稳地反问:“你想用我威胁蝙蝠侠,让他再次感受救不了任何人的痛苦?”

  “你知道我们的事。”

  苏西没否认,她对抵着她额头的枪口毫无畏惧之色,“你靠抛硬币来调和两人个格之间的矛盾,用概率、随机来决定你的选择,有人说,抛硬币是你内心善念最后的挣扎。但我有一个疑问”,她抬起手,右手大拇指顶着食指第二关节向上弹起,做了一个掷硬币的动作,“是你决定了硬币的朝向,还是硬币决定了你的善恶?”

  “常说抛硬币出现正反面的概率是五五开,在完全客观的情况下是这样,但对抛硬币的老手来说,弹起硬币时的朝向、力度、角度,在空中翻转多少圈是可观测可控制的,眼明手快的人可以在硬币翻向需要的那一面时及时接住,也可以在硬币落在手背上伸手盖住的时候更改朝向……你内心的善恶博弈,是在抛硬币前还是后做出的结果?你有尝试影响硬币的朝向吗?”

  双面人因苏西的抛硬币理论感到被冒犯了,这种话完全是在否定双面人的存在意义,侮辱他的行事原则。

  “抛硬币是你每次做决定前必做的强迫行为,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软弱、寡断、内心摇摆不定,所以将沉重的选择权推脱给虚无缥缈的运气”,苏西猛踩双面人的雷区。

  “让我想想要不要现在就杀了你,再把你的尸体送给蝙蝠侠”,双面人咬牙切齿说着。他抛起硬币,接住,摊开手掌,朝上的是表面光滑的人头面。

  双面人盯着硬币看,枪口没有丝毫挪动,苏西也无所谓地等待着双面人的选择。飞镖横空而来,击落双面人的枪,他被震地退了半步,又迅速抓住并不反抗的苏西,掏出第二把枪挟持其为人质,警惕着挥动翼状披风稳稳落地的红罗宾。

  “为什么不是蝙蝠侠?蝙蝠侠宁可去保护小丑不在死刑执行前被杀,也不在意这个女人的性命?”

  “因为我和蝙蝠侠先生的关系仅限于认识,当然是哥谭法律的威信更重要。小丑死于法律的正义审判,比死于私人报复更有用,这代表哥谭是有救的”,苏西指了指双面人手里的硬币,“我看见了,朝上的是代表善的那一面,你因不满意这个结果动摇了吗?”

  双面人,本名哈维丹特,哥谭曾经的光明骑士,最优秀的律师、检察官,曾与警局局长戈登和蝙蝠侠是最棒的哥谭市打击犯罪铁三角,蝙蝠侠承诺会保护他以便于他能专心制裁罪犯。然后他就遇到了糟糕的一天,失去了一半的脸,也失去了人生的另一半。他体内诞生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格,将一切都归咎于蝙蝠侠未能尽到保护的责任,痛恨并决心报复蝙蝠侠和无情的社会。

  “你完全服从不确定性为你做出的选择吗?啊,那太好了”,苏西完全视眼前的枪.支如无物,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但并不是因为来救人的红罗宾,她是冲着哈维笑的,那种过分脱离紧张现状的轻松笑容让哈维觉得这个人绝对有什么地方坏掉了,“如果你的硬币从此只能抛出代表善的那一面,双面人就不复存在了吧?”

  她在说什么?

  “你可以抛硬币来决定要不要相信我说的话,抛两次也没关系的。”

  浅棕色的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平和,她把选择权递了出来,在无形的推动力下,哈维高高抛起硬币,他也不清楚自己心里是抱着期待还是嘲讽,紧紧盯着在月色下翻转的银色硬币,直到从阴影里掷出的一把硬币打乱了他追随幸运硬币的视线。

  双面人怒吼:“蝙蝠侠!”

