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严秋蹲着擦滴在地上的血迹时,柳絮捂着清洗好的鼻子从卫生间出来。
太没出息了。她在心里暗道。
怎么就流鼻血了?明明从小到大就没流过几次。
担心还会流血,柳絮微微仰头,轻捂着鼻子走到左严秋面前,语气略带尴尬,声音闷闷地解释:“可能是睡觉上火了,也可能是……昨晚酒喝太多,刺|激的。”
左严秋起身,将手中的纸扔进了垃圾桶。拇指和食指轻捏住柳絮的手腕,将其从鼻前拿开,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用力就把眼前的酥人碰碎。仔细观察确认柳絮无事,左严秋松开了她的手,声线淡淡:“如果喝不了酒,下次少喝点。”
她管不了柳絮喝不喝酒,只能劝诫。
柳絮自认心虚,根本不敢多说什么,忙不迭点头:“好,我知道了。”
瞥见柳絮粉色的衣服上多了两点玫红,左严秋说:“衣服上滴了血,我去给你找件衣服换上?”
柳絮低头看了眼,那两滴血正好滴在胸口处,晕染着刺眼的红。
又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柳絮才抬头,讪笑着对左严秋说:“好呀,麻烦秋秋姐了。”
跟着左严秋走进卧室,衣柜打开,入眼是收纳整齐的排排衣服,接着是柜边的内衣收纳袋。
不止是黑与白,还有青与灰,或者靛蓝色。但相同点,都是冷色调。
衣服上的血迹还热乎着。前车之鉴,柳絮目光不敢多在上面做停留,忙瞥向另一边。
不是柳絮有意要看,而是敞开的柜门让她视线一览无遗,左严秋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件事,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那边的门。
两人都当作不知情。
拿出一件白色宽吊带裙举到柳絮面前,“这件可以吗?我买了但是没穿过。”
柳絮接过:“可以呀,这条很好看!秋秋姐为什么不穿?”
左严秋没回答,而是说:“那我出去,你在这儿换。”说完左严秋又道,“换下的衣服我帮你洗,干了之后给你。”
柳絮摇头:“不用,扔掉就行。”
左严秋睫毛垂下:“…嗯。”
柳絮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左严秋正站在冰箱前,盘点着里面有什么菜。
“秋秋姐。”
柳絮喊了左严秋一声,左严秋扶着冰箱门,眸从臂弯间撩向后方。
柳絮问她为什么不穿这条裙子,不是左严秋不想穿,而是每次穿上,左严秋都觉得不适合她。
裙子很好看,是她不配。
可此时,左严秋找到了与这条裙子相配的人。
裙长在膝盖以下,走起路来,裙摆摇摇荡荡。每晃一下,都似月光下舞动的柳枝,而藏在裙下的脚踝,是那般的轻盈,那般的不堪一握。柳絮整个人仿佛是沁在枝柳之间的满月,明亮,耀眼。
“好看吗?”柳絮朝左严秋走来时转了个圈,满眼是笑的问她。
裙摆摇曳,柳絮在心上起舞。
踮起的脚尖一下一下踩在心田,激起荡漾的涟漪。
左严秋却只能面色沉着,故作冷淡:“嗯。”
她转过头,背对着柳絮呼出一口气。关上冰箱门,若无其事的对柳絮说:“我要去买菜,你有什么想吃的?”
“我都可以呀,秋秋姐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柳絮翩翩飞到左严秋身边,绕着左严秋飞呀飞,“不过我想陪你一起去,不想一个人在家里等你。”
左严秋无声看了柳絮两秒,见柳絮眼中期待她同意的情绪都要溢出来了,抿唇:“好。”
三分钟后,两人下楼。
此刻太阳还挂在天边没有落下,小区喷泉四溅的水珠在光下熠熠闪烁。
柳絮侧眸看向身边人,“咱们走着去超市吗?”
