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柯南正在面临人生一大考验。

  监控画面里的内容还在继续,某种无形的压力逐渐在保卫室里弥漫开来,柯南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冷汗直流。

  上一次面临这种考验,还是在差点被小兰发现自己工藤新一的身份的时候。

  柯南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迈着小碎步想要观察一下服部的脸色,满肚子安慰不知道是该倒还是不该倒。

  偏偏这种时候,那个被他们忽略许久的保安大爷率先开了口:“哦哟,这不是拍到人了嘛?这下案子就好办了,直接去问问那对情侣有没有看见凶手不就好了!”

  宛如一块巨石从山上被推下,“砰”地一声砸进平静的湖泊里。

  柯南差点要给这位碎嘴的大爷跪下了,至于服部平次……他脸色惨白,脸上屈辱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狠狠地瞪了大爷一眼。这让柯南毫不怀疑,要不是监控可能对案件告破有用,服部早就一拳捶上去了。

  “喂,服部!你先冷静一下,等案子结束再……”

  再……怎么样?柯南也说不下去了,他很清楚和叶跟那个叫伏黑的现在是恋人关系,他们可能只是碰巧在中午的时候上了那个天台,可偏偏被害人就倒在四楼工具室里,偏偏天台的监控器拍下来两人亲热的画面,偏偏就让服部平次看到了……

  这下完了……以柯南对自己这位好兄弟的了解程度来看,一旦涉及到和叶,服部就没法静下心来推理。

  柯南暗自叹了口气,准备自己先去一楼找找看那位伏黑哥哥,看他有没有注意到三楼四楼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这种时候指望服部去问,两人不在观众席上打起来就不错了!

  他瞥了一眼服部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色,悄悄移动到门后准备溜走。

  这时服部平次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大泷警官浑厚的嗓音:“平次,案件有进展了!我刚刚问了案发当时在二楼的工作人员,已经可以确定三名嫌疑人了!”

  柯南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大泷警官的话。

  服部失散多年的理智在这一刻重新被他的侦探本能召唤回归,顾不得心头越烧越旺的火气焦急地问道:“真的吗?是谁?”

  “……嗯,让我看看啊……在案发当时走上三楼的一共三人,一位是与被害者同班的小田,他声称自己当时是为了清点舞台用的道具;还有负责礼堂内统筹节目的老师桥本,他的理由是要跟工作人员核对节目内容;最后是一班的高桥,据他所说是为了出演话剧而去安静的地方背台词才会上三楼的……并且这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

  舞台上的剧目已经到了后半段,辉夜姬的五名求婚者正在轮流展示着他们为讨好辉夜姬寻来的宝物。

  相比之下,后台可以说是愁云惨淡,因为就在不久前,警方突然来人以调查的名义把化妆间里等着上台的高桥带走了。

  班级里负责参与话剧的学生除了台上还没下场的,其他人都聚在一块议论纷纷,负责改编剧本的岩田和伊藤焦虑得差点把头发薅秃了。

  “怎么办啊啊啊!”岩田焦急得来回踱步,手里卷起的剧本时不时往脑袋上砸去,“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高桥怎么会被警方叫走了?!那接下来天皇这个角色谁来替啊!”

  伊藤铃子皱着眉头,紧张地咬着自己的指甲,最后实在受不了岩田总在她眼前来回走动,站起身拉住他说:“别晃来晃去了!赶紧想想办法!”

  “你说的好听!”岩田简直欲哭无泪,“天皇这个角色虽然是最后才出场的,但是剧本里他跟辉夜姬可是有感情戏的,这下好了,除了高桥还有谁把台词记住了啊?!”

  “那就不找替身了!”

  伊藤打断他喋喋不休抱怨,直截了当地说道:“把高桥的这个角色砍了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岩田震惊地看着她,伊藤铃子拉过几个同样负责该剧本的女生,翻到最后一个篇章说道:“你们看,本来‘天皇’这个角色就是最后才出场的,我们可以把他主场的这一段全部删除,让小林用背景解说简单交代一下就行了,后面主要用使者和武士彰显存在感就可以了……”

  “等等等一下!”岩田提出疑问,“那辉夜姬那边呢?我是说,他们不是还有一段同台的戏份吗?”

  伊藤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觉得事到如今还能给他跟辉夜姬安排感情戏吗?”

