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不祥的区域里面,风蚀地貌结构复杂,是一片如同眼睛虹膜上的毛细血管和交感神经,那样繁乱无章的死亡迷宫。穆拉尔提的父亲当年也是侥幸才得以险象环生,逃出生天,不仅如此他还把迷宫的路线,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穆拉尔提是家中的独子,从小跟着父亲学习如何在沙漠中生存,也学会了他父亲独有的标记路径的方式。不过他一心想离开荒漠到大城市里去,于是考到了上海读大学,可惜毕业以后,找了几份工作都不理想。后来父亲生病,他就回到了这片土地上,一面照顾病重的父亲,一面照料父亲养的骆驼。父亲去世后,他就子承父业开始饲养骆驼,也会作为向导带人进沙漠,没想到收入竟相当可观。

  这次吴二白一队人要进入沙漠,找到了穆拉尔提作为向导,他原本是不愿意的,只因风季的戈壁滩,存在太多预想不到的危险。可奈何对方出手阔绰,直接给出了三倍的价钱,而他也急需这笔钱,便应承了下来,同时还收了酬劳的一半作为定金。

  贰京的面容冷肃:“听说定金你都已经用掉了,到底是你主动带着我们找到魔鬼之眼,待事成之后拿到另一半酬劳,丰衣足食的过日子。还是砸锅卖铁的筹钱,把定金还给我们,亦或是从今往后背井离乡流亡在外,每□□不保夕,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穆拉尔提的神情中有几分颓然:“老板,若是你们调查的那么详细,就应该清楚,魔鬼之眼是随着风暴移动的,我根本就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找到!”

  吴二白藏在镜片后的眸子闪了闪:“我既能找到你,自然是了解你的底细,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该怎样抉择你自己考虑吧!”

  双方一直僵持不下也不是办法,被逼无奈穆拉尔提只得妥协:“答应带你们去找魔鬼之眼可以,不过能不能找到我只能尽力而为,再加上眼下是风季,倘若你们还想活着出来,进入大漠以后,一切行动都必须要听我的指挥。”

  是夜,浩瀚的天幕黑如浓墨,既没有月亮也不见星星,但不知为何云朵的轮廓,却勾勒得很清晰,夜空看起来异常清亮。咆哮的狂风肆无忌惮的拍打着窗户上的玻璃,室外的气温低的出奇,连骆驼都蜷缩起身体,恍若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亦如张起灵此刻冰寒彻骨的心境。

  吴二白的话在他的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他相信吴邪为了对抗汪家殚精竭虑,也明白若想取胜,必然需要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但绝对不包括以性命作为代价。他的内心深处激荡着深深的恐惧与愤怒,他真心后悔了,或许十年前就应该不顾一切,带着吴邪一起走进青铜巨门。

  这一整晚,他都没有阖过眼睛,他无法想象假如这个世界没有了吴邪,他往后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与张起灵同样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张海客!他总算明白在墨脱青铜门的墓道里,吴邪为什么会提出那么奇怪的要求了。的确,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的生命一点点消逝,对于任何人来讲,都是件残忍至极的事情。

  吴邪和汪家的争斗,作为海外张家首领的张海客,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况且严格说起来,这场从古延续至今的战争,本来就是张家同汪家之间的较量。吴邪的加入无疑是双方都没有料到的变数,也正是缘于他的介入其中,才让这场历经了千年的博弈,最终以汪家的落败而告终。

  即使当初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可是他并不信任吴邪,同样的吴邪也不信赖他,何况两人初次见面的经历,实在算不上愉快。他们各自为营与汪家斡旋,直到吴邪灭掉了张家千百年来的心腹大患,他都觉得不可思议,更想不到那人为达目的,竟会采用如此激进的手段。今日听到吴二白的一番话,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清冷孤绝了一个世纪的张起灵,却唯独对待吴邪与众不同。

  翌日清晨,呼啸的寒风已经随着东升的旭日而止息,晴好的阳光打在身上,也会带来融融暖意。早饭过后,张起灵便来到了议事的地方,屋子里除了正在研究古城资料的吴二白和贰京再无旁人。看到推门而入的来人,吴二白放下了手里的图纸,贰京向他微微颔首,便离开了房间,出去时还特地关上了门。

  吴二白从不直接插手家族的生意,因此不像吴三省那样,跟张起灵共过很多次事,他只在很早以前见过这个连自己的父亲,都很是敬重的神秘男子。那时狗五爷还在世,他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如今他已经两鬓斑白,而眼前的人还是往日的模样。

  张起灵开门见山:“只要找到消失的古城,就一定能救吴邪吗?”

  吴二白沉吟了须臾才开口:“不一定!但此行一定九死一生!”

  张起灵没有丝毫的踯躅:“既是这样,我还需要一个帮手!”

  吴二白的眼中锐光闪现:“谁?我马上去请!”

