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年?吴邪的脑中灵光闪现,将诸多毫不相关的片段都串联在一起,难怪安静公司从三年前起,就已然着手谋划这一切了。“那要是闰年的惊蛰前后,没有出现日月同辉的现象呢?”他直截了当问出了心中的疑团。

  司月浑不在意的答道:“那就只能等到下一个闰年了。”大抵是看出了吴邪眼中的疑虑,没有等他发问,便继续说道:“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佛曰不可说!不过产生漩涡的原理,我倒是可以给你科普一下。”

  吴邪静默了须臾:“原理的话,我大约知道,能长久存在于沙漠中的绿洲,一定不会是座死水湖,湖底肯定有地下河道,连接着另外一个更大的水源,或者干脆就是与无妄之城的排水系统相通。等月亮引力发生特定变化的时候,某种虹吸效应就会相继出现,从而在湖面上形成漩涡,这个时候跃入其中,涡流的冲击力就会把人带进古城。”

  司月的眸中掠过赞赏:“那我没什么能告诉你的了!”

  “那倒不一定!”吴邪垂首轻笑:“你说过瑶池的位置会随着沙暴不断变换,为什么还会产生虹吸呢?”

  “早有耳闻吴家小三爷是倒斗界的百科全书,没想到还有你想不通的事情。”司月神秘一笑,并不卖关子:“你也讲了湖底肯定连接着河道,而地下水路覆盖的面积甚为广阔,且纵横交错,瑶池的移动看似毫无规律可言,实则始终与水脉相连,也就是说它一直是在古河道流经的区域内变换位置。”

  沙漠是绝好的天然地下水库,通常地底有丰厚的疏松砂层,以及大范围的砂质沉积体,砂粒间有较大的孔隙以便贮存水。地表的干砂层则好似水库的盖子,隔阻着太阳的照耀,使地下水免遭蒸发,就像巨大的贮水容器一样。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许多沙漠都具有丰富的地下水资源,好比当前所处的塔克拉玛干,地下水位一般不低于丘间地表十米,打井取用相当方便。这也间接的证实了司月的说法有一定的可信度,即便地表的河道干涸,地下水道却能够长久的保持水势澎湃,奔腾不息。

  这几句话倒尚算坦诚,吴邪不再强求,他确信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司月此刻的守口如瓶,也许只是时机未到。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发现血渍,抓在手里的口罩也干净如初,内心不免疑云丛生,不过眼下这些都无关紧要。

  吴邪觉察到此地只有他们二人,便问道:“其他人呢?”

  司月漫不经心的开口:“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你一个。”

  吴邪环顾四周,依稀看见远处的光晕里,屹立着一座巍峨雄伟的城楼,影影绰绰的时隐时现,扬手指了指:“那里是什么地方?”

  司月往前走了几步:“那是无妄城的入口。”

  吴邪闻言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与司月一前一后向着城门走去,距离渐近他惊惧的发觉,整座古城竟释放出诡秘的幽幽荧光,远远望去实在有几分瘆人:“这些亮光是怎么回事?”

  司月随口解释道:“古城内外铺设了许多特殊的萤石,你看到的幽光就是这种萤石的磷光效应,当周围有光源靠近时,萤石还会吸收外界光线的强度,用以提升自身的亮度。”

  “这些萤石还挺大公无私,不仅点亮了自己,还照亮了他人。”吴邪半开着玩笑,脑子里却在思忖,既然无妄之城做了这样的照明设计,或许能够变相的说明,从一开始它就存在于地下,此臆断自吴邪的脑中一闪而过。

  司月状似随意的从地上捡起一块黑黢黢的小石子,塞进吴邪的手里,后者看了看掌心上不起眼的东西,大为不解:“你给我石头干什么?”

  司月又给自己找了一颗,妥善收好,头也不回的开口:“难得来一趟,留个纪念!”

  吴邪哭笑不得:“就算要带个纪念品回家,好歹也挑个顺眼的。”

  “想不到你还是个外貌协会!”司月嗤笑一声,却无意细说,只语焉不详道:“这是玄石,极其稀少,贴身放着,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功效。”

  纵使古城里镶嵌了星罗棋布的萤石,奈何面积空廓,萤火之光焉能与皓月争辉,整个空间依然幽暗。没走多远二人就被横亘在路上的一条护城河拦阻了去路,草草望去水位很高且水量充沛,两岸之间没有搭建吊桥连接。

  让吴邪感觉疑惑不解的是,固然河水的流速缓慢至极,可仍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流淌,却没有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这是完全有悖于物理学的一种现象。不过这座古城处处透着古怪,他便没有多想,随手从地上拣起块石头掷了下去,石块下沉的很快,初步判断河水应该不会太浅。

  吴邪与司月相视一眼,正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游过去的时候,身后猝然传来了脚步声。吴邪回头去看,只见文森一行人仪态狼狈的走了过来,梁弯和陈娇也在其中。于天辉非常自觉的走到了他的身旁,一双剑眉紧拧,面色阴郁,显然对他以身犯险的鲁莽行径相当不满。

  吴邪粗略留心了下人数,发现少了几个人,其中就有蚊香和达布,于是低声询问:“还有几个人呢?”

