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曲球在面前轻快地划过,“砰”地一声落入身后捕手的手套。降谷握棒的双手一动未动,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较慢的旋转速度,典型的12-6曲球。但……这一球和先前御幸前辈在的打席时又不甚相同了。如果下一次还是这颗的话,他一定能打中——但只怕对手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安德鲁擦了擦脸上的汗,捡起投手丘上的松香粉包。

  ——才第二局。

  他从未觉得一场比赛如此漫长。

  尽管大联盟的身份不可避免地让安德鲁面对日本队员时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但在这次赴日比赛的U21美国队队员中,他恐怕是唯一一个从一开始便严阵以待的人——不仅因为他对藤原理人青睐之人的重视,更有对于出席每一场比赛的全力以赴。

  安德鲁正拼力拿出他的最佳状态——那变幻莫测的曲球正是最好的证明。而在维持曲球轨迹的变化、保持投球姿势不溃的同时,还要自己为自己配球——这种极端的比赛状态,对于他的心理生理都是巨量消耗。

  ——没关系,一定可以坚持。

  安德鲁随意地将松香粉包扔在地上,再度举起右手。

  降谷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同为投手,他还是察觉到了对方肩膀手腕的细微变化——尽管不算擅长,但降谷私下尝试过练习其他球种。而那隐藏在球后的手指、分外用力的手臂,无一不在提示他即将到来的一球仍是曲球——

  ——多少?12-6?11-7?1-7?11-5?

  眼球极快地左右转动,降谷的大脑正高速运转着。

  ——球滑过的光影不会骗人,这么慢的速度……他一定能看清。

  一球已到眼前!

  咬紧牙关,降谷的双颊微鼓。他用力地将球棒挥了出去,打席上立刻传来球棒与球撞击的清脆声响——

  “砰!”

  “喔——”看台传来一声惊呼。

  降谷望向小球击出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了啊——”一个日本观众说。

  “界外!”裁判大声道。

  投手丘上的安德鲁“切”地恨恨一声。

  ——才第二球。第二球……他就能看清了吗?多么离谱的动态视力和反应速度?

  ——这一球是界外,下一球……就未必了。

  “坏球!”

  球数将满,安德鲁深呼了口气——最后一球了,别急。对方一定比自己更希望等到这一球。

  他看向降谷,眼神深远。

  ——Stephen,我会……赢给你看。

  终于轮到直球。

  捕手罗伊接到那一颗外角球时,心下甚至泛起几分感动——总算来了一颗直球。

  要他说,安德鲁的直球其实也不差——虽然球速在大联盟里面的确偏慢,但指哪打哪、控球一流。只是他似乎总是过不去心底那道坎——他的比赛里,直球总是磨磨唧唧地出现。他可能自己都讨厌自己的球吧,罗伊猜测着——那深藏在心底的自卑与嫌恶,终究反映在他的每一颗球上。

  降谷看着白球在球棒的上方擦过,淡定地“啊”了一声。

  ——没打中。

  耳边传来裁判三振出局的宣布声,他望向投手丘上的安德鲁,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轻声说道:“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战斗呢?”

  他恍惚觉得,对方的眼里似乎并没有装下任何一个打者——即使他刚刚走上打席时,安德鲁足足盯着他看了半分钟。也许是他身为投手的直觉——那些投球虽然技巧高超,但每一颗都飘忽不定,像是前方有一座高大难明的阻碍,使得白球只能在原地徘徊纠缠,试图生生在墙上撞出一个新的方向。

  降谷走下打席,离开前,他再度回望了一下安德鲁——安德鲁同样在看着他。

  “再不专心的话……很快就会被打中了。”降谷无声地对安德鲁说道。

  远远望见降谷的口型,安德鲁忿忿地捏紧左手。良久后,一声冷笑。

  “对付你,我怎么敢不专心呢,降谷晓?”

  ……

  “三振!打者出局!”

  看着降谷利落地三振掉最后一名打者、轻松地和御幸击掌、又两人一道走进休息区,美国队员们的脸上都有相似的痛苦。

  “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已经三局了,九名打者依次被他三振下来。全打席三振,还有比这更丢脸的吗?”

  “甚至连个滚地封杀都没有,我们必须想想办法。”

  戴纳轻笑一声:“一群废物。”

  队员们的脸不约而同地红了红,恼羞成怒地你一言我一语道——

  “就算是队长,这样说风凉话也太过分了吧?”

  “你自己打打试试啊,戴纳。”

  戴纳抬起眼睛,吹了吹指尖,优雅地道:“我是投手。投手有什么打击的必要?”

  众人噎住。

  坐在一旁静静喝水的安德鲁,抬头看了他一眼:“降谷晓也是投手。”

  戴纳瞥了瞥他:“怎么,你也想打击?”