  张起灵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不必,我已经联系了,不日便会抵达。”

  吴二白郑重的说道:“小哥,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我还是要说句谢谢!”

  张起灵面色如常,声音淡然:“我只是为了吴邪,二爷!”

  这一声二爷,让吴二白的思绪陷入了纷乱,他定定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心底涌起千般滋味。恰逢此时敲门声响起,贰京带着参与这次行动的所有人鱼贯而入,王胖子一看见张起灵,立刻不满的抱怨:“小哥,你提前过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和张海客找了你半天!”

  张起灵没有说话,吴二白清了清嗓子,众人立时安静了下来,他这次带来的伙计,全是手底下的精英,其中还包括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坎肩和白蛇走到张起灵的面前,毕恭毕敬的喊了声“张爷!”。对于他们二人的出现,张起灵没有任何感觉,倒是王胖子有心想调侃一句“吃里扒外”,可是一琢磨,自己还不是一样瞒着天真,只得悻悻的作罢了。

  吴二白在道上一直很神秘,手下的伙计张起灵一个都没见过,王胖子也只跟贰京有过几面之缘,却印象深刻。这个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看起来比吴邪大不了十岁的精悍男人,吴邪却肯老老实实的喊上一声“京叔”,他就知道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在这一群魁梧挺括的男人之间,混入了一位长发飘逸,颇具古典韵味的东方美女,格外惹人注目。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王胖子和张起灵的老熟人,亦可说是老仇人,新月饭店豢养的听奴,声声慢。

  贰京打开了手提电脑里的一个文档,投影仪当即在前面的幕布上投射出画面,配合着上面的图文,吴二白缓缓开口:“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先来介绍一下此行的目的地,这次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千年前,消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一座名为无妄的古城。”

  吴二白扫了贰京一眼,后者接着说道:“相传修建这座城池的人是赤松子,也就是前承炎黄,后启尧舜,奠定华夏万世基业的中华帝师。根据我们查到的史料表明,自古无妄城就是座会不断变换位置的城郭,极为不容易被发现,直至今天也无法准确的判定,古城究竟是仍存在于地表之上,还是早就被埋入了黄沙之下。而且这座古城是一夜之间凭空消失的,没有人知道整座城市的人都去了哪里,史书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的文字记载。我们当前掌握的已知信息仅仅是,只有找到了魔鬼之眼,才可能寻获无妄城的入口,进入古城。”

  贰京把无妄古城的相关资料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上,上面标记着魔鬼之眼是一片颜色赤红的雅丹地貌群,从上空俯瞰整片砂岩地带,果真形似一只魔鬼的血红眼睛。有过戈壁徒步经历的人都知道,沙漠亦如海洋,几乎没有可以作为参照的物体,哪怕是经验丰富的人,能不能到达想去的地方,有时候也只能全凭运气。

  要在茫茫戈壁中寻找一座,连在地上还是地下,都不能断定的古城,堪比大海捞针,为了确保行程能够顺利,吴二白也算是尽心竭力的做足了准备。尽管穆拉尔提的父亲,当年并没有看到无妄城的影子,但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唯一了解魔鬼之眼的向导了。

  吴二白手底下的人都很有规矩,拿到史料后并不多言,直接带回去研读,伙计们陆续离开了房间。二爷理了理衣服,走到张海客的面前,客气的伸出了右手:“你好,敝人吴二白!”

  张海客亦伸手回握:“你好,张海客!”

  吴二白的脸上噙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我听小邪提起过你,小哥的堂兄,这次感谢你能加入!”

  张海客曾经模仿过吴邪好几年,那时吴邪身边的每个人,他都特意调查过,尤其是身份成谜的吴二白。拿到的结果让他大感意外,看似经营茶馆生意的吴家二爷,背景比想象中更加错综复杂,势力也甚为盘根错节,是个绝对不容小觑的风云人物。

  这个看起来中规中矩的面子人,实则表里不一,城府极深,就从黑白两道通吃来看,确实是手眼通天,九门中话事人的角色,并且特别擅长“捞人平事”。他手中还掌握着道上人都趋之若鹜的十一仓,是一个做事心狠手辣,滴水不漏,蕴锋刃于无形,明明很低调却让人无法不发憷的男人。

  吴二白的行事方法非常有见地,并且十分周全,虽然人脉和能力都无比了得,但是这个人的自制力极其强大,不求人中龙凤。另一方面,他也深知其中利害,凡事都能做到适可而止,不会赶尽杀绝,以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正是因为他睿智的头脑和无双的心计,以及身上的某些特质,才能在老九门的乱局之中安身立命。

  王胖子大大咧咧的开口:“二叔,咱先不说上古仙人在荒漠里造了一座城池,这样的说法有多离谱,就单说假使赤松子真有凤凰血,这种宝物就算不随身携带,也不至于随便扔在城里吧!再说这些资料您都是从哪儿得来的?天真去过哪些古墓,他自己要是不说,您是怎么查到的?”其实昨日他就心存疑惑,只是当时他的情绪低落,今天委实按捺不住,便问了出来。

  王胖子从来不是个受了打击就萎靡不振的人,得知吴邪的身体状况之后,他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现在的他可谓是斗志昂扬,一门心思只想尽快找到消失在大漠中的古城,取得传说中的凤凰血,救回吴邪的命。

  吴二白原本就没想刻意隐瞒,便淡淡道:“长沙齐家!”

