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将手指搭在二缝线上。

  这种偏向直球的握法,让他感到怀念——究竟多久没有抱着这种心情,站在投手丘上了?从他第一次成功地投出伸卡球开始,连绵多年的噩运仿佛就此终结——他的努力终于被人看到,他的所在终于成为焦点。那是满怀信心与骄傲的、非我其谁的兴奋,更是代表队伍出战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从此他的名字终于与荣光相伴——直到被强制封印前,这颗伸卡球都曾是他的标志。

  一切从这一球开始,似乎也将在这一球结束。

  投吧,投吧,就这样投下去,不要回头。

  举起右臂,将全身的力量施放于食指指尖。他轻轻转动手腕,给球一个上旋的前力,大幅地挥动手臂,将球掷出!

  他投球姿势变了——打席上的美马如此想着,握棒的双手紧了紧。打定主意要在本局上垒,美马决心不错过每一个击中投球的机会。望着朝自己快速飞来的白球,他用双脚紧紧地抓住地面,全身的旋转带动球棒挥出——

  “砰。”

  见白球从球棒下方落入捕手手套,空挥的美马眯了眯眼。是的,自己没看错——那球是在进入本垒之后,才朝着他的方向斜斜下坠。

  确认新球种后,美马极快朝身后做了个暗号。待命区的轰雷市、东清国,乃至休息区的其他人,全都同步收到了这一消息。

  竟是今天第一次出现的新球种——伸卡球。

  ……

  白球与球棒根部相撞,发出沉闷的“砰”声,随即便朝着内野滚去,直至滚入垒手的手套。垒手迅速向确认的方向掷出一球,本垒同步传来裁判“打者出局”的宣布声。

  被封杀的轰雷市不甘地走下打席——今天以来他还没上过垒呢,自己身为先头打者,还真是个失败。

  “没关系的雷市!”

  “先头打者为后方探路,我们还有机会。”

  “谁能想到比赛到了中段对方才拿出新球种。不过……那名美国队的投手,既然这样擅长伸卡球,为什么会拖到现在才投?”

  御幸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仰头向身后的降谷问道:“晓,你有注意到刚刚对方投手的直球球速吗?”

  降谷简单回忆了下:“有。”

  “143,141,137,139。”

  直球球速有显著的下降趋势,伸卡球加入后,曲球的数量也开始变少。伸卡球的威力要等自己到打席上才能察觉,但——远远地望着,那名投手在投掷伸卡球的时候,似乎每每都要先转动手腕一次。

  ——喂喂,这样投伸卡球,真的没问题吗?

  伟大的捕手大人又开始擅自替别人家的投手操心。

  “晓,你以后不要像他那样投球。”祈使句。

  降谷眨眨眼睛:“……什么?”

  “伸卡球,还有曲球,”御幸揉了揉脑门,“……真是个令人头痛的投手。”

  “哦,”降谷乖巧地答道,“……可是这两种我都不会,一也前辈。”

  “……”御幸被噎住。

  “总之就是不许投!”恼羞成怒。

  “好的前辈。”

  见投手丘和本垒已经准备好,御幸放下手中的物事,对着降谷说道:“走吧,五局下。”

  “嗯。”

  “……”

  “三振,打者出局!”

  ……

  比赛陷入僵局。

  一连三个半局,五局下、六局上、六局下,无论日本队抑或美国队,都没能从对方手中夺下一分。美国队终于有几名打者能接近降谷的投球,可那无一例外被接杀或界外;而日本队,面对加入伸卡球的安德鲁,则陷入挥棒混乱的境地——没人知道对方将要投出的是直球、与直球出球点一致的曲球、抑或强势下倾只能打出滚地球的伸卡球。投手们各自守住了自己的投球局,而打者们遇到的困境却各不相同。无论怎样,比分仍然是先前再未变过的4-0。

  七局上半即将开场,正要走向投手丘的安德鲁与艾维斯激烈争吵起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投伸卡球,安德鲁,”艾维斯的神情痛切,“你已经不被允许投伸卡球了,不是吗?”

  话语刚落,艾维斯又将怒气发泄至捕手罗伊身上:“罗伊,他要投伸卡球,你就由着他投——你怎么没有一丁点自己的主张?负责配球的人是你,不是安德鲁。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难道是只提线木偶吗?”

  “哦哟,艾维斯,别拿我撒气,”罗伊用手套拍拍他,“提线木偶?那我大概还挺可爱的。”

  “回答我的话,罗伊。”艾维斯怒目相视。

  见艾维斯对此不依不饶,罗伊的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艾维斯。”

  “捕手的确是我,接球的人也是我。但安德鲁和我是投捕组合。投捕组合——你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罗伊嘲讽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投捕投捕,投手在前,捕手在后。投捕组合中起决定作用的一直都是投手,而不是那个看似在遥控投手的捕手。你以为是我在给他配球吗?哈哈,是他!是安德鲁在决定这场比赛的走向!”

  “如果投手不肯投,我就算配出花来,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投手和自己的捕手并不同心,谁又能拿抢指着他,叫他按配球来投呢?

  艾维斯僵硬地立在原地,眸间泛起哀伤的神色。他望着安德鲁,苦涩地笑道:“安德鲁,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是吗?”