  于天辉如实说道:“大概被涡流冲散了,我们在沿途留下了记号,倘若他俩还活着,早晚能找到咱们。”

  吴邪的心头一紧,在方才的乱流中行踪不明,很有可能凶多吉少,又是两条鲜活的人命!这些年即使遭遇过无数的人心险恶,许多人都抱着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他也从未忘过初心,仍然是那个希望所有人都好的小三爷。

  他还未及喟叹完,就听到了文森亢奋的笑声:“哈哈哈哈,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妄古城吗?我终于找到了!”同时也看到了对方眼中,不加掩饰的灼灼精芒。

  江子明立即派出人手,分别沿着护城河的上下游展开探索,他自己也拿上设备,对河水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检测。地下河的水质总体说来与瑶池相似,没有发现有毒的成分,只是各类矿物质和多种重金属严重超标,在沙漠里这实属正常现象。

  封藏在地底的千年古城,并没有预想中的断壁残垣,破败不堪,却有着毫无人迹且荒废已久的那份死气沉沉。司月站在吴邪的身侧,不经意间浅淡一笑,那笑容似乎与这种沉寂而苍凉的背景无比搭调。令吴邪有刹那的错觉,恍如这女人与生俱来,就有一种与末世相称的气质,那随意勾动的唇角,仿若夹带着无尽的悲凉。

  城墙结实坚硬,看起来固若金汤,且比想象中更加绵长,探路的佣兵走了很久都没能抵达尽头,沿途也没有发现任何能够渡河的工具或桥梁。为了安全起见佣兵只得原路折返,文森当机立断下令游泳过河,佣兵们令行禁止,一个接一个的陆续下到水里准备渡河。

  老九门的人都没有动,包括吴邪在内,他们跟凡事习惯冲在最前面的佣兵截然相反,总是喜欢慎到最后,确认了没有危险再伺机行动。不得不承认,这种瞻前顾后的做法,有时于保命来说是相当有效的,可以规避很多潜在的风险。

  河面只有二十几米的宽度,众人很快就游到了对岸,整个过程还算顺利,没有发生任何不测。兴许是方才在漩涡中摇晃的太剧烈,吴邪的心口一直闷闷的,脸色煞白,行动也比往常迟缓了几分。他刚游到岸边,于天辉的手就伸了过来,他浅浅一笑以示感谢,可还没站稳,不远处就变故陡生。

  有两个佣兵开始疯狂的抓挠自己的身体,脸上的表情扭曲狰狞,好似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细看之下辨别出正是先前潜入过瑶池的那两个人。所有人都被眼前出乎意料的一幕惊呆了,纷纷围拢了过去,不晓得那两人出了什么问题,又不敢随便上前。

  吴邪趁乱将“小瓶子”从背包里放了出来,掏出那一小瓶已经空了的麒麟血,放在黑蛇的鼻尖下,让对方嗅了嗅。他轻轻摩挲着威风赫赫的蛇首,转瞬之后,这位“奇兵”便风驰电掣般的,窜进了城门不知去向了。

  目送“小瓶子”消失在黑暗的尽头,吴邪一转身就看到了不远处掀起的轩然大波,江子明暴怒的声音接踵而至:“司月,一路上你都在装腔作势,故弄玄虚,按照你指引的路径,我手底下的人接二连三的出事,你到底隐瞒了些什么,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吴邪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向着聚集在一起的人群走去,只见刚才还欢蹦乱跳的两个人,身体里的血肉不可思议的被蚕食空了,此时俨然变成了两具只剩表皮的人佣。眼前的景象太过惨烈,饶是身经百战的吴小佛爷,心中都免不了咯噔一声,脑海中无端的忆起了蛇沼里肆虐的草蜱子,亦想起了那个在最美的年华,就陨落于蛇口之下的年轻生命。

  看着江子明满脸怒容的逼近,吴邪上前几步将司月挡在了身后:“兄弟,有话好好说,为难一个姑娘,不太合适吧!”

  司月从吴邪的背后探出头来:“下水之前你检查过,确定河水没有问题,如今出了事,怎么反倒向我兴师问罪?”

  吴邪微眯着琥珀色的眸子,分析着听来的只言片语,大致能推断出整件事情的原委,心中暗道,看来他的担忧果然还是应验了。护城河水中必定存在着,能与瑶池里的未知浮游生物,发生反应的不明物质,他神情复杂的盯着司月,后者全然无动于衷,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漠然视之。

  陈娇笑里藏刀:“我看她这一路上,经常跟吴邪两个人,背着大家窃窃私语,也不知道究竟在密谋些什么!”

