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萝这话一出, 她周围的女人们都挂上了不自然的表情，有所耳闻是一回事，但真的听到当事人亲口承认, 又是另一回事。
“你现在才……罗德干的可真不地道！”一个声音小声嘟囔着。
周围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不, 这是神所允诺于我们的恩赐！”妮萝面色一凛，虔诚而庄重说。
她的表情是那样笃定而单纯, 远远望去, 竟显得有些诡异的圣洁。
拉斐尔看到她周围许多人被她的虔诚感染，表情也变得动摇起来。拉斐尔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即将前往新生活的人类不能被她的想法带偏，把天使的后裔们对她们的欺压当做是神的允许。
看来，他有必要……
“恩赐？”利兹平淡地看着她，从妹妹们的遮挡中穿梭了过去, 将跪坐在地上的巴别扶了起来, 语气也十分平淡，“神的恩赐绝不会让一个女孩以幼龄生子。”
拉斐尔一顿，看向站了出来的利兹，暂缓了出来恐吓人类的念头。
利兹看向妮萝, 望进了她的双眼之中, 认真地说：“神是一切的美好, 怎么会是你那种过早生育的苦难呢？”
妮萝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被她遗忘的痛苦，看起来有些失神。
“更何况, 适龄的时间生育，已经算是我们与祂的约定了, 难道你认为神灵会主动违约吗？”利兹看着呆住的妮萝，“妮萝啊, 神是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神到底是什么，利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堕落了，和那群异形的天使没什么两样，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装饰神，不是因为虔诚，只是为了欲望。
但是，都是堕落，他们声色犬马，她只是想要活下去，神会原谅她的吧？利兹静静地想。
“那是例外！”利兹听到妮萝几乎是尖叫着说。
“罗德是个难得一见的善人，索多玛男性人口激增，多少人找不到妻子。可他还是凭借他的美德娶到了我寡居的母亲。因为神要恩赐他，许他绵延后代。可母亲在逃离索多玛的过程中，被上天的惩罚变成了盐柱，罗德没办法延续血脉了！是神嘉许他，才……”妮萝疯狂而迅速解释，不知是说给利兹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例外？”利兹打断了她，“你是说，神为了赞许恩义，会将你的苦厄作为嘉善？”
“你觉得神是那样吗？用别人的苦难为被嘉许者铺就繁华。”
妮萝怔愣地看着利兹，想要点点头，又本能地知道，如果她赞同了，那就是对神的诋毁，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同意的！
妮萝迟疑着摇了摇头。
利兹宽容地笑了。
“真正的恩赐，要像传说中的生命树那样，像亚当得到夏娃一样，神的恩赐是世间未有的，而不是拿原本就存在的东西充作赏赐。”
妮萝无话可说，但面上依旧梗着表情，不是很服气的样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只是你的理解。”过了一会儿，妮萝才小声地说，“你老拿这些传说中的故事举例，我又不懂，你这只是欺负我没读过多少书罢了。”
利兹一怔，这才想起索多玛的改革，妮萝这个年龄的孩子已经不能免费读书了。
她的两个妹妹，后来也几乎是她教养着读完她从前的课本，利兹叹了口气，看妮萝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
“神当初恩赐亚当时，是问过他的愿望的。你说你的孕育是神的恩赐，那在这之前，你接收过什么询问吗？”
“没有由来的苦难，要你全盘接受，那才不是恩赐，是惩罚！”
妮萝苍白着脸，无力又坚定地说：“我们是神创造的，一切都依赖神恩，神要做出决定，哪里需要我们的认同呢？”
“它存在了，那就是神的允许，神的恩赐。罗德是这么告诉我的。”
