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氏的落败有些出人意料, 却又好似格外合乎常理。毕竟乌雅氏害的是太皇太后,有此下场是罪有应得。
多多少少与乌雅氏有仇的嫔妃,个个儿回去后都在宫里幸灾乐祸, 皇贵妃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嫔妃们是何心情, 康熙并不关心。他关心的, 自始至终就那一件事。
慈宁宫中嫔妃们散去后,寝殿内只剩下太皇太后和康熙祖孙二人。
康熙眼神微妙的划过太皇太后因为受病痛折磨而愈显老态的脸,轻声开口:“您可后悔?”
太皇太后轻笑:“后悔什么?后悔为了贪图一时舒服,吃了这么个有害的药么?”
康熙微微垂眸, 没说话。
太皇太后想抬起手, 却发觉自己没有力气,只得作罢。她深深叹了口气, 眼神悠长迷离:“皇帝,吃这个药,哀家从不后悔。哪怕当时乌雅氏如实同哀家说了,哀家也会选择服用, 没有什么缘由,只有心底那抹不甘。”
她的一生, 称得上精彩, 叱咤大清前朝后宫几十年,临老了, 自然不肯承认自己败在了病魔手中。
康熙眼底氤氲着一丝莫名的情绪:“那您这一生, 就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吗?”
太皇太后闻言, 神情一愣,像是在回忆什么, 许久,回过神后, 她微微摇头:“不曾,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清,为了科尔沁,衡量过利弊做的事情,怎么会后悔呢。”
声音越到最后越轻,也不知是在回答康熙的话,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而康熙再次听到这个答案时,眸色骤然冷了下来,却没有让太皇太后注意到,直接起身:“朕突然想起,乾清宫还有事,就先回去了,皇玛嬷早些休息。”
说完,康熙连一个眼神都没多给,直接转身离开。
外面的天早已黑透,大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中透着湿润的凉意。
梁九功见康熙出来,忙把早就准备好的披风给康熙披上,余光飞快的瞟了眼康熙难看的脸色,小声请示:“皇上,去哪儿?”
康熙仰头望了眼夜色,没有答话,出了慈宁宫后漫无目的的走着。
梁九功亲自提着宫灯照着路,默默地跟在康熙身旁。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康熙突然停住了脚步,梁九功抬头一看,便见他们两人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景仁宫。
曹玥自慈宁宫回来后,便叫人送了热水沐浴更衣。她才沐浴完,保养过肌肤,正在擦拭头发,便听见门外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侧头去看,见着来人,也没起身:“您怎么来了?”
康熙径自走到床榻旁坐下,勉强勾了勾唇:“朕路过,进来讨杯茶喝。”
通头发的动作一顿,曹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道:“天色不早,皇上若是此时喝茶,晚上怕是要睡不着了。”
康熙随意摆了摆手:“无妨,今夜注定是不能安枕的,就是不知玥儿是否愿意陪朕一起。”
“皇上都这么说了,妾若是说不愿,岂不是不知好歹?”
曹玥开玩笑似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示意安凝去准备泡茶的用具。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康熙身边坐下,伸手抚平他眉眼间的褶皱,语气里透着心疼:“皇上太累了,是为了太皇太后忧心么?”
康熙抬手握住曹玥搁在他眉间的手,以往凌厉的黑眸紧闭,只稍稍嗯了一声:“算是吧。”
只是是因为她忧心,而不是为了她忧心,这两者之间的意思,可是天差地别。
曹玥对此中原委一清二楚,但依然要装作不知:“太皇太后有佛祖庇佑,定然不会有事,皇上也要放宽心才是。”
说到佛祖庇佑,康熙的表情就有些讽刺:“若是对佛祖诚心敬畏,佛祖倒是可能庇佑,可若是对佛祖不敬,你说佛祖还会庇佑她吗?”
一个敢用佛祖去害人的人,佛祖若是还保佑她,那得多不长眼。
曹玥眸光轻闪,语气疑惑:“那自然不会。只是您为何有此一问?”
按照康熙的性子,自然不会透露一星半点,能在曹玥面前说出这句像是怨恨,又像是抱怨的话,已经极为难得了,再多的是不会有了。
康熙睁开眸子,黑黝黝的眸子平静无波的看了眼帐子顶上的松鼠葡萄纹,淡淡道:“没什么。”
话音刚落,安凝就备好了茶具,进来请二人移步。
康熙起身时顺便扶了曹玥一把,两人一起去了小书房。
不一会儿,小书房里便茶香四溢。
然而康熙却不再说话,只一杯茶又一杯茶的下肚,与曹玥静静枯坐了一夜之后,带着眼底的青黑上朝去了。
安凝收拾着茶具,曹玥揉了揉略有酸涩的眼睛,问:“乌雅氏已经挪去冷宫了?”