  “再说了,故事最终他们也没有在一起,辉夜姬终究要回到月亮上的,有没有感情戏已经无所谓了。”

  一个女生问道:“那和叶那边要怎么演?剧本都乱了……”

  伊藤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能趁着幕间的时候商量一下剧情走向,至于台词……只能尽量让他们按照人设剧情现编了。”

  随着台上丝竹声律流动,又一个剧目在合上的幕布中结束了。

  和叶在幕布后面久违地松了口气,一直挺直的脊背一瞬间被压弯了下去。

  虽说辉夜姬的戏份大多是坐在屏风后面,但是久坐之下,她的膝盖已经逐渐发麻,繁重的十二单衣穿在身上既闷又热,和叶感觉自己贴身的衣物都被汗水浸湿了,脸上的妆感变得十分黏腻,一到幕间千代子就要上来给她补妆。

  没等她顶着十几斤重的衣服移到后台休息呢,就被伊藤告知了剧本大改的噩耗。

  “这是……什么意思?”

  和叶呆愣着坐在原地,试图从伊藤脸上找出类似恶作剧的表情。

  可惜,并没有。

  “就是这么回事,和叶,后面的剧本要大改,高桥他暂时没法出演了!”伊藤神情凝重地看着和叶,扔出这么一句话来。

  “可是那要怎么改?辉夜姬没有见到天皇就要去往月亮上了吗?”

  按照原本的剧情走势,五位求婚者失败后,天皇听说了辉夜姬的事迹,在山中打猎时闯入其家,对美貌的辉夜姬一见钟情,之后时常与她写信互诉衷情。

  “以我们的意见看,之后的剧情可以是这样……”

  伊藤铃子凑到和叶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片刻后,她脸上恢复了一贯强势自信的笑容,“就这样,争取一个剧目内提前结束这场话剧吧,台词只能靠你们自由发挥了!”

  和叶眼神闪了闪,随后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嗯!”

  ……

  “自此之后,辉夜姬的美名越加的广为人知,终于有一天,也传到了天皇所在的宫中……”

  提词员在舞台的角落里念起了旁白,原本喧闹的观众席渐渐安静了下来。

  按照剧本原来的发展,天皇听说了辉夜姬的美貌,便派使者前来接她去皇宫,却被辉夜姬拒绝,最后是天皇亲自去见了她一面——

  在戏开场前,伊藤已经让人对着负责旁白的女生交代了几句,删删改改一番后,将天皇对辉夜姬一见钟情的戏份删去,改成了对辉夜姬父母施压要辉夜姬入宫的情节。

  “……面对使者传来的口谕,辉夜姬不愿意屈从……天皇一怒之下,便命令手下的武士们守在她家四周,声明直到辉夜姬愿意入宫的时候,才能从院子里走出去……”

  面对天皇的威势,辉夜姬的父母也在苦苦哀求女儿松口,这时辉夜姬才缓缓道出自己的身份——她原是月亮上的人,因着前世某些因缘来到凡间,就在今夜便要重新回去了。

  舞台上,一束灯光打下,辉夜姬端坐在窗边,她凭窗而望,目中清愁,气质如同一件没有任何瑕疵的白瓷,美丽且易碎。然而就算是这样易碎的艺术品,每一个破碎的棱角都闪烁着美的光彩。

  抚养她长大的老妪仍旧在苦苦哀求着:“孩子,你为什么总想着回到月亮上呢?成为天皇的妃子不比待在清冷是月亮上好吗?”

  这段开始完全是即兴演出,场下的几名群演和编剧都为台上的人捏了把汗。

  老妪的话说完后,辉夜姬终于把视线从天边高悬的月亮上移开。她手持桧扇掩面,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透着事不关己的通透冷静。

  “您不用再劝我了,我心已有所属,我注定是要回到月亮上的,决不会就此妥协。”

  剧情发展到这个时候,稍微记得点原剧情的观众都听出来这是原剧情被大改了。

  五条悟看热闹不嫌事大:“哇哦,原来不是照搬,是改动过了啊!”

  虎杖刚趁着幕间的时候在手机上搜索了《竹取物语》的原剧情,他惊讶道:“是哦,辉夜姬的最后一位追求者到现在还没露面她就要回月亮上了耶!”