“嗯。但不去超市,附近有个便民市场。”
柳絮哦了声:“这样呀。”
她还说如果去超市,不开车怎么把东西拿回来。
跟着左严秋出了小区,街道两边树木茂盛,光影婆娑下,她踩着左严秋倾斜的影子,小步的跟在左严秋身边。
风徐徐吹过。
昨夜的暴雨将持续的高温冲刷,气温不似前几天那样热了,就连天上的云一片片的厚重,灰霭霭的。若不是云朵间有偌大的缝隙,还能看到蔚蓝的天,柳絮都感觉暴风雨又要来临了。
马路和人行道交接的台阶下,还留有昨夜雨后的水洼,清澈的倒映着每个路过它的人。
当白与黑的影子交缠在一起从它身边路过,它听到那抹白清透的声音叫道:
“秋秋姐。”
左严秋:“嗯。”
“昨夜的雨是不是很大?”
“嗯。”
“那家里停电了吗?”
“没有。”
柳絮眉梢上扬,疑惑:“没有?”
左严秋轻声肯定:“没有。”
“好吧。”柳絮又说,“我今天看见你酒柜里的盼秋还剩下半瓶,是你自己喝的吗?”
“嗯。”
可能是觉得柳絮的问题太过跳跃,左严秋反问她:
“问这些做什么?”
“就是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可是怎么想也觉得不是梦。就想问问你,看我是不是把梦境和现实混在了一起。”
左严秋噢了一声,回:“少喝点酒吧。”
“…”
柳絮:“秋秋姐不好奇是什么梦吗?”
“不感兴趣。”
“梦里……你很美。”柳絮拉着长调。
左严秋对上柳絮的眼睛,出声:“现在不美吗?”
柳絮眼睛睁大,实在没想到这话是从左严秋嘴里说出的。
踩过一片青绿色被雨打断枝条的绿叶,柳絮背手站在左严秋面前,微微歪头说:“美,超级无敌美。”
左严秋嘴角勾了勾:“那就不要想梦里的我了。”
“不想不行。”柳絮小声,“梦里我们抱抱了。”
虽然是我强制的。
左严秋眼波如秋日清晨的水,透心凉,说出来的话也是。
她说:“所以是梦。”
“……”
后面的路程,柳絮默不作声。
左严秋知道是她的原因。
她不想让柳絮知道昨天的事是真实发生的,所以她用话堵着柳絮的猜想。当柳絮问出一条能够辨别真伪的问题,她便没有犹豫的说出反驳的话,最后那句话,完全是无心的。
她这么做,是不想让柳絮知道她怕黑?还是不想让柳絮知道些别的?
其实她明白,这件事无关柳絮。
是她自己的问题。
不想承认在昨夜的暴雨天中,急促的雨化作她的心意,落在地面的每一滴雨水可以做为滋养的水分,可如果多了、急了,就会泛滥成灾。
昨夜里伴着雨声的那份悸动,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黑暗中,趴在怀里的柳絮就像是大型的安抚娃娃。不仅安抚了她躁动的情绪,就连她常年冰冷感受不到温情的心脏,都被暖出了一丝裂缝。
好像不是从昨夜开始的,而是柳絮第二次捧着玫瑰,说要把自己送给她时,她对那个小公主就有了改观。
再后来,就是在古镇了。
那时她才知道,柳絮在十多年前,她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就已经闯入了她的生活。
该怎么解释她对柳絮的情感?
