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 这顿饭虽然吃的不甚愉快，但却也谈不上太折磨。
毕竟还有个小家伙一个劲的往他身边凑，那就算是想生出些什么太孤单, 隔离人群的感觉也有些难。
只是看着坐在上首虽然言行并不十分亲密，但一举一动间都彰显着默契的柳若兰和顾长安，他心中却仍旧是有些不太舒服。
他知道,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来看, 他便宜父亲的做法, 其实是很正常的，妾室原本便不被当成正经的主子，即便是良妾也是如此。
可人心都是偏的, 只要一想到他娘这些年，是怎么一点点熬过来的, 他就难以控制自己那有些愤怒的心绪，妾室又如何，难道妾室就不是人了吗。
他娘当年又不是自愿嫁进府的，你无法反抗祖母被迫娶了，却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他娘的身上，这又算什么。
还有他, 当年他不过刚出生，就带着柳若兰一走了之，可曾想过这些年, 外面都是怎么议论他的，到底有多少人拿这件事情戳他的脊梁骨。
现在回来了，倒是跟个没事人似得, 还做出一幅假模假样的慈父样子，当真是让恶心透了。
这想法来得如此之快, 又挥之不去，让顾明泽自己都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自己对这些已经不在意了，但真当面对的时候，却发现他好像根本做不到。
深深的吸了口气，顾明泽闭了闭眼，他苦笑了一声，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也是够口是心非的，说着什么全然不在意，但其实那点在意一直都埋在心底。
他在意这六年间，外面那些人比不过他时，私下说的那些恶毒的话语，他更在意他娘这些年过得有多苦，所以他才会在刚见面的时候，表现的那般冷漠。
说是什么不愿意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说什么是他一贯性子就是如此，不会去讨好。
其实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不该这么做，却就是心里憋着一股气，想要看看他这位便宜父亲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的情绪。
老实讲，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有二十几岁了，可或许是换了个孩童的身子，就连想法都变了，这行为当真是幼稚的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不过还好，他发现的还算及时，而且今后进宫，接触的机会自然就少了，倒是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更可笑的事情。
心中一直暗藏的结缓缓的解开了一部分，顾明泽整个人也不在那么拘束了，反正这基本上不是最后一次，那也差不多了。
顶着柳若兰的冷眼，他倒是跟自己那位便宜父亲，还有小家伙聊得蛮和谐的。
吃完了饭，他又陪着小家伙稍稍坐了一会，直到祖父回来，派人叫他，才从清风苑离开。
原以为出了这院子，他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事实上，他不但没有觉得轻松，反而还有那么一丝惆怅。
因为他很清楚，以后像是今天这样难得和谐的场景，怕是会很少有了，他也不会再任由小家伙那般靠近自己了。
好在不过只是一个异母弟弟，虽然因为那莫名的粘人，而拨弄了他的几分心绪，但等回到祖父书房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平静。
顾云书的书房，那伺候的下人一般都是离得老远的，熟门熟路的走到书房门口，推开房门，就见到坐在椅子上正闭目养神的祖父。
“听说泽儿你今天被宇儿给抱大腿了，还被他拽着跑去清风苑用了一餐，怎么样，感觉如何啊？”
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动静，刚刚换了一身常服的顾云书睁开眼睛，看着站在门口还没进来的小孙子，脸上带着些促狭的笑意。
因为他并不介意这些，反而隐隐带着些鼓励支持的缘故，所以小孙子在他面前，向来是不会隐藏他对清风苑的想法。
可以说，多年的相处，以他的开明，他们祖孙之间几乎是无话不谈，完全没有什么是不能说得。
这会，听到了这么一件好玩的事情，顾云书自然立马就拿来逗弄一下小孙子，至于说小孙子在清风苑会不会受什么委屈。
那他表示，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孙子还没有那么脆弱，再者说了，男孩子受点委屈，那能叫委屈吗。
“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就多了个我这般多余的人，祖父说孙儿能够感觉如何呢？”