  吉野指了指舞台上接着说道:“可是,旁白不是说了,天皇想要强抢辉夜姬吗?”

  “是这样没错啦,可是我记得,不管电影还是绘本里,辉夜姬好像都是不愿意回月亮上的!”

  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饰演老妪的学生很快回过神来,随机应变道:“我的女儿,我从未听说过你心有所属,那是何人?”

  和叶以扇掩唇,在观众看不见的地方咬了咬嘴唇。人紧张的时候大脑是混乱的,就像忽然丧失了时间概念,不知前后,不知长短。

  她抬起眼眸,视线本能地在昏暗的观众席上寻找一抹剪影。

  突然间,视线猝不及防相遇,伏黑惠坐在下面定定地注视着和叶,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卷进了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唯有他的视线认真而直白,深深地吸引着和叶的目光。

  她沉沦在视线交错融合的时间里,忽地开口道:“我心里的那人,就像高悬于天的月亮,耀眼又神秘,只要我看他一眼,就能让我安心。”

  礼堂内冷风流出,带起躁动的呜呜声,和着台上人清澈的嗓音,像是珠串落在白玉盘,干净又透着冷。

  “……每当我抬头望月,月亮总是在那里,好像在告诉我他一直在看着我……”

  她手持桧扇,缓缓踱步到台前,眼神一刻也没有从那个方向上移开。

  在这长久的对视中,伏黑惠骤然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直起身子往前靠去,远远凝望着她,眼里翻涌着复杂而克制的情愫。

  “……我不愿意嫁给那些因为肤浅的皮囊就想占有我的人,他们连为我用心寻找宝物也不愿意做到,终有一天也会厌弃了我的,可是他不会……”

  她似乎是在进入角色,又好像是在说自己。伏黑惠不由自主地屏息,指尖微微蜷曲,在静谧而黑暗的环境中,他眼里只剩下台上光芒万丈的少女。

  伊藤铃子事先跟和叶商量好的剧情,是辉夜姬一心只想回到月亮上,于情于理那里才是她的归处,而和叶却忍不住想到,她为何一意孤行地要去往月亮?或许那里有等着她,爱着她的人吗?

  思及此,才有了临场发挥的这一段,只是谁也没想到和叶这算是超常发挥了。

  和叶从没对谁说过“爱”,连父母都没有,遑论此刻,她要给剧里的人还有这么多观众讲明白辉夜姬的“爱”了,讲明白月亮上有与她真心相爱的人。

  然而她匆促组织语言,也许久没有得到一句清晰完整的话。

  直到伏黑惠出现在她视线里,过往的回忆霎时如潮水般涌来,急速掠过的画面中,停驻在她眼前的却是那个静谧寒凉的夜晚。

  和叶眨眨眼睛,像是又回到了路灯下,他将手里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俯身亲吻她的场景。

  “……所以我要回到月亮上,和他永远在一起,共享天边无际的云海和绵绵不绝的钟声……如若不然,我便不会委身于他人……”

  明明在说爱,辉夜姬转身时,眼角却在瞬间落下一串晶莹的清泪,神情满是无奈和痛苦。

  很快,舞台的一角亮光大作,宛如白昼,辉夜姬离开的时候已经到了。

  饰演老妪的女生看得发愣,等到台下的伊藤提醒了她几次才恍然回过神来。

  在老爷爷和老奶奶悲恸地大哭声中,混杂着背景音里武士的喧闹声,辉夜姬脚步略微一顿,随即缓慢又坚定地往月光中走去。

  随着忧伤而哀美的音乐声响起,幕布缓缓拉上,《竹取物语》就此落幕。直到这一刻,台下的掌声才热烈地爆发出来。

  “呜哇!演得太好了!是吧伏黑!”虎杖一边奋力地鼓掌,一边还不忘记提醒一下呆坐在椅子上的伙伴。

  “哇哦,最后那是告白吧!这是告白对吧!”五条悟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摇铃,呱唧呱唧拍得叮当响,“看来惠是真的长大了!呜呜呜就这么嫁出去老师可舍不得啊!”

  回神过来的伏黑惠第一反应居然没有对五条悟的话进行反驳,只是重新坐回椅子上,大半张红透的脸埋进高领里,“你吵死了,五条老师!”

