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玉衡觉得, 自己的CPU都快□□烧了。

  自从回京之后,四皇子就一直很低调。除了那次拜访傅家之外,他几乎不出席任何宴会。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是识时务, 看出了天子看重太子的心思,就主动退出了那场根本不算是正式开始的竞争。

  渐渐的,大家也就如他所愿,慢慢淡忘了这位曾经风光一时的忠睿王。

  谁能想到呢?

  人家的沉寂不是彻底萎靡了,而是在憋大招,且一憋就憋了个狠的。

  ——买通江湖人士,拦路刺杀天子。

  四皇子当然不会莽得自己上,他花了这么长时间找来的都是死士,刺杀失败之后就直接咬破藏在牙缝里的毒囊, 直接归西了。

  按理说, 这样的案子很容易成为悬案。就算能查清楚, 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只要四皇子自己稳住,以他这一年多的沉寂,不大可能查到他头上。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早在四皇子计划之初, 天子就已经察觉到了。

  被派出去盯梢四皇子的人等得太久, 差点以为是上头判断失误了呢。

  直到半年前, 四皇子才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并利用他这半年沉寂之后无人关注的便利,慢慢接触那两个江湖高手。

  他了解对方的一切需求,满足对方的一切需求,换来了两人的誓死效忠。

  可以说, 很缜密的计划。

  奈何, 天子预判了他的预判。

  再怎么缜密的计划, 若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那么计划有多缜密,给对方带来的笑料就有多大。

  两个江湖人当场服毒自尽了,但天子还是很快就从他们身上搜出了线索,命人把四皇子带到了甘露殿。

  皇子刺君父,不管说到哪里都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天子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审理。

  一开始四皇子自然是不肯承认的,他很有自信,自己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究到自己的线索。

  但百密一疏,两个刺客用来自杀的毒囊,却是从四王妃陪嫁的药铺里流出来的。

  好巧不巧的,这毒正是郭家祖传秘药改制而来,一般人根本就拿不到。

  却原来,是四皇子怕两个刺客自己弄的毒不能见血封喉,这才辗转给他们递了过去。

  此时此刻,如果四皇子不承认,那么王妃郭氏和整个郭氏一族,就都要背负行刺天子的罪名。

  刺王杀驾,罪同谋大逆,直接就是三族起步,上不封顶。

  四皇子还没有那么冷硬的心肠,可以无视这么人命因自己而受累。

  更何况,他在谋划这件事之时,之所以小心再小心,就是不想牵连到母亲和妻子。

  若是适得其反,让妻子一族替他顶罪,那对他来说形同社死,比失败更加难以忍受。

  “没错,那两位壮士,的确是受了儿臣的指派。”

  面对证据和抉择,四皇子不再狡辩,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此时此刻,天子的心情……怎么说呢?

  他虽然心痛于自己的儿子要杀他,却也还有几分欣慰,欣慰于他的儿子不是那种没有担当的懦夫。

  因而,他十分平静地问:“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四皇子仿佛听见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诧异而震惊地看向丹陛之下的天子,“父皇,你是在问儿臣吗?”

  天子微微皱了皱眉,“这里除了你我父子,还有别人吗?”

  “父子?好一个父子?我竟是不知,我与陛下,竟也算父子。”

  “老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天子的声音有些危险。

  但四皇子俨然不惧,甚至于他心底还生出了几分病态的兴奋。

  从小到大,天子这位父亲,在他心目中都是高高在上的,是他向往和追逐的所在。

  当初父皇对他表现出看中时,他未必不知道是为了打压太子。

  可是,对他来说,这更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向父亲展现自己的机会。

  他想着,只要父皇看见了我的好处,哪怕仍旧比不上太子,我也终究能在父皇心目中占据一席之地。

  起码提起“儿子”时,天子除了想到太子之外,还会想到我。

  多年以来,天子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巍峨的身躯吸引着所有人,也压迫着所有人。

  但是就在今天,他竟然命人去刺杀了天子,竟然试图搬到这座大山。

  纵然他失败了,可是他也已经迈出了反抗的第一步。

  当他敢于反抗时,天子在他心中,就不再是无坚不摧了。

  这种成就感,无关成败。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四皇子脸上露出了无惧无畏的笑容,“反倒是陛下您,真的有把我们这些儿子,当成是自己的骨血吗?”

