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申那时刚出了云梦泽游历,乍闻此事他的侠义心起也前往一探究竟,来了才知江湖路远水深,匪患难除不外乎是一个原因——官匪勾结,这就不是普通人拿刀用剑就可以寻到剿灭的。

  就连侠客间也不都是打抱不平替天行道的豪侠义士,反倒也聚集了些沽名钓誉之徒在此徘徊。

  符申才智武艺皆为上乘、人也俊朗潇洒,初来时孤身一人便引来了不少或善意或恶意的拉拢试探,符申虽然闯荡的经验尚浅,也能轻松应付的了。

  刚脱离了那扎堆的人群,耳力过人的符申就听到不远处也是孤身一人的绿衣俊秀少年轻哼了一声,他抬眼望去竟觉得分外合了眼缘,便主动过去结识这位小友。

  熟悉后得知那少年名叫杨善,是京中大臣家的独子,年岁上比符申小不了两岁,也是听闻太行山匪患之事前来探查。两人皆有一见如故之感,遂结伴继续在太行山附近多逗留了数日。

  “你也算有些眼力,没去搭理那群酒囊饭袋。”相处久了杨善谈话时也更轻松,这日两人饮酒时杨善多饮了些,就带了些醉态开口埋怨他初见时没先来找自己,反而被那堆人纠缠了片刻才脱身。

  符申看着他高束马尾顾盼生辉,一副俏生生的少年郎模样,铺面而来一股青春的气息。符申莫名觉得自己有种老成青年看少年的感觉,总想多照顾他一些。

  “本是想多听些匪患的消息罢了,我从始至终都未曾想与那些人深交。” 符申温和地顺着他回答,显然这个答案取悦了微醺的杨善。

  “这才对,你一来我就看到了,这长剑真是漂亮。”杨善醉后视线不清,凑近了恋恋不舍地摸了摸那花纹繁琐复杂的剑。所以那时就等着你赶快看到我,果然不出意料。思及此处杨善笑起来两眼亮闪闪,其中的光芒跳跃如同星河璀璨:“日后我要是入朝为官,定然不会姑息养奸,由得这些人作乱!”

  这般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也感染了符申的心绪,他拍着杨善后背诚心诚意地说:“我相信,你要是做官肯定会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官。”

  “我要回家了。”说到开心处,杨善却像骤然燃尽的光火一般,幽幽地叹气。

  隔日杨善就不告而别,萍水相逢符申也有分寸没去特意追寻,只当是江湖里短暂交汇的友谊时光,随后漫无目的地在河南一带继续他的游历,也更多地结识了一些还算说的上话的江湖朋友。

  后来茯申才知道回家对杨善来说意味着什么。

  杨家捡来的养子,在外面风光,在家族内肯定有很多不易,尤其他的野爹还想着让他帮忙造反的话。

  大明弘治时期贵州米鲁之乱和琼州符南蛇起义可谓是声势浩大震动朝野。跟着不安分的人很多,无一例外折戟,杨家不轨之行东窗事发后杨善作为名义上的傀儡少主反而要受到更多磋磨。

  这次太行山游历估计是他恐怕马上就要结束的短暂人生中为数不多跳脱任性的经历。

  符申听闻出了事就心头沉甸甸的,只想赶快找办法救出来人。他没细究这种冲动从何而来,只想着惺惺相惜的小友命将不保就开始冒冷汗,义薄云天的符大侠坐不住了,要不要干脆杀进牢里劫出杨善来?

  符申出身云梦泽的风镇,富贵二字离他太远,所幸这段时间游历时结识了偶尔跟着师父出行的齐天磊,这是他唯一认识的沾边富字的人。也难为齐三少爷自己家内乱糟糟的事还没解决,就先帮忙给符申了一个机会。

  江西宁王闯荡江湖来到河南,正需要一件绝世神兵。而符申的师父黄石老人正有一块玄铁,准备给这个关门弟子打造一个新武器。

  符申已经有了这柄长剑作武器很是顺手,冷冰冰的新武器和一条鲜活的人命如何选择简直想都不用想,立刻以黄石老人关门弟子的身份许出了这块玄铁。

  宁王那边得到承诺也效率极高的要出来了人。

  杨家谋反罪无可恕,数罪并罚抄家也不为过,那这家拐卖的儿童是不是也得救出来?