  很快,舞台上的幕布再次拉开,上面的灯也重新亮了起来,站成一排的演职人员齐齐朝观众鞠躬谢幕。

  谢幕的时间只有片刻,幕布合上之后,和叶终于支撑不住地弯下腰,身上这件衣服穿着实在太考验人的意志力了。

  “和叶!”伊藤铃子一下子扑过来抱住她,和叶感觉要不是自己身上这件衣服真的超重,说不定她还能把自己拎起来转两圈。

  “你太棒了!那个眼泪,还有那句台词……天哪我们班这次赢定了!”

  “啊哈,多亏了大家!”和叶实在有气无力,她现在只想赶紧脱下这身衣服然后洗把脸。

  好在铃子注意到了这一点,赶忙让千代子和早苗帮忙去后台卸妆换衣服。在三个女生齐心协力之下,和叶终于脱下了那身精致美丽,却压得人肩膀都抬不起来的十二单。

  “对了,我还没问铃子,为什么高桥君突然不能演了?”收拾清爽后,和叶正在后台帮忙收拾衣服,蓦地想到这件事便问了出来。

  千代子犹豫着说道:“具体我们也不知道,听说是因为发生了案件。”

  “诶,案件?”

  “啊啊,我也听说了,”早苗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小声地凑过来说道:“好像是有个班的学生被人打伤了扔在四楼,服部君发现了就叫了救护车和警察……我之前还听说他们去查这栋大楼的监控了呢!”

  和叶本来都准备离开更衣室了,听到这句话呼吸瞬间一滞,胸口冰凉一片。

  查监控?会查到天台的吗?会看到她和伏黑惠在天台上的画面吗?

  她身体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过来。于情于理,他们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恋人之间接吻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平次看到了……

  想到平次,和叶本能地不愿意接着想下去。她总觉得他们两个就这样互不牵扯最好,真要是对上了,把矛盾摊开来说,那个结果恐怕不会令他们开心。

  和叶在后台入口前的走廊上站了一会,澄黄的灯光下,来来往往的人路过又离开,直到嘈杂的人盛渐渐熄灭,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拐角处走来。

  深秋的晚上风霜露重,他还是很喜欢敞着外套,不甚亮堂的灯光下,显得高挑舒朗,气质中夹杂了几分清脆冷漠的少年气。

  和叶僵了一个下午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朝伏黑惠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不是说好了结束了一起去吃饭的?”伏黑惠抬手捻去她肩膀上沾着的一小片灰尘,姿态熟稔而亲昵,眼神却总是逃避她。

  “你还记得呢。”

  和叶的语气一如既往,像是穿堂风一样温柔且轻,能把人心里搅得无法平息。

  “五条老师他们呢?”

  “说要去逛心斋桥,让我们随意。”

  伏黑惠似乎不太愿意回忆临走前某个老师说了什么,为了岔开这个话题,他干咳了两声,主动接过和叶手里的书包,牵过她的手,“走吧,你下午就没怎么吃东西吧。”

  可惜和叶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你也看到我演的话剧了,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

  这干巴巴的两个字当然不能让和叶满意,她顺势抱住了伏黑的手臂,“说清楚点!”

  还装?她都看见他耳朵尖变红了!

  “……很漂亮。”

  伏黑惠闷了半晌,冒出来这么一句,和叶就心满意足了,抬头看着他,眼里晕染着令人迷醉的笑意。

  “当时看见你在舞台上朝这边看,我就在想,会不会你是想要看着我……”

  他漆黑的头发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圈,精致的侧脸挂着极淡的笑意,深色的瞳孔中流动着细碎的光。

  “后来你看着我,我就知道那些话是你真正是想要跟我说的……当时我就想,如果,如果能让你像这样一直看着我,眼里只有我就好了……”

  耳畔仿佛一汪湖水,一颗圆润的鹅卵石下去,渐渐下沉,落得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和叶看着眼前微微地下头颅的伏黑惠,与自己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她喃喃道:“其实我当时也想……”

  那句话的后半段消弭在匆匆而过的人声中,伏黑惠转过头,路灯的光倒映进他的瞳孔,发丝纠缠着光线,“什么?”

  和叶伸出手环绕上伏黑惠的脖颈,抚上他的后脑,侧脸吻了上去。

  “想亲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连绵不绝的钟声。——茨维塔耶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