  包括太子在内,他们这些儿子们,在天子眼中恐怕都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需要儿子上进时,便是庸才也要努力争先,不能争先的便如三皇子一般,被随手舍弃;

  他需要儿子不那么惊才绝艳时,儿子便得懂得低调做人,一如曾经的太子,堂堂储君,也得先忍三皇子,再忍四皇子。

  忽然有一天,他又幡然悔悟了,觉得王朝的传承稳定,不应该内耗在父子争权上。

  那么隐忍蛰伏多时的太子,就得立刻拿出属于储君的气度来。

  还有他这个被天子一手扶起的忠睿王,也必须无怨无悔,重新泯然众人。

  四皇子咬牙切齿,“父皇可曾想过,我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活人,是独立的个体,不是你手中的提线木偶!”

  天子瞳孔骤缩,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前,不上不上,难上难下,噎得太眼睛都在充血。

  “你这个逆子,是在怨望君父吗?”这句带有威胁性的挽尊之语,几乎是脱口而出。

  但四皇子已经不在乎了。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能领会范仲淹的那句话: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人命只有一条,造化在这一点上最公正不过,两眼一闭,万事皆休。

  当然了,他之所以敢这么放飞自我,就是因为他了解天子,知晓天子对后妃念旧,不会将他的母妃如何。

  至于王妃郭氏,以天子的为人心性,大概率也会赦免,以换取郭家的感激和效忠。

  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就是烂命一条嘛。

  这条命是父母给的,最终被生身之父夺去,也算是有始有终。

  “怨望?哈!”四皇子挑眉,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嘲弄,“您可真是太谦虚了。以您的所作所为,儿臣岂止是怨望呀,我分明就是怨恨!”

  让他生出怨恨之心的,当然不止是天子一人。可是每一条催生他怨恨的导火索,却都能牵扯出天子的影子。

  所以,他所有的怨恨,也就在这一个人身上,集中爆发了。

  “如果不是你给了我希望,我也不会生出翻天的野望。可你这希望给的突然,收回的更是措不及防。

  偏偏给了又收回之后,还期望着一切都回到从前,我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四皇子。

  或许我没有太子那般的惊才绝艳,可总比三哥强出不少吧?纵然我没有治军之才,可治政之才总是不缺吧?

  既然我有才华,又岂能甘心埋没?既然你曾经将我提起,又为何在事后弃若蔽履?”

  他的确是满腔的怨恨。

  可这怨恨除却怀才不遇之外,更有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与向往。

  只可惜,天子这两样都辜负了。

  天子深深地叹了一声,“罢了,这个郡王你也别做了,到宗人府反思去吧。你的母亲和王妃,朕不会让人怠慢的。”

  慷慨激昂的四皇子猛然顿住,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天子一眼,终是附身下拜。

  “臣,多谢陛下!”

  一拜之后,他也不需旁人拖拽,自己昂首挺胸,大步而去。

  “这……陛下?”冲进来的大汉将军看向天子。

  天子淡淡道:“你们跟着他去吧,他又不会跑。”

  “是。”大汉将军们躬身退了出去。

  “陛下?”戴权担忧地上前扶住他,天子才算是彻底吐了口气,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戴权身上了。

  今天,是他第一次真正用心去看他的四儿子。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中竟然对他藏着如此深彻底怨恨。

  若是没有今天这一出,他便是知道了,也只会轻蔑一笑,置之不理。

  可偏偏他的四儿子不但有心,还有做出来的胆量。

  纵然对方做的事是要反他,甚至是要他的命,他也很难不生出几分身为父亲的自豪。

  ——吾儿,非犬子也!