  王胖子愕然:“老九门齐家?”

  吴二白靠坐在椅子上,徐徐说道:“这次在齐家,我无意间看到了一张金丝帛书,据说是张大佛爷从一座春秋时期的古墓里拿到的,后来几经辗转到了齐铁嘴的手里。帛书上面记载了这座无妄之城,不过关于古城的来龙去脉,与魔鬼之眼并没有提及只言片语,至于传说中的凤凰血,也仅仅是语焉不详的一笔带过。”

  王胖子急忙问道:“二叔,凤凰血究竟什么样,有文献记载吗?到时候咱们横不能满古城里找一滴血吧!”

  吴二白摘掉眼镜,捏了捏眉心:“从古至今描述凤凰血的典籍少之又少,即便找到了有所记载的也是含混不清,谁也无法确定凤凰血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张海客的心往下沉了沉,此次行动他们掌握的有效信息实在太少了,连所寻之物最起码的形貌都不知晓。按照先前的调查,吴二白决不会如此仓促的谋划一件事,现下行事风格大变,只能说明吴邪的情况,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可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寄望,真的能救吴邪的命吗?

  王胖子啧了一声:“合着咱们现在除了几个地名,实用的信息一点没有,历史上关于赤松子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都颇具争议,要找他手里的东西……哎!”他的心情极度沉重,最后只能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息。

  “也不尽然!”由于手头上掌握的可用史料太少,回到家后,吴二爷遍寻古籍野史,终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在鬼市的诡楼里,查到了一些关于凤凰血的蛛丝马迹:“传说凤凰血并不是赤松子所有,而是由秦始皇身边最亲信的方士,徐福带去无妄城的。”

  “徐福?”王胖子惊诧:“他不是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去日本了吗?不是说日本的第一任开国天皇就是徐福嘛!”

  “那个时代的历史扑朔迷离,我也仅是略知一二,而且太过冗长,就不一一讲述了。” 实际上吴二白最喜欢收集与秦始皇相关的一切,是始皇帝的超级铁粉,他对这段历史的前因后果了若指掌,只不过要让吝惜言辞的二爷来说故事,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王胖子不由得感慨:“要是小天真在就好了,他最会讲故事了!”

  王胖子的无心之言,让张起灵的眸色瞬间变得黯淡,自打从青铜门里出来,他和吴邪从没分离过这么长时间。不过也幸亏吴邪不在,否则估计就不只是跟着下斗那么简单了,那人说不定会想方设法阻挠所有人的行动。

  觉察到气氛变得有些阴郁,王胖子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禁不住干咳了一声,没话找话道:“二叔,齐家貌似和吴家有些过结吧,我也是入行以后,偶然听一个老辈人提起的,不过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具体的人家也没细说。”

  吴二白沉声道:“无非是道上一些无风起浪的鼠辈造谣生事,放出了些捕风捉影的诽谤之词而已!”

  王胖子拂了把自己的短发:“可不管怎么说,齐家人的嘴可不是那么好撬开的!”

  吴二白坦言不讳:“自然是用了些手段!”

  王胖子不禁调侃:“哎呦,二叔,毕竟是奇门八算的后人,小心人家报复!”

  吴二白不甚在意:“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既敢去,就不怕他们来寻仇!”

  王胖子暗自腹诽,齐家当然不敢寻仇了,老九门的第一代已经死光了,第二代就以吴二白资历最深,势力最大。再加上他还有个人称小佛爷的侄子,除非是脑子里有个积水潭,否则以目前的情势,谁还敢明目张胆的得罪吴家。

  敲定好了各项事宜,三人便离开了房间,一出门就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声声慢。起初铁三角大闹新月饭店,双方已然势同水火,幸好被突然出现的霍秀秀所救,然后又有解雨臣帮忙支付了账单才摆平此事。那时候王胖子就很佩服声声慢超乎寻常的耳力,不过他这个人有个毛病,但凡见到美女就紧张,愈发不会好好说话了。

  王胖子的脸上挂着一个不太友善的笑,阴阳怪气的开口:“呦,这不是新月饭店里的顺风耳美女吗,二爷怎么把你也给招来了?”

  声声慢没有理会王胖子,而是径直走到了张起灵的面前,不卑不亢的说道:“张爷,你是张家的现任族长,我有个不情之请想求你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码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