  梁湾的唇边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淡笑,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场亡羊补牢的争执,既没有拔刀相助,亦没有落井下石。其余人大多袖手旁观,或隔岸观火或幸灾乐祸,但让吴邪感到意外的是,于天辉始终和他站在同一阵营,与江子明僵持不下。

  要知道素质良好的佣兵,跟正规军没有太大的区别,服从上级命令,既是一种天职,又是长期训练出的本能。吴邪心中困惑,如若只是为了监视他,那于天辉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还是故意在他面前这样行事,只为了博取他的信任?

  文森适时出面调停,不过态度模棱两可:“好了,事情已然变成了这样,与其再去深究谁的责任,不如集中精力应对接下来的状况,古城的外围都如此凶险,里面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子明狠狠瞪了几人一眼,便与其他佣兵一同为死状可怖的两个人,搭建了两座简易的坟墓妥善安葬。在他们忙碌期间,吴邪昂头注目着恢弘高耸的城楼,除了岁月积淀的沧桑感,基本上完美无缺,但早已想象不出昔日繁荣昌华,盛况空前的景象了,不禁教人扼腕叹息。

  大敞四开的门楼上面,精雕细刻着两个烫金大字“鬼门”,再结合司月适才说过的四字箴言,方明白了其中深意。只是还未进到古城之内,就损兵折将了好几个人,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吴邪的心里难免惴惴不安,不由自主的挂念起二叔一行人。

  “这座城池没有人为的破坏,保存的真好!”于天辉尽职尽责的跟在吴邪的身侧。

  吴邪轻启薄唇:“不论有没有外力的损毁,时间都会逐渐将一切湮没无声,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物是人亦是。”

  于天辉十分自然的问道:“资料上说这座古城是赤松子建立的,对方可是上古尊神,这种传言可信吗?”

  吴邪瞟了他一眼,想了想才开口:“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历史上发生的一切,谁也没有亲眼见证,大多都是后世按图索骥的推论。打个比方,假如古人对某一重大历史事件说了谎,那后世根据各类线索推演出的结论,就会是最初谎言的样子,但我们却会信以为真,事情的真实原貌或许永远也无从知晓。”

  于天辉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小声嘟囔:“假定这里真的是赤松子修建的,你说好好的一座城门,取个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叫鬼门,忒不吉利。”

  回忆着在诡楼里读过的史书,吴邪喃喃低语:“我国上古流传下来的典籍有载,赤松子一直有个宏大的梦想,他挖空心思想要筹谋创建一个理想中的完美国度,即是人与妖怪和睦共处的全新世界。但如此有悖伦理,违反纲常的议案,必然会遭遇世俗的激烈抵抗,继而产生很多不容忽视的矛盾。为了解决摆在眼前的问题,赤松子不惜一切代价,可以说是一位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就算真的在渺无人迹的大漠,建造一座城池来实现抱负,也不足为奇。而且不可否认他的思想具有深远的进步意义,与蜀桑子和同一时期的西方学者柏拉图的许多想法不谋而合。”

  提起柏拉图,吴邪不免感怀,当初在大学里他曾喜欢过一个学妹,结果还没开始追,就被发了张好人卡。他没料到自己的初恋尚未开始,就直接失恋了,着实忧郁沮丧了很长时间,也有过在晚秋的深夜宿醉街头,被室友捡回宿舍的体验。

  俗话说“情场失意,考场得意”,那时他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学业上,时常泡在图书馆里,偶然间在一本书上读到了一句话“人生最遗憾的,莫过于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正是这句柏拉图经典的至理名言,帮助他走出了情伤的阴影,并且对他日后的人生也助益良多。平心而论,这句话用于他与张起灵之间的情况,也极为合适。

  言归正传,正当他神游天外时,于天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什么意思?那个年代还能真有妖魔鬼怪啊?”

  吴邪抿唇轻笑:“倒不一定是妖怪……”

  他的心中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先秦诸子百家争鸣,其中不乏能人异士,譬如方士,阴阳家,纵横家,善于操纵幻术者,擅长奇门遁甲机关术者等等。这些人比大部分人的能力更强,数量却少,古时候的人们都比较闭塞,普通人畏惧他们惊人的实力,难免将其视作妖物,强行驱逐和迫害。

  赤松子把诸如此类的人群聚集到无妄之城,真正的意图很可能是为了保护他们,不受世俗的戕害。那些没有去无妄之城的特殊能力者,久而久之也会变得畏惧世人的眼光,不敢轻易显露自己的能力。时移世易到了现代社会,掌握着所谓“异能”的人们,不是在一代代的传承中遗失了本领,成为了平凡的普通人,就是因为残害,根本没能留存下来,总之早已全部销声匿迹了。

  话分两边,在吴邪一群人刚刚看到海市蜃楼的时候,二叔一行人已于因缘际会之下,先一步找到了无妄之城。不远处的莹莹磷光之中,一座伟岸的城楼伫立在众人的眼前,坚固厚重的两扇城门紧闭,门楣上刻有铿锵遒劲的“天门”二字。放眼望不到边际的城墙绵延不绝,全部是由沙漠中不应出现的青砖筑成,当真宛如一座凭空存在的城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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