安凝点头:“皇上亲自下旨,谁敢耽搁?昨儿晚上就挪去了,已经在冷宫里住了一宿。只是冷宫里的环境不好,蛇鼠虫蚁不断,乌雅氏当了这么多年主子,也养尊处优了这么久,想来是很不习惯。”
曹玥浅笑:“就是因为不习惯,所以乌雅氏还会想尽办法翻身。”
她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人,更不会小瞧一个从宫女一步步爬到妃位上的女人。
安凝有些不信这话:“这还能如何翻身?谋害太皇太后,不赐死都是皇上留情了,想翻身,怕是不能吧?”
曹玥睨了安凝一眼,认真教导她:“只要人没死,一切就还有希望。你可别忘了,四阿哥的生母,始终是乌雅氏。”
哪怕乌雅氏没有抚养过四阿哥一日,但生母是她,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乌雅氏被贬,四阿哥是最为难的。他若是装聋作哑不替乌雅氏求情,便会有人说他不孝,攀上了皇贵妃的高枝儿就不认生母。
可若是四阿哥替乌雅氏求情,势必会在他与皇贵妃的母子情分中平添一道难以修复的裂痕,日后佟家的势力,四阿哥再想得到怕是不易。
曹玥稍加提点,安凝就想到了这些,她迟疑道:“若是四阿哥有点儿心思,怕是也不会冒着替乌雅氏求情的风险触怒龙颜。”
毕竟乌雅氏没了利用价值,还会把自己拉下水,她要是四阿哥,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曹玥颔首:“除了四阿哥,还有一种可能。”
安凝好奇:“什么?”
曹玥唇边噙着一抹淡然的笑:“若是乌雅氏在这个时候被查出有孕呢?”
“这怎么可能!”
没有分毫犹豫,安凝脱口而出,她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没这个可能。
曹玥手指轻点着桌面,没有理会安凝的失态:“正是因为没有发生,所以这两种才只是可能。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两种可能,变成不可能,让乌雅氏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四阿哥那里,她虽然不好直接出手,但是章佳庶妃还是能利用的,只要她在皇贵妃耳边吹吹风就好。
至于乌雅氏,身在冷宫,也不需要她亲自动手,有的是人想去折辱她。
安顺的行动能力不弱,不出一日,曹玥想到的这两种可能性,都分别进了该进的人的耳朵里。
一直以来让自己视为耻辱的乌雅氏落魄,皇贵妃恨不能仰天大笑,只是碍于太皇太后的病,皇贵妃收敛许多,但还是忍不住喜悦,赏了承乾宫所有奴才每人三个月月例。
就连章佳庶妃,也得了不少冬日的厚布匹和时新的首饰。
章佳庶妃高高兴兴的收下,寻到了机会,也为了讨好皇贵妃,就把自己在来时路上听到的话说给皇贵妃听:“皇贵妃娘娘,婢妾听说了一件事,想着与四阿哥有关,不知该不该说。”
皇贵妃斜了她一眼:“有话就说。”
“是。”章佳庶妃赔笑道:“婢妾知道您与四阿哥母子情深,是旁人无论再怎么费尽心机也插不进去的,只是婢妾还是担心,乌雅氏会仗着四阿哥做出什么来。四阿哥年纪还小,若是被乌雅氏蛊惑,做出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惹怒了皇上,那可如何是好?”
皇贵妃不以为意:“怕什么?乌雅氏都进了冷宫了,即便她再有本事,还能把手伸那么长?”
章佳庶妃一噎,干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乌雅氏是进了冷宫,可是她到底坐了多年妃位,谁也不能保证乌雅氏手底下还有没有忠心可靠的人用。”
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皇贵妃的脸色,见皇贵妃依旧不是很上心,章佳庶妃心里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怪不得皇贵妃斗不过乌雅氏,归根究底还是自己蠢。
相比之下,乌雅氏若不是被人连手设局,又因为复宠心切,恐怕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这同样是人,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夏禾在旁听着这话,倒是上了几分心:“娘娘,庶妃小主说的不无道理,咱们不能去赌一丁点儿的可能性。”
两人都这么说,皇贵妃就是不在意,也觉得有道理:“那你们说,本宫该怎么做?”
章佳庶妃和夏禾对视一眼,脸上透着狠厉,伸手比划了一下:“自然是斩草除根,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夏禾显然也是这个想法,不过她考虑的更为周全:“只是眼下乌雅氏才进冷宫,咱们不方便在这个时候动手,即便要动手,也得过些日子。”
要是乌雅氏进冷宫没几天就死了,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再过段日子,旁人的视线都从乌雅氏身上移开了,那时才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章佳庶妃皱眉:“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依婢妾看,还是越早越好。”
皇贵妃也不愿让乌雅氏多活,干脆利落的采用了章佳庶妃的意见:“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办的好了,贵人之位指日可待,若是办不好……”
章佳庶妃脸色一僵,只觉得自己骑虎难下,自己只是出出主意,谁曾想皇贵妃竟要让她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