  安德鲁轻轻转动肩膀,又左右摇了摇手腕:“嗯。”

  “别再管我了,艾维斯。”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人能替我负责。”

  艾维斯望着安德鲁和罗伊离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站在原地、轻轻自言自语道——

  “你还是这样独往独来,不愿意让别人替你承担分毫。”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你的朋友呢?”

  ……

  “封杀,打者出局!”

  “……”

  “三振,打者出局!”

  降谷站在投手丘上,听着七局下半第二名打者出局的宣布声。手背突然传来一丝凉意,他有些惊讶地抬手看了看。见那一点残留在手上的细微水痕,他伸出手心,向前接了接。

  降谷抬头望向天空——雨水正一点一点地下落,丝丝细雨落在他的脸颊上,有些微的痒意。雨势缓慢变大,正要再投一球的降谷,一不小心便在被雨水浸湿的投手丘上踩滑——他连忙直起身稳了稳。

  ——大雨倾盆。

  “……比赛暂停!”

  本垒的御幸一手遮着雨朝他跑来:“晓,快走。雨太大了,比赛已经暂停了。”

  降谷捏了捏手中被雨打湿的白球——那颗球现在格外沉。他朝身后望了望,见垒包旁边的队友纷纷冒雨朝着休息区跑去,便放弃一般地将球扔在原地,和御幸一同跑向休息区。

  休息区前是哗啦啦的、如瀑布般倾注而下的雨帘。偶尔从天上划过一道厉光,雨帘便也跟着雪白一闪,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来。

  被浇了个透心凉的队员们,纷纷笑闹着抱怨起来。

  “这么大的雨,真是太吓人了。”

  “你不知道,我站在垒包旁边被雨水一瞬间打湿衣服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自己还带了几身。”

  “啊啊啊啊,已经七局下半了,再这样下去又不知道比赛会怎么样了。”

  伊堂监督暖心安慰着:“都别急,在休息区里好好等。衣服被打湿的队员先去更衣室换好衣服再过来。助理替大家烧些热水,每个人都喝点,小心着凉。”

  “好的,伊堂监督!”

  “我们这就去哦。”

  御幸站在降谷面前,替坐在板凳上的他擦着头发。

  “衣服还有换的吗?”

  “有。”

  “没有我可以借给你。”

  降谷从毛巾里抬头看向他:“前辈,你一定要说这句话吗?”

  御幸笑了笑:“哈哈,暴露啦?”

  ——就是要故意说些和高中时同样的话,提醒你自己的存在有多么重要。

  “嗯,”降谷看向一边,“那时候你借过我衣服。”

  “没错。”御幸笑着。

  见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两人一同走向休息区。降谷转身回望了一眼仍然密如珠帘的雨水,轻声道:“……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御幸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看起来挺大的,一时半会也停不了,等换好衣服我们再赶回来。雨快要变小的时候,我陪你一起热身。”

  ——他得盯着点降谷,免得小孩又像以前一样,在等雨停的间隙睡着——然后彻底忘记了热身这回事。

  降谷无语地看向他:“……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一也前辈。”

  “哈哈哈,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做嘛。”

  “哦。”

  ……

  一个小时就这样过去,望着毫无减弱的雨势,休息区的众人都犯了难。

  ——这场比赛到底什么时候再开始?

  ——到底还比不比?

  “已经好久了,天气预报到底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雨会停?”

  “手机上说……要三个小时后。”

  “啊?三个小时?”怪叫。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场比赛……还能比吗?”

  看台最前方的贵宾席,官员、赛事举办方与裁判团成员正汇聚成团。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举办者说,“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即使三个小时后雨停了,球场的准备也要时间。太久了,比赛拖不到那么晚的。”

  “那怎么办?现在才进行到七局下半,还要两局半才能分出胜负。”

  “择日再赛……也不太现实,”举办者沉思片刻,说道,“明天是派对日,后天美国队就要启程返航。没有继续这场比赛的时间。”

  裁判长郑重提议道:“这样的话,只能按比赛终止考虑了。”

  “不过,”他的话音一转,“已经七局下半。按照惯例,如果有不可抗力导致比赛无法进行,只要比赛已满五局,便可以按照当下的结果判定输赢。日美两队的比分是4-0,就此判定日本队胜出也实属正常——”

  “……不行,”坐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日本官员突然插话,他的眼中显出厉光,“就按比赛作废处理。”

  “您、您说什么?”裁判长惊得结巴起来,“作废?”

  ——那群孩子们好不容易打下的比赛,就这么简单……作废了?

  “嗯,这场比赛的结果就作废掉吧,”日本官员一锤定音,“反正又没有继续比赛的可能性,比赛后面会发生什么,也没人能预料到。你们怎么知道美国队不会在后面两局内一举翻盘呢?”

  那您又怎么知道日本队不会守住胜局,将奖杯捧回家呢——众人在心里吐槽着,不敢反驳。

  “反正只是一场友谊赛,”官员打了个哈哈,和气地笑道,“赢不赢也不怎么重要。前面不是已经比过两局了?已经可以了。”

  “一胜、一败、一作废,就按日本队与美国队平手来计算吧。”

  “好的。”

  ……

  “你说什么?作废?”

  安德鲁的声音瞬间变了调,无法接受的焦急神情浮上眸间。他顾不得休息区外疯狂的雨势,急急地跑了出去。

  “喂!安德鲁!”

  看着转瞬不见的人影,艾维斯没绷住。

  “带伞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猜到会下雨的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