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 自幼被抱走，背负着仇恨，背负着那般沉重的责任, 被迫颠沛流离的他日子不好过。
但他面前这个少年，他的兄长，却也同样失去了很多东西, 嫡长子的地位, 永宁侯府的家业, 父母的疼爱，他失去的并不比他少。
而相比于他自幼便清楚自己身上责任的煎熬，对方将来所要面对的却是会更加残忍, 他们都是同病相怜的，被命运所操控的棋子。
若是还要自相残杀, 那岂不是更可怜了些，这样的想法往日里王安生并没有升起过，他一直以为对方得到了他一直渴望却不能得的。
说到底，还是嫉妒与不甘遮掩了自己的理智，至于今日为何突然清醒过来，王安生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或许是因为心中那莫名的亲切感, 或许是因为他清楚，他们两人都是被命运捉弄的玩偶，他们有着同样的命运, 这世上也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够明白对方。
哪怕现在的顾明泽，他这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兄长，还不明白他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叫顾明泽, 小公子这个称号未免也显得太生疏了，你可以唤我明泽, 或者叫我一声哥哥，我看你应当是比我小才对……”
并没有看出自己面前这个比自己要矮了一头的孩子，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的那些画面，顾明泽微微一笑，自然而然的便说出这句话。
他虽然不清楚自己一开始对这孩子的好感，到底是从哪来的，但只是短短时间的接触，他就觉得这孩子很像自己。
他想如果他母亲能给他再生一个弟弟的话，那应该就会是这个样子的，聪明懂事，比那个什么不懂的小团子要好的多。
“……”
怎么都没有想到顾明泽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么一瞬间，王安生甚至觉得对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他仔细的瞧了瞧面前这少年的模样，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而且想一想，这么大的事，先不说顾明泽能不能有机会知道，只单单自己的母亲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若是对方知道了，怕是不能这么心平气和，永宁侯府应该早就闹翻天了才是。
压下心里不断翻涌着的滔天巨浪，王安生望着面前这原本便该是自己长兄的少年，张了张口，想要顺着心意唤上一声，也算是全了自己曾经的念想。
可多年以来漂泊不定的生活，贺伯伯所讲述的那些陈年往事，忽然又让他无法开口了。
王家与顾家乃是敌人，当年若不是因为顾家，他的外祖父就不会落到那样的境地，王家也不会被灭门，甚至担上那样的污名。
按理来说，他与面前这个少年注定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可偏偏事情就是这般的捉弄人，他与对方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王顾两家乃是仇敌，他却身俱两家血脉，他要复仇，复仇的对象却是自己的祖父，是自己本应该生存的家，何其荒唐。
唇角微微颤动了下，王安生低垂下的眼帘中闪过了一丝嘲讽，他现在的感受，这个世界上怕是只有将来的顾明泽才能够明白了。
那个知道事情的真相，被迫夹杂在亲生母亲，和疼爱了自己那么多年的母亲之中，绝望难堪到极点的顾明泽才能够明白。
“怎么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对于这孩子的反应，顾明泽觉得有点奇怪，虽然从一开始，在见到这孩子的时候，种种奇怪的反应就很多，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实说，他真的很想知道这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前所未来的，他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项异能，那就是读心术。
“小侯爷身份高贵，哪里是我能够高攀得起的，还望小侯爷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压抑了数年的感情，在见到顾明泽的那一刻，似乎就要爆发开来，王安生有那么一瞬间，有着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给面前这个少年的冲动。
他想要两人各回各位，对方可以得到父母的疼爱，得到嫡长子的身份，得到永宁侯府的家业，不必与自己的生母为敌，不必受着他人的嘲笑。
更不必忍受将来真相揭晓那一刻，锥心的痛苦，而他也可以不必在这般漂泊，不必去背负那些仇恨那些责任，可以做他喜欢做的事情。
让一切都回归到原点，将当年那个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给挽回回来。
可这冲突只是一时，脑海中冒出来的贺仲叔叔，还有这几年为了保护他而牺牲的那些人，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想到他们隐姓埋名，放弃大好前程所为的目的，想到贺仲叔叔对自己所讲述的当年所发生的事情，这份逃避的心思忽然又淡了下来。
事实上，若是真的想要逃避的话，那也不用等到现在了，当年贺仲叔告诉他这一切的时候，不是就已经给了他选择的权力吗。
是回去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爷，还是留下来去为王家正名，为那几万亡魂洗刷罪名，当年的他不是已经做出了决定吗。
这般想着，王安生忽然有些释然了，或许当年的祖母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但他的人生却也不完全是一颗棋子。
当年的选择，贺仲叔叔还有那些人，是给了他一定的压力，让他没有办法就那么离开，但这个选择终究也是他自己做得不是吗。
比之毫不知情，完全被蒙在鼓中的哥哥，他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幸运了，至于那事实的真相，从未有人瞒着他。
虽然很早以前，他也曾希望自己，不是那么清楚的知道所有的一切，不知道自己本来该有的人生轨迹，就不会像是现在这般痛苦纠结。
但这时看到顾明泽，看到被蒙在鼓里的他的兄长，他却仍旧是庆幸，自己能够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想通了这些，心境瞬间开阔了许多，王安生的面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再像是之前那般沉郁，他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