  名为杨善的大儿童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全须全影的捞出来了,救出来之后身份也被顺带造出来了,已落户风镇户籍上是符申的亲戚。

  来交人的宁王手下告诉符申:“带着人立刻离开,此生都不要回到京城了。”并附赠一辆防震的豪华马车,和一颗大内秘药九转大还丹来保住杨善的命,不至于人救了出来却倒在路上那么惨。

  交换?你们还是永远欠着宁王吧。

  同时也留下了宁王对武器的要求:“你要救的人叫杨善,那就换一把玄铁扇子。”

  黄石老人设计武器精妙,后来交付的玄铁扇子远攻可飞射出铁链,近攻冒出尖刺,以内力催动磁力还可以控制金玉碎屑。

  不过一把扇再神奇也不是千军万马,只适合江湖人游历单打独斗,这位宁王还真是一位侠王。

  在牢狱中遭受酷刑的杨善昏昏沉沉地被带进马车送出来,符申见状不敢轻易碰他,只得抚摸着他额头轻声安慰道:“杨善,我是符申,已经没事了。”听到这一别数日已经有些陌生却又很是熟悉的声音,杨善才稍稍放松。此时神志尚还有一丝清明,又乍闻马车外人说了这么一句玄铁扇子,杨善不由得紧张起来攥紧了身边符申的衣摆。

  是不是又惹祸了,哪来的玄铁给他……

  符申握住他的手继续安抚道:“我已经跟我师父说过了,你的命比死物重要,东西会给宁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先吃了药再说。”

  转瞬之间就由地狱回到人间,杨善一时有点茫然不知是不是在梦中,乖乖地被喂进了九转大还丹,这药还有安神定惊的作用。来不及多问,他就彻底陷入沉睡,临睡前他却有些失落的感叹: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帮徒弟的师父。

  杨善的牢狱之灾可以说是非常痛苦了。大夫来看过才一一查明伤处,手指上过夹棍,腿骨有骨裂,甚至还受了些内伤。所幸杨善年轻,又没伤及要害,将养好了不会有什么隐患留下。只是第一年几乎要躺在床上了。

  大夫走后,杨善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符申拿过浸湿温水的软布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脸上的血污,换了好几遍水才彻底清洁出来他原本白净的面容,只是那原来闪亮的眼睛没了神采。

  杨善素来喜洁,这是受了多大的罪。符申一阵心疼这小友遭受的磨难,又见他平日里高束的发早已杂乱不堪,动作轻柔地散开帮他一点一点梳理,同时开始缓慢讲明是如何救得杨善出来的。

  杨善静静听着没有出声,只是眼角边的枕巾逐渐染上深色。

  “为什么救我?”

  符申被他问得很茫然,哪有为什么:“你我相识一场总算得上是朋友,朋友有难怎能见死不救?无情无义岂是侠者所为?”

  杨善眼中重燃的光芒熄灭了一些。

  “真是多谢符大哥了,待杨善伤好了任凭驱使、在所不辞。”

  平时都是女孩子才喊自己符大哥,杨善清亮的少年音这么叫自己,符申倒有些羞涩不适应。可听他话里意思不对,只当他孤身一人不知未来才起了郁色,立刻开口:“不用担心,你现在没有家人了,身份也被宁王拿捏住,不如以后远离那些纷争,与我一起行走江湖。”

  杨善在被救后这才终于有了笑模样,郑重地回答:“好。”

  此后多日都是符申亲手擦洗换药照顾杨善,初时杨善有些不好意思,可日子久了倒也习惯。待一年后杨善逐渐痊愈,就真的陪在符申身边一起游历江湖,两人住宿时屋子开同一间也并无人察觉不妥。

  只是随着年岁增长,符申发现杨善独自凭栏惆怅叹气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可每次问他,他都只是眼神复杂地盯着符申不说话。看着这已经成年但面容还是如初见时少年般的小友,符申也猜不出他心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不想让他星眸失色,所以每当这时符申就会出去绞尽脑汁地寻些好吃的哄他开心。看着符申费心搜罗来的美食,杨善的确会高兴一瞬,符申便以为找到了好方法,每次都会更加卖力寻找。只是发现符申是怀着这种哄小孩子的心思之后,杨善陷入了更深的愁绪。

  另一方面杨善心里老觉得除了欠符申人情,还欠了符申一把好武器影响他发挥,那自己就要在身边保护他。符申确实不用他保护也确实欣赏这个小友,两人有时接些赏金任务补贴生计,合力完成倒也轻松。

  只是符申时常替他惋惜,若是没有那些拖后腿的负担,杨善做个武官或者提点刑狱,还真的会有很好的发挥机会与空间。但是再也不能了,他此生只能与自己一起远离朝堂做个江湖游侠。

  正德一年之后,皇帝行踪成谜,齐天磊的飞鸽再次找到符申。

  符申与宁王的交易暂且不提,但他还欠了帮忙牵线搭桥的齐三少爷一个人情,此时就需要符申帮忙办一剑事——查案。

  这次需要查的案子涉及皇族,是宁王的生母冯次妃的母族,冯氏全族于几十年前云梦泽的大型水患中失踪。

  所以这桩差事是毫无线索地寻踪冯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