利兹叹了口气，表情又严肃起来，一步一步地走近她，咄咄逼人地问：“如果你真的认为存在的一切都是神的恩赐，为什么不倾听神使的话，欢天喜地地接受他们会前往地狱的消息呢？又为什么说你母亲变为盐柱，是惩罚而不是恩赐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妮萝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你区别惩罚与恩赐的标准是什么呢？是律法，是规则，是道德，是古往今来与神有关的传说？还是一切以你父亲的言行为准？”
妮萝低下了头。
“长者有教育幼者的职责，我听父亲的，难道有错吗？”她喃喃问。
妮萝的姐姐巴别，突然用力地抱住了她。
“没有错，是罗德的错，是他……”
妮萝轻轻地挣开了她的姐姐。
“你不该那样说抚养我们长大的父亲，不要让我们的罪孽更深。”
“你们的……罪孽？”伊莎语气古怪地问，“你该不会以为，为一个中年男性生下违背伦理的儿子，是无知少女的错吧？”
利兹警告地看了妹妹一眼，伊莎移开了视线，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拉斐尔注意到了她们的交锋，他的直觉告诉他，伊莎的不羁，恐怕不只是被亏待后的些微叛逆那么简单。
自然也是，能狠下心要毒瞎姐姐孩子、又能在事败之后全身而退的人，绝不会是心血来潮、优柔寡断之人，她看起来既不疯狂，也不柔和，比拉斐尔想象中还有心思缜密，头脑清晰。
事实上，就连利兹刚刚的表现，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以为利兹没什么主见，但从三姐妹自家中离开，到妮萝突然发难，又是她稳稳当当地安排流程，找出妮萝话中的漏洞，让躁动的人群屏息倾听她的话语，掌控着全场。
拉斐尔从诺亚那了解过，利兹并不像他曾听闻过的贵族夫人那样，可以掌管府内的事务。她家中全是天使的后裔，地位在她之上，不可随意搭话，外面的奴隶也隶属于她丈夫的家庭，她不可越权。就连她的儿子，也因为天使的身份，她不可管教。
利兹当时用母亲的身份逼迫儿子让步，是真的冒险，因为她的丈夫随时都有可能以僭越逼迫天使的理由，将她处死。
在这种环境下，拉斐尔对她安排事务的能力并没有太大的期待。
拉斐尔的计划是，将暴雨引发的洪水与绝望演示给她们看，在混乱与绝望的交杂中，救世主横空出世，只有TA是全部的希望，她们心甘情愿地追随着TA，在TA的带领下，重建家园。
这个人选，拉斐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排除了诺亚。他知道诺亚是救世主，但……
诺亚不只是行为不端的问题，他管理的能力，也有些不足。
他或许可以带领几个人找到生路，但一群人？他连和一个伊莎的关系都整理不好呢！面对争执也不敢出面，拉斐尔并不信任他。
女孩们中到有几个他看好的正直灵魂，但人群骚动地太快了，她们还没能在拉斐尔面前展现才能。拉斐尔有些苦恼，准备找不到就由自己的人类身份上场。但利兹却在他施放幻境的未来之前，就将局势稳定了下来，像她当初向拉斐尔保证的那样。
利兹温和地看着妮萝。
“你和你的姐姐，身上有什么罪孽呢？”
听着利兹温柔的声线，妮萝的不安的表情也平复了一些。
“罪孽啊……”提到这个词，她的脸色又变得苍白了起来。
“罗德说，我们的欢爱是背德的，但神允许了它的存在，那是神对我们额外的赏赐，我们的罪孽被清除了……”
“你说的对。”妮萝苍白着脸，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祂给我的，不是赏赐，而是惩罚。”
“我依旧是罪恶的……没有被原谅。”
“神要赞赏的是罗德……”妮萝的眼里渐渐没了光彩，她似乎终于接受了利兹的观点，喃喃说，“不是我……”
“如果不是嘉许，神为什么要允许它存在呢？”
一声压抑的轻笑从站在一旁的伊莎那里发出，她的姐姐利兹看了她一眼，她这才止住笑容。
伊莎看着妮萝，笑吟吟地说：“地狱也存在，难道神也赞赏了地狱？”
妮萝哑然，不吭声了。
她的脸色愈发灰白了，她抱着头，无力的蹲了下来，用力的捂住耳朵，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周围那噪乱的声音从耳中隔离。
但嘲讽的声音还是那么多，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欺骗自己了，不是别人愚昧，而是她自己无知。她眼神是那样的虚幻，口中喃喃：“不被原谅，那我的罪孽岂不是极其深重，与……”
妮萝的姐姐也半蹲了下来，从上面抱住了伏在腿上的她，然后仰起头，看着众人。
“我们的继父罗德，他们都说那是个好人。在”同性的爱欲甚嚣尘上的索多玛，他还坚持着传统的情爱观，要把他还是处女的女儿们献与众人矫正。”