  不过,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并不后悔。

  身为天子,若是不能掌控绝对的权势,就必然会导致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拉帮结派,乃至结党营私,将整个天下都搅得一团乱。

  只要他不愿意,任何人都不能来分他的权柄。

  就算是他亲手培养的储君,也一样不行!

  “叫人好生照料老四,即便没了王位,他也依然是朕的儿子,不是谁都可以怠慢的。”

  “是。”戴权低头应了一声。

  在天子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他依然不敢说自己能全盘了解这位的心思。

  他之所以没有被人取代,最大的秘诀就是听话。

  天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聪明的主子,往往不需要心思多的奴才。

  事实证明,他做得很好。何玉努力了这么多年,也依旧摘不掉那个“副”字。

  这时,何玉进来了,“陛下,齐妃娘娘求见。”

  “不见,让她回去吧。”天子淡淡道。

  何玉垂眸:“是。”

  等何玉退出去之后,天子闭目养神了半晌,突然梦游般地说了一句,“日后齐妃享贵妃待遇,老四的媳妇依旧享王妃待遇,内务府万万不可怠慢。”

  虽然他亲手废了四皇子,但这样一个儿子,值得他这个父亲费心。

  消息传开之后,京城哗然。

  他们当然不知道四皇子居然敢行刺天子,只当是他做了什么事触怒了天子。

  还有那心思阴诡的,猜测是天子终于忍不住,要把曾经冒过头的四皇子收拾掉了。

  甚至还有人猜测,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三皇子了?

  ※※※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傅玉衡手里举着拨浪鼓,好笑道,“陛下有那么无聊吗?收拾儿子玩。”

  徒南薰抱着女儿,任由女儿去追逐父亲手里的玩具,轻笑道:“世人总是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生出诸多揣测。不如你也揣测一番,父皇此举为何?”

  傅玉衡联想到徒南薰怀孕之初,天子就开始的反常之举,当真大胆猜测,“必然是四皇子想做螳螂,被他当成蝉的陛下,却转头做了黄雀罢了。”

  随口说完之后,他就抛到了脑后,继续拿着拨浪鼓逗女儿。

  “来,悠悠,悠悠,看这里,看这里。咦?嘻嘻,在这里呢。”

  拨浪鼓哐啷啷的响,婴儿有节奏地跟上,形成一曲欢快的旋律。

  就在他们夫妻以为,接下来总要有一段安稳日子要过时,天子又放出了一则大雷。

  ——老子皇帝做腻了,想要弄个太上皇耍耍。礼部,光禄寺、太常寺,你们动作都快点,别耽误了爷的兴致。

  是的,做天子,就是这么任性。

  朝堂之上自然少不了太子上演的三让三辞,但天子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劝都不好使,一定要退位。

  甚至于,他连自己退位之后,群臣和世人该怎么称呼他都想好了。

  ——老圣人。

  群臣恭维天子时,总少不了“圣明”等字眼,如今他都要升格为太上皇了,自封一个“老圣人”,不过分吧?

  纵然有心里吐槽的,谁又干当面说到他脸上呢?

  到最后,天子成了老圣人,新鲜出炉的继任天子,也只好跟着老爹,把对他的称呼改成了“圣人”。

  这多少有点“要丢人咱爷俩一起来”的意思,属实是感动人间好儿子了。

  自古以来,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太子变成了圣人,曾经追随他的人,自然也该有封赏。

  如若不然,以后谁还愿意替他卖命呢?

