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散在大都会的孢子也曾经在哥谭传播过, 扩散性强,潜伏期极短,被感染的人无自我意识, 日常活动全凭本能, 会将同为感染者当成同伴,集体认同感强,而排斥非感染者。

  但感染者对人类攻击性不高, 喜欢阳光和雨水,自认为是植物, 大概是竞争天性作怪, 感染者反而倾向于毁坏植物, 因此制造出这种孢子的毒藤女最后主动配合研制解药, 将感染者恢复原状。

  这种孢子实际上不适合作为大规模投放的生物武器, 也不适合用来控制超人。如果只是被孢子感染, 超人大概会变成一朵美貌乖巧的向阳花, 而他们现在所表现出的高攻击性状态与被孢子感染的症状并不完全匹配,

  一定还存在别的控制超人心智的影响因素。

  考虑到实验室的一贯手段, 曾让整个哥谭市陷入沉睡, 曾通过谜语人脑中芯片释放Σ波催眠周围人, 以及曾模拟Σ波做过的动物实验,实验室有手段通过植入大脑的芯片释放扩散到一整个城市的Σ波,代价是承载芯片的大脑会因此负荷过载,怪物自行爆炸。

  而Σ波稍微调整波长频率后,就从降低活动性的催眠波变成增强攻击性的兴奋波。苏西和韦伦琼斯则因为脑中已植入芯片, Σ波对形变异常的大脑不起作用。

  在双重影响下, 高兴奋性的超人会回击攻击他的战斗机,但在孢子感染带来的植物本性下没有继续追击逃生的驾驶员, 也不会无差别攻击周围一切,失控超人的破坏性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然而这里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

  苏西能不受孢子感染影响,是因为她拥有小藤蔓,本质上算半植物,吸入体内的孢子会被小藤蔓竞争性消灭压制。

  相对应的,孢子感染者也会对苏西产生植物间相互竞争的强烈排外攻击性。

  而她现在,同时被避难所内的感染人群和超人发现了。

  “咳——”,通讯那头的女声特征性的咳一下,沉默半天,声音打着颤,像是在忍耐剧痛,“我还活着,还能动。”

  苏西刚险险躲过了超人的热视线,代价是大腿被红色激光擦到,直接烧焦一块皮肤。

  都说烫到极致就是冰,刚被烧伤的时候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受伤,直到随着奔跑活动,伤口边缘和破损的布料摩擦,仿佛有带着豁口的钝刀在每一根神经上割磨,受伤的腿几次使不上力,差点就要摔倒被追捕她的人群淹没。

  但她还在努力逃生,用藤蔓缠着胸部固定肋骨,痛到麻木的大脑不断地在向伤腿下达移动指令,拼命奔跑。

  她从没太在意自己的生命,在每一次内心天平的衡量中,她总是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翘起的那一端。她可以在怀疑世界是场梦的时候毫不犹豫跳下高楼或投入河流,可以拖着半残的身体冲进打斗中心寻找小小的多肉盆栽,可以吞下毒药去试验一个不确定的猜想,甚至于,她可以为了一时的愉悦快感就将性命悬挂在高空钢索上。

  她缺乏对失去生命的恐惧感,但她从平凡世界的记忆里学到了这一点,她知道这是件严肃且沉重的事,所以她会为领班的死哀悼,会劝说舞女放弃杀人,会向迪克许下承诺珍惜自己的生命,现在也会为了不让超人和市民背负上杀死自己的罪责而拼尽全力。

  苏西在发现超人和市民攻击的目标只是自己后,就把夜翼丢给韦伦琼斯照看。

  她假装自己游刃有余,在剧烈运动的喘息间分心吐槽:“我感觉我像误入了生化危机片场,是被丧尸群追着跑的活肉,又或者是在牛群面前抖动红披风的傻大胆,但这也许算个好消息,他们齐心协力针对我这个红名,就不会去攻击无辜的黄名。”

  “我尽量活下来,尽量——唔——”

  听着通讯的所有人都提起心来,超级小子戴上防毒面罩已经站到蝙蝠飞机出口处,要是苏西一有不对,他就立马飞出去从自己父亲手下救人。而蝙蝠侠又给某人发送了一条短讯,没有阻止超级小子,提前给他打开了机舱门。

  “从这个角度看,他就像阿波罗降世,难怪会被称为人间之神,没有变色真是太好了”,她语气轻快,甚至还带着些庆幸,这让众人松懈了一些,可是她接着却说,“超人挡在我面前”,声音平静,满怀歉意,“对不起。”

  那不是她该道歉的事。

  超级小子立马冲了出去,却骤然停在半空中,他看见夜翼已经赶到救下了苏西,而莱克斯大厦顶楼伸出了一个疑似发射器的装置,穿着装配氪石的动力外骨骼装甲的卢瑟也飞了出来。

  当被超人拦住,面对超人的红眼睛时,苏西在想什么呢?

