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黑色大衣的爸爸,棕色长发的妈妈,踩着蓝色球鞋的哥哥,还有戴着粉色蝴蝶结发卡的“姐姐”。

  特征太明显,一看就是我随手画在绘本上的愿望成真了。

  我懂了,是我的画技太灵魂了我不配拥有姐姐。

  当时我不是在旁边画了个灰色的罗马数字“一”充当我自己吗?虽然拿橡皮擦擦掉了,但是不影响绘本实现了我的愿望,让比灰色数字“一”矮一丢丢的粉红蝴蝶结火柴人姐姐降龄成了妹妹。

  我在养父母的家门口与迎接我的妹妹面面相扣。

  妹妹有着金色的波浪卷长发,蝴蝶结发卡别在她的辫子上,瞪着蓝色的眼睛怯生生地在看着我。

  我目不转睛盯着她。

  她动也不动瞪着我。

  金发呀,这说明不管是养父还是养母祖上都有金发的遗传基因。

  这一点又是一处和我父母亲差别的地方。

  收养我的这家人没有长的和我画的火柴人一样那还真是万幸。

  哎不过要是真有人长得和火柴人一样。。。那不是人是人棍了吧?还是无脸的那种。

  虽然某种方面来说,绘本实现了我的愿望,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它只是从字面意思上的解读并且擅自填充了愿望的内容。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说是惊吓,着实令我有种想把它撕了扔进碎纸机的想法。

  我不是想想,我还真的这么做了。

  第二天这玩意儿又出现在了我床头。

  我脑海里回放起了和哥哥姐姐一起背着父母看过的恐怖片内容。

  真实鬼故事?

  我拿着墨水干涸了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绘本,在封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坑坑洼洼。

  火烧?水浸?

  我将这些不比碎纸机高级的“杀书”方法扔在脑后,颇为兴致地策划了一起“毁尸灭迹”。

  先把这本绘本拆线,分成一页一页的零散纸张,撕碎泡水浸湿搅拌成纸糊后晒干扔进碎纸机。

  碎纸机团吧团吧地吃掉了不成形状的粗糙白纸,吐出被碎成长方形的纸条。

  接着把纸条收集进铁盆倒上汽油用火柴点燃。

  我拉着养妹一起烤棉花糖吃,成功拉近距离教她开口喊哥。

  大概德国人没有喊兄长“哥哥”的习惯,养妹也更习惯直呼我的名字。

  烤完棉花糖,火也逐渐烧完了,铁盆里只剩下漆黑零碎的纸沫。

  我把纸沫倒在过滤网上抖了抖,粉尘大小的纸沫一部分埋在公园里,一部分混进了狗粮喂了狗,大一点的纸碎我实在懒得处理干脆全部冲进了下水道。

  嗯嗯,不出我所料第二天在枕头边又看见了完好无损的空白绘本。

  简直跟诅咒一样。

  嘛,其实一开始它没法被碎纸机搅毁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现在的情况,只是觉得既可以享受破坏东西的愉悦又不需要真的破坏掉什么,特别的解压,所以才策划了“杀书”计划。

  然鹅,并不解压,因为这个绘本不是个东西。

  书:?

  我面无表情地把绘本撕成了条条扔进了碎纸机团吧团吧。

  养父工作非常的忙,一年到头见不到他几次,虽然经常会寄伴手礼回家但既然连面都见不着更别谈培养感情了。

  虽然我没有什么既然收养了我就负责到底做个好爸爸之类的想法,但是每次见面左眼写着“外人”右眼写着“嫌弃”就没什么必要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吃完就上楼,你们一家人慢慢叙旧吧。

  “Dasein,爸爸也给你带了礼物,吃完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吧。爸爸回家一趟不容易,难得一家人聚一聚,聊聊天也好。”养母见我拉开椅子就要回房间的模样皱了皱眉道。

  我习惯性地露出了微笑答应了她。

  行吧行吧。

  渡过了脸都要笑僵了的疲惫一天,我一回房间就把桌子上的绘本撕成了一张一张塞进碎纸机团吧团吧。

  同样是佩戴着一副面具。

  但心甘情愿与迫不得已完全是两种体验。

  这并不是在责备我的养父母,他们是很好的人,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我不愿与他们深交,又无法与他们共情,习惯了用人们最喜欢的面容回应人们,结果就是一旦我露出了稍微自我的情绪,就会被判断为“娇气”“任性”“叛逆期到了”。

  我已经在很努力的笑了。

  笑的脸都僵了,笑的我一旦不笑就会被担忧地询问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不是心情不好,我是心情从来就没有好过。

  开心,快乐,欢笑。

  和我宛如隔世。

  与朋友嬉戏打闹,在课堂上取得优秀成绩,轻而易举办到同龄人办不到的事情。

  父母双全,上有长兄下有幼妹,家庭和睦四肢健全,童年似乎也充满了欢声笑语。

  常常会被感慨一句你真幸福啊。

  幸福吗?

  我冷眼旁观自己像舞台剧上的小丑那样,一瞥一笑都在看人脸色,怯懦又卑微,丑陋地让我羞愧难当。

  这是幸福吗?

  可是幸福不该是当事人来定义吗?