  首先是大封后宫,太子妃顺理成章变成了皇后,几位侧妃、庶妃等也按照子嗣、宠爱、资历各有分位。

  这些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倒是徒淮这个皇长孙一点意外都没有的成了太子,多少让人有点意外了。

  大家都觉得,经历了老圣人的打压,圣人对于立太子,多多少少会有些抵触的。

  但圣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朕,没有那么玻璃心。

  封赏完了后宫,就是前朝了。

  别人如何且不谈,就说傅玉衡和徒南薰这对夫妻。

  他们俩为太子登基,也是出过不小的力的。虽然不能明着说,但太子也没忘了他们。

  徒南薰顺利升格长公主。

  值得一提的是,对于“长公主”这个称谓,历朝历代都有着不一样的地位。

  有的朝代,只要是皇帝的姑姑,都可以称作长公主。实际的俸禄和地位上和公主无异,但辈分上却占据了优势;

  还有的朝代,此处特指唐朝初期,长公主也是皇帝的姑姑,但地位却在公主之下,见了公主要行礼。

  原因就是公主比长公主和皇帝的关系更亲密。

  当然了,这个规矩后来也被打破了。

  太平公主做了长公主之后,她的皇帝哥哥见不得自己妹妹受委屈,就把两者的地位掉了个个。

  也就是说,太平做公主时,她姑姑要给她行礼;太平做长公主时,她侄女也要给她行礼。

  还有的朝代,就比如本朝,公主和长公主是不同的品级。

  就算是皇帝的姑姑,如果没有明旨册封,也只能被称为“公主”,敢称“长公主”就是僭越。

  所以说,徒南薰这个长公主,还是很有含金量的。

  当然了,圣人不会对自己的妹妹厚此薄彼,东昌公主与河阳公主也都升格为了长公主。

  不过,三位公主的女儿,却只有上阳长公主的女儿傅悠,从县主被晋为了郡主。

  连晋两级,俸禄直接翻倍,日后需要她行礼的人,一下子又少了一群。

  对于这一点,夫妻二人都是相当满意的。

  至于傅玉衡,他已经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了,凭那点功劳,想要升国公是不可能的。

  但圣人给了他双俸,算是个大实惠了。

  日后在一品侯爵里,他就是打头那一批了。

  除此之外,他爹头上的虚衔,也从五品变成了三品。

  没过多久,他堂弟傅栓,也被文宣部尚书,也就是新鲜出炉的敬亲王,特招到了文宣部,做了个六品主事。

  诶,对了,新帝登基,少不了要开个恩科,他另一个堂弟傅玉,也可以继续参加科举了。

  反正按照傅玉的老丈人评估,他的水平,考中做官是绰绰有余了。

  他又不指望考状元,自然是越早越好了。

  不管外人怎么看,反正他们一大家子都心满意足。

  像他一样志得意满的,还有好友贾赦。

  因为老圣人退位之后,贾代善也跟随旧主,上折子把自己的爵位,让给了自己的长子。

  贾赦字恩侯,这个表字还是他出生之时,老圣人赐的,什么意思溢于言表。

  这些年贾代善不但忠心耿耿,而且还急流勇退,两代圣人都十分感念。

  圣人非常痛快地让贾赦袭了一品侯爵。

  这位前脚刚接到新刻的大印,后脚就迫不及待地来约傅玉衡喝酒庆祝了。

  庆祝的地方,他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就是去随园整一桌,他要吃新推出的火烧飞龙肉;要么就去影视基地玩三天,让他好好放飞一下自我。

  傅玉衡沉默了片刻,大手一挥,“带上老婆孩子,去吃飞龙肉。”

  出京是不可能出京的,如今京城局势未定,这时候出京,不是上赶着给人留破绽吗?

  “那行吧。”贾赦有点失落,不过想到能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出去玩,那点失落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跟你说,我家琏儿如今可聪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楼》里对皇帝的尊称就是“圣人”,太上皇是“老圣人”。随着称呼的变化,本文日后的重心,也要逐渐从《聊斋》挪到《红楼》了。

  对于红楼女儿,大家想给她们一个什么样的人生呢?

  事业,婚姻,总得有一个侧重点,快点在评论区留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