  她让小藤蔓钻进右手心的伤口,再一次放慢了思维的时间,她甚至能看清超人的眼睛是如何聚集释放红色激光。

  对于一般人而言,在空寂缓慢的时间空隙里静待死亡的来临绝对是一场漫长痛苦的心理酷刑,死亡临近带来的窒息压迫感、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焦虑恐慌、对疼痛和死亡的各种疯狂幻想甚至能逼疯一个正常人。

  但苏西,一个大脑都被篡改变形的人,一个连诞生方式都不一样的家伙,从来都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正常人。她在这种状态下还在努力调动精力、集中精神思考逃出生天的办法。

  她不害怕死亡,可她也会贪恋人间。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尚未摸索明白的超能力,用自身付出的代价换取概率事件的必然发生,为了实现在满馆书海中一眼寻到目标文件的低概率事件,她差点就死在砸落的沉重书籍下。但如果,她希望自己能在超人的攻击下安全存活呢?她要怎么为这起超低概率事件支付代价?如果她想换取的就是自身的好运,她该怎么用好运去交换好运?

  她被该死的逻辑谬论困住了。

  苏西看着一只闪着绿色荧光的飞镖旋转着从视野边缘冲进来,冲向超人,打断了超人的热视线。她感到有人搬起自己。是的,搬,像搬一个长包袱一样拦腰扛在手臂上,她怀疑自己的肋骨可能又多折了两根。

  她从蓝黑制服以及以自己现在角度能看见的漂亮屁股判断出这是夜翼,但从他粗暴和过度用力的动作来看,夜翼绝对还没恢复清醒。

  老天,所以他在对一切都充满愤怒和攻击性的状态下,还目标明确地冲上前在失控的超人面前救下自己。

  这实在是,实在是……

  很难不让人怦然心动。

  夜翼带着苏西奔跑躲避超人的追击,与此同时,伸出莱克斯大厦顶楼的发射器启动,整座城市无声地震颤起来,苏西感觉有什么滑过大脑,让她空白了一瞬,夜翼也受到影响,闷哼一声,朝墙角栽去,中途翻了个身,让自己垫在下边,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孩,像只护食的大狗。

  这下苏西确定自己肋骨绝对又出事了。她挣出一只手,摘掉滋滋作响的耳麦,扭头去看捂着脑袋飘在空中的超人,以及一个穿着难言配色战衣的光头男人正在给超人迎头氪击。

  “哈——”

  苏西突然很想笑,不是因为欣喜,而是悲喜混杂、挫败、空落落、难以描述的复杂心情,但她的伤势不允许她放肆大笑,胸腔内的剧痛、大腿上的烧伤、思维加速的后遗症,一切都在提醒她为了这次事件伤痕累累,却好像什么都没干成。

  她摘下面具,努力维持笑容,冰冷的水滴打在她面颊上,莱克斯集团的无人机在人工降雨,或者称为投放药剂,降下的水珠和孢子感染的解毒剂一样颜色。

  暗红色的液体,即像稀释的血液,又像久酿的红酒,淅淅沥沥连成一道道雨线,洗刷着又挺过一场灾难的大都会,也淋湿了笑的像快哭出来的黑发姑娘。

  夜翼刚恢复清醒,看到的就是苏西这样的表情,赶紧松开勒着对方的手臂,看着她遍体鳞伤,甚至不知道怎么抱她。

  苏西抬眼看过来,尽可能放松面部肌肉让自己表情更自然,但一双眼睛已经水光朦胧,声音也有些嘶哑,“你恢复正常了?”

  “是的,抱歉”,夜翼虚虚护住她,怕碰着她的伤口,又怕她突然支撑不住,“你还好吗?”

  这句话像打开眼泪的开关,忍了半天的泪水还是奔涌而出。满身的疲惫疼痛让苏西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她慢慢贴上夜翼的胸膛,只想从大蓝鸟身上汲取温暖和力量。

  夜翼迟疑着,把手轻轻搭在苏西后腰处,她轻微抖了一下,倒是没有反对什么,埋着头闷闷道:“我肋骨又断了。”

  夜翼一顿,“换个姿势,这个姿势压迫肋骨。”

  “不要,我好累,不想动”,苏西拖长音调,“我也好痛——”

  “换姿势……”

  “再抱一会。”

  “……”

  两人沉默了一阵。

  “我有帮到你们吗?”

  “当然有”,夜翼不知道在他意识不清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清楚记得苏西一起搜救大楼内被困者的事。

  “那就好”,苏西轻叹一声,像小孩子赌气一样,说,“我决定不喜欢卢瑟。”

  “那就不喜欢。”

  “但是他救了我”,苏西却开始否决自己的想法,“我只是因为他解决一切看起来那么轻松,而感觉自己做了无用功……还有些埋怨他为什么不早些出现……但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他救了大家,也许他是在准备材料,准备制作解毒剂……”

  “不喜欢一个人也不需要太多理由,比如他是个秃子。”

  “噗——咳”,胸腹用力动到骨折处的苏西痛到僵直,夜翼顶着她控诉的眼神,趁机把她的姿势纠正成不压迫肋骨的坐位。

  苏西视线落在绑在胸部固定肋骨的小藤蔓上,发现小藤蔓长出的小芽不是分枝,而是一只只小花苞,紧紧闭着花瓣,青涩的绿意还未完全褪去。

  她戳了戳,打算回哥谭后问问帕米拉,一想到自己的伤势,又整个人僵住了。

  帕米拉非得就此事发飙不可。

  但何尝不是种幸福的烦恼。

  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此告一段落的时候,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的连环爆炸声响起,在肉眼可见的远方就有几簇绿烟腾空而起,迅速扩散。

  超人像只翅膀被折断的鸟,挣扎,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