“守护传统，荡涤不正，多么伟大的男人啊！”
女人们安静的看着她，不再窃窃私语。有的不忍地看向了其他的方向，有的眼中带上了悲悯。
“罗德总是沾沾自喜的跟人说，他被选中，通知了索多玛即将到来的灾难，是他愿意献上处女的女儿，为可能被其他男人觊觎贞洁的天使解决危机，那天使才受了神的感召，将未来预知给了他。”
“神赞许他的行为，因为男女间的爱欲可以解决一切的危机。”
“母亲也是因为如此，她年龄大了，拒绝了爱欲的请求，所以才被神惩罚，变为盐柱。”
“罗德说，神要许给他的后代们不见了，谁来替代呢？因为这个，母亲离开后的很多天里，他一直很悲伤，每晚都会喝很多酒。”
“当然，也包括我们。孩童是不能饮酒的，但罗德说，陪伴悲伤的父亲，神会赞许你们的美德的！于是，我们那样做了。”
“神的恩赐出现了，他那被同性恋天使嫌弃、还保留着处女之身的一对女儿灌醉了他，为他诞下两个儿子。”
“那时，我和妮萝心里全是恐惧，但罗德安慰了我们，说我们自愿为一个善人留下后代，神怎么会不赞许我们呢？”
“神啊！我们是这样的人吗？”巴别迷茫地问。
利兹的表情变得悲伤了起来，伊莎悄悄地蜷起了拳头，众人也一齐怜悯地看着她们。
“我们的罪……”
巴别的话还没说完，妮萝就抢声说：“迷惑自己的继父，背叛自己的生母，诞下不伦的儿子，这样的罪恶要怎样才能赎清啊！”
“那还是我们主动，神以后要如何惩治我们呀！”
主动？巴别苦笑着摇了摇头。
“罗德让你们饮酒？”利兹的妹妹，诺亚的恋人，拿玛突然问。
“但他是在教我们安慰悲伤的父亲，这可是真的美德呀！”
妮萝在姐姐的怀抱中又恢复了精神，她还在为罗德说话，她是那么的喜爱罗德，即便她现在知道了，这种爱是没被神赞许的，但罗德就是她的一切，她如何能割舍得下？
拿玛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是的，美德。安慰悲伤的父亲，怎么不算是一种美德？你们是值得赞许的。”
“但对罗德自己来说，他巧言让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喝酒，这不是犯了神的戒令，对神的不敬吗？难以原谅。”
妮萝困惑地看着拿玛，她本能的想为继父辩解，但又觉得，拿玛说的似乎有些道理，罗德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虔诚。
“他……”妮萝哑然，再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了。
怎么可以对神不敬呢？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一刻，一直被虔诚的抚养着长大的妮萝，对罗德那仅剩的爱意，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叛神者！”妮萝厌恶地说。
“所以，那些背叛神灵的、谎言的天使，即将被神的恩赐送完地狱，难道你不开心吗？”利兹有些蛊惑地说。
妮萝呆住了，脸上出现了挣扎的表情。
和妮萝一样的少女、少妇们也都露出了向往的表情。
那可是神的决策，她们根本无力改变。
那为什么不听从神使的指示，牢牢地团结在一起，重建她们的家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啊，那正是他们应得的。”妮萝终于认同了利兹，微笑着说。
拉斐尔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人类没有他想象中的美好，却远比他想象中的可怜但坚韧。
他刚刚还在猜他会以怎样的形象出现在她们的故事里。原来他做了这么久的铺垫，也不会是她们的救世主。拉斐尔轻轻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她们可以并不需要救世主，只要一个方向，一个希望。
但她们还要再经历一场波折。拉斐尔从高处看到，虽然多数人是喜悦的，但还有些老态的人，她们或许是在索多玛的悲剧酿造之前，就与天使的后裔生活在了一起，而不是因为生活所迫，他们自然有了深厚的感情。
这些人的表情是那样的不满，拉斐尔有些预感，等那些沉睡的天使醒来之时，她们会再次经历变动。
“危机频出啊。”拉斐尔感叹道。
不过接下来，是他该登场为她们指导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