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的脑子已然跟不上吴邪的思路了,他实在想不明白,早就消停下来的天真,怎么忽然又开始作妖。可凝视着对方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又觉得实在不像开玩笑,他简直不知道是恼怒多一些,还是怜悯多一些了。

  看着王胖子因郁懑而变形的胖脸,吴邪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呃……好吧,那我来问,你来答,齐羽什么时候出现的?”

  王胖子语重心长道:“天真,我知道你看不上齐羽,也不想让小哥跟着他,不过他好歹救过小哥的命,小哥那种人肯定是要报恩的。想当初陈皮阿四救了小哥,小哥不是还当过捕尸的诱饵吗,更何况现在只是帮着齐羽经营盘口的生意,小哥是绝对不会拒绝的!其实齐羽一直对小哥挺好,你没必要太担心!”说完还拍了拍吴邪的肩膀,以示宽慰。

  吴邪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下纷乱的心绪:“你还是没说齐羽什么时候出现的?”

  王胖子无可奈何的瞅着满眼执拗的吴邪,重重的叹息一声:“一年半以前,咱们从墨脱的青铜门里拿回了母铃,紧接着北上去了二道白河,在途中遇到了齐羽。要完全解决终极还需要齐羽手里的另外一样东西,咱们不得不带着他一起上了长白山。后来他在青铜门里救了小哥,一切都结束之后,小哥就跟着他回了长沙,帮他打理盘口的生意。”

  吴邪在脑中飞快的梳理延展王胖子话中的可用信息,显而易见,自康巴落湖边的喇嘛庙起,他的记忆就是断裂的。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根本一无所知,假如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他的记忆到底是如何产生的漏洞?

  或许其他的不敢肯定,不过那个齐羽,吴邪保证一定有问题:“你就没有怀疑从来没见过的人,突然出现有什么阴谋,或者是不是别人冒充的?”

  王胖子终于按捺不住,低吼出声:“小哥见过齐羽,他一口咬定那个人就是齐羽,就算你我再疑心有个屁用!”

  吴邪的心蓦地慌乱起来:“那张海客呢,他没和咱们上长白山吗?”

  “张海客?离开墨脱之后,直接回香港了!”王胖子固然不清楚吴邪是怎么了,但对方的疑问还是如实回答。

  吴邪眉宇微锁:“他没上长白山?”

  王胖子摇了摇头:“没有啊!”

  吴邪闭了闭眼睛,试图发现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张海客走了,齐羽就出现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楼下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肯定就是张海客!”他看似头头是道,言之凿凿的分析着当前的情况,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究竟有多恐慌!

  王胖子斩钉截铁的否定:“肯定不是!”

  “为什么?”尽管吴邪极力表现得镇定自若,可惜声音中的那份颤栗,将他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不知所措暴露无遗。

  王胖子神色复杂的盯了吴邪片刻:“张海客走之前,咱们就遇到齐羽了!”

  吴邪琥珀色的眸子里,泄露出无助的波光,妄图找出一切的可能性,来解释眼前的局面:“那齐羽也有可能是汪家人假扮的!”

  王胖子的神情中多了丝疲惫:“天真,别再折腾了,就因为你怀疑齐羽,小哥都半年多没和咱俩联络了,这次还是借由生意上的事,齐羽把人带过来,也是希望咱们三个的关系能够有所缓和!”

  吴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闷油瓶为了齐羽,对咱俩使用冷暴力?这不可能!胖子,你听我说,咱们现在应该是陷入幻觉了!你还记得吗,就跟五年前在吉拉寺一样,所有的虫子都是假的,眼前所见全是不存在的,咱们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从这场幻境里清醒过来!”

  王胖子终归于心不忍,好言相劝:“天真,我知道小哥选择跟齐羽走这件事,对你打击挺大的,不过你得面对现实,不能异想天开!”

  吴邪的眼神有些惊惶失措,语气里带上了迫切渴望被旁人认同的焦躁:“没有,我说的是真的,胖子,你要相信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对了,麒麟血,麒麟血能够消除幻觉!”

  吴邪抄起桌子上的开信刀就要自残,王胖子眼疾手快的一把夺下:“天真,你别闹了,咱俩赶紧下去吧,把客人晾那么长时间不合适!”

  眼看失去了武器,吴邪情急之下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腥红的鲜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钻心的疼痛直冲脑门。可除了鲜明清晰的痛感之外,周遭的一切没有发生丝毫改变,他也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趋势。

  吴邪顿时傻了,难道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先前在墨脱发生的所有事,甚至更早以前的那些事才是幻境?!他此刻如同梦蝶的庄周,脑子里一片混乱,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化作了自己!