  撒娇是因为父母期望,乖巧是因为兄妹的期望,成绩优秀是因为家人的期望,笑容是因为老师的期望。

  不喜欢的食物会因为挑食被改正,任性的要求会因为谦让美被改正,不够优秀一定是因为不够努力。

  一但露出负面的情绪换来的只有一笑了之。

  哈哈哈,你在说笑吗?——【你对这样幸福的生活有什么不满吗?】

  因为这是幸福,所以我很幸福。

  就算这样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也无法填补内心的空虚。

  那是孤独感。

  像是夏日夜晚的蝉鸣。

  连绵不绝,扰人清梦。

  于是我拿起笔,孤独的爪牙紧扣着我的手腕,促使我在绘本上写下唯一一个我想要实现的愿望。

  「有这么一个人,能包容我的所有黑暗,无条件的喜爱我。」

  既然连火柴人都可以变成真正的家庭将我收养,这样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

  我信誓旦旦地想着,坚信着,期待着。

  那会是怎么样的人呀?

  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是哥哥那样臭屁又调皮的男孩子,还是姐姐那样活泼又温柔的女孩子呢?

  说不定其实年龄已经很大了,是个老婆婆也很有可能,就像奶奶疼爱孙子一样,是无条件的爱。

  也有可能是大叔那样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大人不是常说什么萝莉控正太控吗?

  如果是他的话,让我穿裙子也没什么啦。

  还没有确切性别认知的我这么想着。

  我期待了很久。

  每一天都要拿出绘本看一看写下的字。

  今天会遇见他吗?

  明天会遇见他吗?

  下雨了,天晴了会遇见他吗?

  一直呆在家里可不行,我多出去走走会遇见他吗?

  一年一年过去了。

  我还在孤儿院时画在绘本上的火柴人第二天就消失了。

  而这句话一直都在那一页。

  是期待的心情太过美好,令我沉迷不醒。

  是美梦的虚幻过于柔软,让我情不自禁甘愿溺死在妄想之中。

  我曾经并非悲观主义者。

  是悲观才能将我麻木,拉扯我远离痛苦与绝望。

  「有这么一个人,能包容我的所有黑暗,无条件的喜爱我。」

  ——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

  。

  「我想过在高台之上一跃而下。」

  「我想过在火车过道时向前一步。」

  「但是因为我不希望给陌生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想过从山崖坠下像鸟儿一样展翅。」

  「我想过在荒郊野外让野兽啃食我的身躯。」

  「可一想到这样我会无人问津的像是灰尘一般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仅仅只是想象,那份孤独便已经令我不寒而栗。」

  「于是我想在家里的浴缸放满温水,听着音乐在熟悉的环境中割腕自杀。」

  「但是万一我狰狞的尸体被尚且年幼的妹妹看见了,那又该是多么不堪的回忆。」

  或许人类的我早已与那座毁灭的城市一同死去,游荡在世间的只不过是一具人形的躯体的怪物。

  所以我逃走了,落荒而逃,从这个家。

  。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我运用全力的模样。

  是的,我离家出走了。

  我的身体薄弱,无法参与体力工作,那些地方也不可能会招收童工。

  我从小到大的教育也使我不屑于偷鸡摸狗,哪怕运用上我的大脑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活的非常滋润。

  于是我靠给店家守了一下午收银台,换了一只笔,一本手帐。

  就这么装备简陋,什么都没有的参与了新人作家的文学活动。

  我睡在火车站的座椅上,吃喝全靠超市免费提供的咖啡和热水还有供人品尝的试用食品。

  明明依然和养父母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是他们愣是找不着我。

  为防止被当成失踪人口,我一直都有往养父母家里寄信。

  嗯,还是我自己扔进信箱的。

  毫无伤害,但是侮辱性极强。

  摄像头换了又换,从一个增加到三个,说不定还有人定时定点盯梢着看监视器屏幕。

  但他们就是抓不住我。

  报了警也没用,财力诱惑下警方兴师动众,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个遍。

  反正他们就是抓不住我,哎嘿。

  闹的太大就成丑闻了,这对养父的工作会产生影响,再加之新人作家的文学活动结果出来了,我的名字和第一部作品刊登上了当天的日报。

  人们不知我的年纪,纷纷猜测我会不会是个年过半百的颓废老大叔

  这个国家的人们或是顺从或是被迫,多数表里不一。

  戴好了真善美的面具,却无比吹捧着阴晦充满郁结的字里行间。

  将病态与灰暗冠上物哀美的王冠,用措辞华丽的语言为其添加沉重的宝石。

  他们喜爱我笔下真实又阴暗的世界,却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评判我笔下角色的人生,再高傲自大地试图从我笔下角色的生命中旁侧推敲我的模样。

  于是我的养父母们放弃了,妥协了,像第一次认识我那般无奈地承认我拥有独自生活的能力。

  我得到了第一笔稿费。

  婉拒了报社想要和我签约的邀请,我租了房,买了一柜子方便面,又置办了一部电脑,最后所剩无几的钱全换成了蟹肉罐头充当方便面调味剂。

  我拉上窗帘关上了房门。

  明明自由了,却依然觉得不寒而栗。

  因孤独因恶意,也因为自身与世界的格格不入。

  我再一次拿起了笔。

  不单单为了写作,也是为了写人。

  我知道我该如何许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是被爱着的,看得见未来拥有梦想和希望的孩子。

  Dasein是希望被爱,又害怕被爱,所以不敢去爱别人的大孩子。

  但是Dasein真的好温柔。(可能是宰厨滤镜吧哈哈哈哈)

  。

  下一章中样来了!

  基调就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