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也不知酒醉下宁王回溯到哪段时光、何种身份,朱厚照未曾见过他这一面。无限偏向于风雅温润,令人见之忘俗,不由的想要亲近。

  想必这是,朱厚照无缘参与的南海三年。

  曾经同坐月夜,江水滔滔。

  如今共伴月夜,星河迢迢。

  月色不变,见证人事变迁,所幸经年流转,身边人依旧,得以情相通。

  朱厚照轻轻揽住宁王,酒醉之下他似醒非醒,一时间不知身处何年何月,怔怔抬头望着眼前人,凤眸中盈满了无法言表的复杂情感。

  “小皇叔,你怎么了?”朱厚照被他眼中情绪牵动,心中也翻涌着被调动的情愁,泪意无端端的冲上眼角。

  如玉的手指抚去了那滴泪,拿惯刀剑和白扇的指腹有层薄茧,摸在脸上触感略显粗糙,却胜过任何柔夷。

  那双手可以翻手云覆手雨来搅弄风云。却选择一手握紧他,一手与他共同捧塑盛世大明。

  擦完泪宁王忽然不再看他,又不再说话,反而从朱厚照身上拽出随身玉笛。

  笛声遥遥飘远,清透云霄。曲调闻所未闻,间或有几个音略微滞涩不通,似是宁王即兴吹奏的。

  紫禁城的上空飘摇着笛音,将今夜盛宴过后的皇城掺入了别样的心绪。

  不通音律的人都能听出入骨相思愁,更何况是通晓六艺的朱厚照。

  “阿照。”

  又是这个称呼,在削藩后小皇叔再没这么叫过自己,那视为将温馨的过往都抛却。

  兜兜转转才能携手与共,并肩而行。他未曾奢望宁王能亲口承认情意来回应,只求相伴就足矣。

  今日再听这声呼唤,虽然只是酒醉时的呢喃,但酒后何尝不是吐真言,昭示着昔日纠缠纷扰阻隔的贪嗔痴恨、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全都已被化解超度。

  一时间天下之主心中悲喜交加,坐拥四海又如何?也没有察觉到拥有这颗珍贵的心能感受到的满足。

  朱厚照都明白了。

  南海分离的三年,离愁与相思,并不独属于他一人。

  朱厚照曾暗自怀疑过宁王对自己到底算不算是爱意,想多了又总是患得患失涌着酸楚,能见心爱之人在身边,他也不去深究。

  可今日…能得爱意宣之于口,他欣喜若狂。

  “宸濠!”朱厚照也再度喊出对方的名字,展臂紧紧搂住宁王,在他怀中的人没挣扎,过了半晌才闷闷的说道:“你挡着本王观星了。”

  “小皇叔想看哪颗星星,我帮你指出来。”别说是指出来,摘星捞月朱厚照都想为他做。

  “北斗七星和北极星。”

  朱厚照还是孩童的时候,曾缠着小皇叔教自己辨认星宿。宁王不厌其烦的一个个指出来教他辨认,丝毫不在乎能教多少,小小孩童能记得多少,认了许久都是认真一丝不苟的讲解。

  那时他握着朱厚照的小手,指着星空对他说:“小殿下请看,北斗七星所指的北极星的方位是不会变的,无论是行路还是航船,能看到北极星就能找到方向。”

  北斗星,照亮的是归途。

  “北斗兼春远,南陵寓使迟。”朱厚照攥住了宁王的手,这辈子都不想松开。他一开腔就带着浓重的鼻音,压抑着狂喜与悲苦辛酸交织的激荡心绪:“谢谢皇叔你回来,让我不必占梦。”

  宁王能摧石断树的手安静的留在他掌中,十指紧扣交缠,意义非凡。

  朱厚照再抬头,只见以月华星汉为背景,宁王世间无人能及的俊美面庞浮现了耀眼飞扬的笑容。

  宁王今日喝得不算多,飞身上来吹了些冷风,现下已经半是酒醒了。此刻神思清明,念及方才心声外露,有些懵然无措。

  到底是夜凉风寒,屋顶不能多待。他拥住朱厚照飞身落地,回到寝宫。

  温暖的殿内龙涎香被热气熏的蒸腾,一入内就被熟悉的气息笼在其□□只有莞香,乍闻得龙涎香,沉浸在南海王身份的宁王将朱厚照拥的更紧,神情又恍惚着坠进酒醉迷蒙的深渊。

  晨起时,宿醉的宁王神色萎靡。出了殿门宁王完美到无懈可击;在独处时,宁王的喜怒哀乐和疲倦皆不作伪。

  不懂破门而入,便看到朱厚照一身便服坐在床上,怀中倚着宁王,手上正娴熟的为他按摩着太阳穴。

  昨夜的酒后劲不小,宁王醒来隐隐头痛,朱厚照体贴的为他缓解,二人耳鬓厮磨间是极为宁静温馨的氛围。见不懂闯入,宁王瞬间周身气势回归,又是锋芒摄人的大明摄政王。

  “你们可不可以收敛点?”不懂作势掩面,圆溜溜的眼睛却从指缝间露出来。

  “这里好像是我的寝宫。”宁王不耐的反驳道。

  “下次别直接闯进来!”朱厚照无奈的提醒着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亲哥。

  “没大事我才不来!你们也不至于会白日宣淫吧?!”不懂无理也要犟三分,吼了两句才正色说道:“边境传来急报,瓦剌陷入内乱。”

  瓦剌彻辰满都亥在战败后主动定了极妙的上贡,并更具诚意与说服力的与大明暂通互市。

  若真能如她所定繁衍生息,瓦剌未必不会养精蓄锐的发展起来。

  可惜世间之事未必皆如愿。

  瓦剌王仓促就死,遗留的叔伯兄弟必不服气,蛰伏着内斗多年,一举暴动将平静了没几年的王庭陷入斗乱。满都亥与年幼未长成的新王被夺权彻底失踪,瓦剌便在几股势力的角逐下再次滋扰大明边境。

  好的很!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朱厚照与朱宸濠对视一眼,战意皆已燃起。

  派去陆上丝绸之路的商队,其中也有观自在书院的同窗。行商队伍中早已在往来间将瓦剌形式摸了个透彻、了如指掌。

  分开的这几年,朱厚照来往北方重镇,提拔了一批尽忠职守的新生代军中势力,在边境结成牢不可破的防线。

  宁王心中盘算,如今京城有太子坐镇兼不懂可监国,两人也不必非固守京中,或许可再次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