  王胖子大惊失色,急忙抽了两张纸巾塞进吴邪的手里,吴邪木然的抬起手,擦去了唇边的血迹。他的眼前是王胖子满脸的怒容,以及不停开合的嘴巴,至于对方说了些什么,他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仿若耳朵自动屏蔽了所有的声音。等王胖子数落够了,看到他也打蔫了,才起身离开了房间,他失魂落魄的跟在胖子的身后走下楼梯。

  沙发上的两个人听到声音,不约而同的看过来,张起灵的视线与吴邪的一触即离。那是于他来说,并不陌生的眼神,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漠然,只不过张起灵从未那样看过他,哪怕是在两人最初相遇的时候。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疑惑,可下一秒那些疑惑,直接变成了刺痛。

  因为张起灵在面对齐羽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与那张他用命换回来的老照片相差无几,明媚温暖动人心魄。在今天之前的世界里,连他都没有能力,让张起灵流露出这样的笑颜,而如今的齐羽竟不费吹灰之力的做到了。原来张起灵并不是不会笑,只是那抹似润物细无声般的和煦笑容,只愿意展现给特定的某人。

  齐羽笑吟吟的开口:“你没事吧,吴邪?”

  吴邪不由自主的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有点晕,你让我缓缓!”

  望着那张和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孔,吴邪深深觉得对方显露出的柔和淡笑,实际上只是皮笑肉不笑,心中一时难免烦躁,脸上又不能表露分毫。面前的一幕协和美好,他恍若正以旁观者的身份,亲眼目睹张起灵在对“吴邪”情意缠绵的微笑。不确定是出于不甘心,还是自我保护的应激反应,他的薄唇扬起了一个专属于吴小佛爷的标志性笑容。

  小佛爷逢人便笑,却时时防备,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吴邪此刻的心境,形容得矫情一点,就好比在毫无心理建设的情况下,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余情未了的前恋人,与其现任正亲亲我我的腻在一起,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放浪不羁的笑容,武装起自己全副的自尊与落寞。

  从始至终都是齐羽没话找话的同吴邪寒暄,张起灵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其实吴邪很想和张起灵说几句话,可是当下的状况,让他有种感觉,张起灵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将他彻底的隔绝在外。

  在八面玲珑的齐羽面前,吴小佛爷也显得有些难以招架,他在沙发上如坐针毡,连王胖子都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里弥散开来的尴尬。幸而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破了目前微妙的气氛,他如蒙大赦般的舒了口气。

  王胖子连忙接起电话,没有说几句话就挂断了,转而对他说道:“天真,潘子说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他和三爷已经出发了,让咱们也动身去饭店。”

  吴邪的全副心思都在张起灵身上,经胖子一提才想起来:“手机落在楼上了……等等,你说谁给我打电话了?”

  听到吴邪陡然拔高的音调,王胖子夸张的拍了拍胸脯:“潘子呀!怎么了?你这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吓死胖爷了!”

  吴邪心中大恸:“潘子,在杭州?”

  王胖子顺理成章的答道:“是呀,三爷带潘子来盘口视察,正巧小哥和齐羽也来杭州办事,你不是说今晚要在楼外楼请客嘛!”

  吴邪也说不清楚此时是一种什么心情,只是茫然自失的点了点头:“对,我要请客,咱们赶快出发吧!”

  坐在车上吴邪已经恢复了冷静,毕竟这么多年与汪家的尔虞我诈,设局破局,练就了他越是面对难以掌控的事态,就越理智的能力。倘若说当初吴三省的失踪让他耿耿于怀,那潘子的死就让他无法释怀,犹如一个死结永远横亘在心中挥之不去。

  不管眼下的情况是幻境,平行宇宙,还是其他不知该如何描述的诡谲现象,吴邪都心存感激,让他有一个机会,能够再见三叔和潘子一面,说上几句话,哪怕仅是道别和道谢!

  抵达楼外楼后,四人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来到了预定好的包厢,吴邪直接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吴三爷和潘子正品着茶,优哉游哉的在里面等候。乍然与消失已久的二人重逢,他的呼吸都变得热切起来,可他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激动,免得惹人心生疑窦。

  记忆中的一切仍历历在目,无论是潘子为了救他而惨死,还是吴三省选择跟陈文锦一起消失在蛇沼鬼城,都清晰鲜明的亦如昨日。可眼前的三叔和潘子又是真真切切活生生的,两人都已两鬓斑白,有着一个老者该有的安然。那是一种经由岁月积淀出的沉稳与睿智,仅凭状态就能看出,他俩的“退休”生活过得相当顺遂惬意。