  “我没有,”安德鲁淡淡地说,“只是阐述事实。”——投手当然也可以打击。

  “哼,这轮到你来告诉我?”戴纳走到他面前,轻蔑而居高临下地道,“劝你今天少惹我,一会不知道谁还要求着我给他擦屁股。”

  休息区哄堂大笑。

  “哈哈哈,戴纳,真有你的。”

  “是啊,擦屁股,这种脏活居然分给队长干,真不公平。”

  “安德鲁,你小子别占了便宜还要卖乖,小心一会队长把你扔在投手丘上独自爆炸。”

  安德鲁平静地把水瓶放在一边:“我可以自己完投。”

  一脸担忧的艾维斯试图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安德鲁。”——你明明知道,你完投不了的。

  听到安德鲁的话,休息区再度响起大笑。

  “哈哈哈,听听我们的‘变化球王子’说了什么,他说他要完投?”

  “怎么可能,真是笑死个人,谁不知道他每次投了几局之后……”

  “够了,”戴纳冷冷地瞪了众人一眼,进而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安德鲁,“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祝你好运,安德鲁。”

  ——他倒要看看,就这小子的情况,要怎么完投。

  “……所以降谷晓到底要怎么办?总不能到了第四局下半再被他三振掉。我们难道是过来帮他刷三振率的吗?”队员们总算想起刚刚话题的重点。

  戴纳悄悄侧了侧眼睛,示意着御幸的方向——两名先头打者心领神会。

  “懂了,队长!”

  “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戴纳讳莫如深地笑了笑,低下眼睛:“我可……什么都没说。”

  ——投手的状态可是很脆弱的。那个降谷晓明显相当信赖他的捕手。

  ——得从……捕手下手才行。

  ……

  美马再次走上打席,深呼吸一口气。

  ——第二次了,再被几颗曲球随意玩弄,有损他机动王者的名声。先头打者连球都打不中,打线从一开始就成了笑话——哪怕当下不能上垒,他也一定要先打中一颗才行。

  他的耳边再度响起休息区里御幸对大家说的话——

  “投手每次投出曲球时,虽然动作一致,但腿部、腰部、肩膀、手臂都要比直球更用力一些。从握球的手指姿势,可以大概估测他投球的轨迹。但十五米的距离的确很难分辨手上动作,这一点大家只能尽量克服。”

  “三局过后,尽管球速变化不大,但他的坏球数有上升趋势。如此大量依赖变化球的投法,恐怕续航不久。机会就在不远处了,大家加油。”

  他扛起球棒——

  “坏球!”

  “好球!”

  “好球!”

  一连两好球,美马的精神绷紧起来。他看着安德鲁在投手丘上,用力甩过右手——

  ——来了!就是这颗!

  美马轻挥球棒——“砰”地一声,白球飞向右外野!

  “喔!!”

  “那孩子终于打中一颗!”

  抬头望向白球从高空落入外野手的手套,他呼出一口气。

  “接杀!打者出局!”裁判大声道。

  重重握拳。

  ——下次再对上那一球,他有信心能上垒了。

  ……

  “界外!”

  “界外!”

  “好球,打者出局!”

  “……”

  “坏球!”

  “坏球!”

  “四坏球,保送!”

  日本队总算摸到了击打曲球的门道——尽管接连打出接杀和界外,但球棒总算沾到了投球的边。而在安德鲁三振掉轰雷市、又四坏保送了东清国后,日本队终于迎来本场比赛第一名垒上队员——三棒一垒手东清国。

  场馆传来阵阵欢呼。

  “终于有一名跑者在垒上了!”

  “无论日本队还是美国队,这是今天的第一名跑者啊!”

  “虽然是四坏保送的,哈哈哈哈。”

  “有了就行,别要求太多啦。”

  望着一垒垒包旁,一脸“你小子敢出局我就打死你”的东清国,御幸似是没看见一般地吹了吹口哨。

  ——二出局一垒有人,这种情况,就算是我也不敢向你打包票啊,东前辈。

  玩笑归玩笑,打席上的御幸神色无比认真。他比当下的任何人都清楚不能放弃这个宝贵的机会。

  ——绝对不能让一垒跑者残垒。

  突破口已被撕开,必须扩大这一线可能——将打线攻势传承下去,相信接下来的那孩子也能为之竭尽全力。

  ——降谷,我一定会打到这一球。

  御幸望了望天,微笑了下。

  他看着投手再次做出暗号手势,顺手扔了扔白球;他看着对方高抬右臂,那一球如想象中向他飞来——

  ——一定能中!

  御幸全身的力量竟都集中在上半身——那手臂上暴起的肌肉线条,隔着排汗服仍然清晰可见——

  降落了!

  ——极重的一棒就此挥出!

  “砰!!!”

  白球就此朝着外野高飞——见球落地,御幸一手扔掉球棒,大跨步向前跑去——

  “一垒跑者到达三垒!”

  “打者成功踩中二垒垒包!”

  “四局上半,日本队在二出局一垒有人的不利条件下,由四棒捕手御幸一也的一发外野安打,成功令两名跑者进入得分圈!”

  “攻势能否延续下去、本局日本队能否拿下打点,就看这名打者了——”

  降谷拎着球棒走了上来,侧头向几个垒包望了望,他轻轻地朝御幸点了点头。

  ——一定会送你回来,御幸前辈。

  他举起球棒。

  “——五棒投手,降谷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