回身关上房门，顾明泽随意的走到书桌前坐下，他双手合十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脸上挂着那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假笑，不是很友好的说道。
今日这事就发生在这书房的门口，早在被祖父叫过来的路上，顾明泽就已经猜到自家祖父会跟自己说这事了。
事实上，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家祖父把自己叫过来，是不是就想拿这事逗一逗自己，看看自己的笑话。
而对于这个无良的，明显拿自己伤心事寻开心的祖父，顾明泽自然是没有太多的好声气。
“啧啧啧，小孙子啊，你真是太可怜了，你怎么跟祖父当年一样可怜啊……”
并没有被顾明泽的话语给噎到，顾云书装模作样的感慨了一番，还滴下了两滴鳄鱼的眼泪。
相比于在朝臣和皇上面前，那精湛的演技，这会的顾云书那表现的别提多浮夸了。
别说是跟他相处已经很久了的顾明泽，就算是随便在街上拉个人过来，那都能够看得出来。
“跟祖父您一样可怜，怎么，祖父莫不是也与孙儿一般？”
虽然顾云书的话，几乎是句句带刺，能够直接扎进人心的那种，不过被对方扎习惯了，顾明泽的内心已经很强大了，倒是也没有太在意。
引起他注意的，反而是祖父后面那句话，这老狐狸跟他讲话，从来都是这样，有什么事情绝不明着说，必须是等他自己察觉，去主动询问才行。
只是虽然怀疑，祖父话中的意思，可能是与他一般，都是庶子出身处境相同。
但这些年来，在府中从未听过这样的风声，所以顾明泽犹疑着，还是试探性的询问。
毕竟如果祖父是嫡出的话，他怀疑人家也是庶出，这难免就不太好了。
别看他跟祖父之间，不在意那些礼仪，说话也没有太计较什么长幼尊卑，但真正全部计较的只是祖父，作为孙子，顾明泽还是必须得把握好尺度的。
“那是自然，否则你以为，祖父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啊，真当自己长得可爱，就人见人爱了……”
趴在桌上的顾明泽，没了往日的沉稳，白嫩可爱的小脸蛋，黑黝黝如同水晶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让顾云书一时没忍住，便伸手上去捏了一把。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瞅着脸颊被捏的鼓起，大眼睛瞬时瞪得溜圆，气呼呼中又带着些不敢置信看着自己的小孙子，顾云书顿时闪电般的收回手来，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这平日里，总瞅着小孙子在自己面前一板一眼，跟个小大人似的。
他虽然喜欢孙子成熟稳重，可小孙子长得太过可爱，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他这么一直瞧着，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喜感，想要伸手捏两下。
不过一直顾忌着自己这个做祖父的光辉形象，所以强忍着就没动手。
可这会小孙子趴在桌上，整个人身上的气势顿时弱了无数倍，那原本便俊秀可爱的小脸，便显得更加突出了些，让顾云书一时间就没忍住。
不过他也知道，小孙子一向最不喜欢别人捏他，小时候还只是个小团子的时候，有人捏他，那都能哭上一个时辰不带停歇的，搅得人头疼。
更何况是现在已经长大了，能跑能跳了呢，为了自己好不容易留长的胡子着想，顾云书果断的转移话题。
“咳，那个泽儿啊，你可能不知道，祖父当年跟你一样，都是庶子出身啊……”
这事放在别人身上，可能觉得是一件需要避讳的，更不会主动跟自己的孙子谈起，不过在顾云书这里，他倒是觉得挺自豪的。
之所以以前不跟孙子讲，那是因为还没到时候，可现在小孙子马上就要进宫了，自然该拿出来激励激励小孙子，好让他奋发上进了。
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不直接把这事说出来，那也没有什么能够转移得了话题的事了。
“祖父，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果然，就如同顾云书所想的那样，顾明泽是真的被狠狠的震惊到了，让他震惊的，不只是自家祖父原来也是庶子出身。
更让他觉得惊讶的，还是对方居然会跟他说这个，与他一个庶子，说自己是庶子出身，联想到对方现在所在的位置，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莫不是想要告诉他，这顾家家主之位，是有能者居之吗，以自家祖父一贯的性情来看，还倒是真有这种可能。
只是作为一个家主，这样告诉自己的孙子，鼓励他去与自己的弟弟竞争家业，如此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