  吴邪的心里始终有一个难以磨灭的痛,那就是当年为了救出张起灵和王胖子,他万不得已找到了已经打算金盆洗手的潘子。如若不是潘子的鼎力相助,他的那次救援行动根本不可能成功,同样地,假设潘子没有帮他,也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惨死在巴乃的十万群山之中了。这份愧悔和内疚,丝毫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减轻半分,反倒是历久弥新,日复一日让他的灵魂备受煎熬。

  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再次相见,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吴邪只觉万般庆幸,给了吴三省和潘子每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倾注了这十年来他所有的不舍与怀念。年纪渐长的吴三爷已经收敛起从前的锐气,看上去只是一个疼惜晚辈的普通长者,慈爱的揉了揉吴邪的发顶。

  这么亲昵的动作,曾经的吴三省都没有做过,一瞬间吴邪的眼眶有些发酸,眼睛里氤氲起一层水雾。潘子亦被这始料未及的热情惊住了,不过吴邪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可以无限度包容。

  席间杯觥交错,气氛格外愉悦,吴三省与潘子不论年纪几何,依旧改不掉豪爽的性格,跟王胖子拼酒闹得不亦乐乎。一旁的张起灵和齐羽之间很安静,隐约弥漫着一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与温馨,旁人全然无法介入其中。

  观望着眼前的一幕,吴邪的唇角微扬,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或许这就是他潜意识里一直期盼的生活,假使张起灵能站在他的身边,那一切就堪称圆满了。不过现在的日子,只要是张起灵所希望的,他也完全可以站在朋友的位置上,去默默关注,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竭尽所能的提供帮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邪的烟瘾犯了,他离开了喧闹的包间,独自走到了饭店的外面,刚燃起一根烟,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吴邪!”

  吴邪愣了愣,微微一笑:“小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张起灵的眉梢眼角,全是熟悉的淡然:“齐羽说你喝了不少,让我跟过来看看。”

  本来看到张起灵跟着自己出来,吴邪很开心,甚至是窃喜,可听到这话之后,心里禁不住爬上了酸楚和伤怀,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小哥,跟着齐羽是你自愿的吗?”

  张起灵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他并不知道吴邪这样问的原因,不过仍是答道:“是!”

  吴邪暗自腹诽,也对,假若不是心甘情愿,这天底下,又有谁能困住张起灵?!他经不住自嘲的笑了笑:“那……齐羽对你好吗?”

  张起灵的声音清冷淡漠:“他很照顾我,而且救过我的命!”

  吴邪垂眸浅笑,琥珀色的眸中荡开涟漪:“跟在他身边,你开心吗?”

  张起灵双眉紧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昳丽的脸上隐隐现出不耐,或许于他而言,开心这种情绪本身就没什么用。

  吴邪心头涩然,郑重其事的开口:“小哥,如果有一天,你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可以随时来杭州找我和胖子!”

  张起灵凝望着头顶的夜空,一字一句道:“我愿意呆在齐羽身边!”

  听到这句话,吴邪停止了无谓的思想斗争,或者这才是张起灵想要的生活,果然只有在齐羽身边,对方才会随时展露与那张黑白老照片上相同的温柔笑容,而且更加生动缱绻,让人移不开眼睛。吴邪释然的笑了,极其浅淡,心情平静如水,没有想象中的心痛与悲怆,张起灵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他也必须有所取舍。

  潘子还活着,三叔没有失踪,张起灵在齐羽身边看起来很幸福,每个人都各得其所,这个世界的全部都很美满。这些年他早已经明白,人不应该有太多的奢望,事情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或许这是所有人都期望看到的完美结局。

  经历了那么多次的幻境,他一直以为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张起灵明明活着,却不在他的身边,或者把他当作了别人的替身!然而实则并不是,自从费洛蒙的毒性压制不住开始,他逐渐清晰的认识到,原来真正叫人感到绝望的,是两人中有一人,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

  只要张起灵能好好活着,开心的舒心的,远离孤独和寂寞,自由自在的活着,他便能洒脱的放手!

  晚上,吴邪躺在卧室的床上,喝了不少酒的脑袋晕晕乎乎的,整个世界都慢慢变得模糊不清。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太过突然,毫无逻辑却无法破解,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好好消化,也无从判断。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不合情理,但又感觉合情合理,他早已分不清,究竟此刻他正身处于一个比现实还真实的幻境,还是比幻境更虚幻的现实?可怎么不是漫天的虫海,亦或是其他更加恐怖的场景,也许正是这样温吞的画面,才会让人沉睡不醒,甘心情愿的想要深陷其中。

  仔细想来,以前的他执着到疯狂,也要把张起灵留在身边,可能只是源于自己的心魔,根本没有在意过对方的意愿。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有了修正的机会,张起灵不需要再去寻找齐羽的替身,他也不用再背负沉重的心理枷锁,每个人都拥有了最好的人生。

  从今往后,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夜还很长,余生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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