  他想也不想就冲阴影处开枪,丢开苏西,躲开红罗宾的拦截,几乎是以摔倒的姿势扑向洒满硬币的地面,在一枚枚银币中寻找自己的幸运硬币。一点都不难找,甚至可以说是一眼就找见了——只有一枚硬币是光滑的人头面朝上,别的都是普通的数字面。

  他用手指扣了半天,才从水泥地上捡起两面都是人头的错版硬币,摸索着被死死压在底下的、被他刻上杂乱划痕、毁坏人像的坏人头面。

  哈维满是迷茫地想:小丑死去了,双面人也会在今天死去吗?

  “当我给双面人戴上手铐,再去找蝙蝠侠的时候,就发现你和布鲁斯一起不见了”,提姆好心提议,“如果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还可以找布鲁斯问问。”

  苏西有几分怀疑是提姆自己想知道蝙蝠侠和她做了什么。和蝙蝠侠一比较,苏西顿时觉得就算从迪克那听到什么社死行为也不要紧了。

  反正在前几位的讲述里,自己也就是活跃了一些,好动了一些,使用能力次数多了……很多……

  苏西打散自己的纠结想法,把电话打给迪克。

  昨晚九点。

  布鲁德海文警局用警车拖回来一群从水里捞起来、花了妆的昏迷小丑帮成员,之后又有女警送披着安心橙色小毛毯的年长男人和抱着兔子头套的黑发女人进警局问询室。

  临近换班时间的迪克恰巧隔着单向玻璃看见问询室里浑身湿漉漉的黑发女人,瞬间PTSD犯了,拉着从房间里出来的同事询问。

  “他们不会是入水被救上来的自杀未遂者吧?”

  “没有那回事,是小丑帮劫持公交车,在跨海大桥上因烟花爆炸整辆车翻进水里,那片水域算海文的辖区,正好在附近巡逻的人就把他们带了回来”,年长的女同事看了看手里的记录板,“男人是公交车司机,很配合问询。女人是乘客,但喝太醉了,什么都问不出来,连姓名都记不清,只是抱着那只头套说有个小型移动红绿灯打断了它的耳朵,哭的可可怜了。”

  “……”,迪克沉默一下,“我认识她,我可以帮忙填一下信息。”

  于是同事看着迪克很快就把档案信息填满,她拿回记录板,看了几眼,眼神诡异,“这不是用来测试了解度的调查问卷,身高体重年龄就算了,你怎么连人家三围都知道?”

  迪克一顿,“顺手就填了。”

  “虽然我觉得以你的条件不至于,但是”,已有家室的女同事斟酌着开口,“我对我老公了解的都没这么详细,格雷森,你能发誓说你不是暗中调查跟踪女孩子的斯托卡吗?”

  “真不是”,迪克尴尬又无奈地举手告饶,“我和她现在的关系有点难说,不能我单方面下结论。”

  迪克注意到同事的视线往自己身后飘,微侧头用余光瞟了眼,看见问询室的门打开了,有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在靠近。

  同事无声地看着苏西装模作样的偷袭,事实上只是拍迪克屁股,还用百灵鸟一般的欢快语调打招呼,“胡安和吉姆,你们好呀~”。同事回了声招呼,却只收获一脸茫然的苏西疑疑惑惑的一声“你好”。

  什么啊,那不是在和她和迪克打招呼吗?

  同事虚着眼,尽可能保持镇定地看两人互动。

  迪克抓住苏西作怪的手,看上去似乎有几分哭笑不得,“你说清楚胡安和吉姆指的是什么?”

  苏西正经脸,“最漂亮也最出名的屁股,值得拥有姓名。”

  没稳重几秒,她就放松地靠上迪克,搂腰抱住,把迪克的制服洇湿好几块,像只浑身水还不自觉,欢快地往人身上贴的小狗,和刚才在问询室里哭唧唧拒绝正常交流的醉鬼相比简直像换了个人。迪克也是,刚才提到两人是什么关系的时候还满是犹豫和不确定,一见着人就心情愉快和各种纵容对方动手动脚。

  同事木着脸敲了敲记录板,“行了,知道你们有几腿了,没什么事就把人领回去,大冬天还穿着湿衣服算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