此刻左严秋就像是蓄满了雨的乌云,已经飘到了柳絮的头顶。可如果不想伤害到柳絮,那她只能飘走,或者一滴一滴的下着雨。
而如果是后者,那她将会遮挡柳絮头顶的太阳,阻拦她成长。
最后,只会让柳絮在无光状态下腐烂。
所以啊,她只能在下过一阵雨,给予柳絮适当的水分后,飘走。在风中散开,飘散在空中。或许那时,还能用最后的力气凝聚成风,吹拂过柳絮的枝桠。
可左严秋不知道的是,干涸已久已近干枯的树,最需要的就是雨的灌溉。
雨水无情,它会汲取。
五分钟后,柳絮跟着左严秋走到条人群熙攘的街道前,一眼望去人头攒动。
路两边有很多窗口,卖什么的都有,香味四溢,好不热闹。
柳絮的情绪被鼎沸的人声带动,因为是第一次来这样的街道,她好奇地四处观望。
不过柳絮没有表现的太明显,她更像是跟着家里大人,初次外出觅食的小鸟,满心好奇却又小心谨慎观察着世界。
直到饿着肚子的她被没吃过的新鲜小吃吸引。
柳絮的视线停在烤冷面摊位。看摊主用铲子剁着面皮,里面的烤肠被切开,肠肉弥漫着香,汤汁浇到面块四周,滋滋冒起的烟气带着香味,飘进柳絮鼻子中。
柳絮眨眨眼,看着摊主将切好的面块装进小纸碗中,见那人提着做好的烤冷面离开,柳絮的视线也随之收回。
可是转头,已没了左严秋的身影。
完……跟丢了。
这次柳絮的张望幅度大了些,往前望,想要在人群找到左严秋。
肩膀被人从后拍了拍。
“我在这。”
转头看到左严秋,柳絮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突然泛酸,略有委屈地叫:“秋秋姐……”
左严秋嗯了一声,看向烤冷面摊:“想吃?”
柳絮:“可以吗?”
左严秋:“不介意它不卫生?”
柳絮纠结。她没吃过,想尝一尝味道。可是……
“不吃了。”
但不是介意卫生问题,而是……
柳絮仰头看左严秋,“吃了我就吃不下别的东西了,我要留地方吃你的佳肴。”
说完柳絮道:“走吧,我们去买菜。”
柳絮将手腕的发绳扯下,她扯着一端,将另一端递给左严秋,“秋秋姐,你拽着这个,这样咱俩就不会走散了。”
左严秋低头看了眼,拒绝:“不用。”
“用!刚刚我就找不到你了!”
“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左严秋说,“你只要回头,就能看到我。”
“不会跟丢我?”
“不会。”
柳絮扬眉,将发绳重新套到手腕,向前走:“好啊,那就跟随我的脚步,一起向菜摊出发!”
下一秒,柳絮衣领被人从后揪住。
左严秋语气淡然:“走错方向了。”
柳絮吐出舌尖:“还是我跟着你吧。”
说完柳絮后退一步蹿到了左严秋身边。
左严秋没说什么,带着柳絮进了街里的菜市场。
这也是柳絮第一次见带着生活气的左严秋,与职场上的干练不同,挑菜时的左严秋眉眼好像都柔了下来。
在左严秋从老板手里接过装满菜的袋子,对老板说钱已经扫码过去的时候,柳絮觉得左严秋身上又多了一层魅力,引人心动。
柳絮不清楚原因,她自己都觉得这种吸引力来的莫名其妙。
后来又跟着左严秋身后,看着左严秋买了猪肉,买了鸡腿,买了鱼。
看着左严秋提着袋子,而她拎着较为轻的袋子跟在身后,懵懵懂懂不知道还需要买什么的时候,柳絮明白了。
因为这些,她不懂,不会。
她没有在菜市场买菜的经验,不知道怎么挑选新鲜的菜;不知道猪肉昨天多少元一斤,今天涨价还是降价了;不知道哪种鱼好吃,该清蒸还是红烧或者还有别的做法;不知道为了去腥,需要买什么调料;不知道袋子里的青菜,怎么炒能炒得好吃。
她不知道的这些,左严秋都知道。除了选菜买肉,左严秋与老板对话砍价都游刃有余。一看就知道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哦不,或许左严秋就是这么长大的,这原本就是她的生活。
而左严秋的生活,是柳絮从未接触过的独立。
她可以做以上的所有,但肯定没有左严秋那样熟练,或许还会笨拙的认为自己长大了,会买菜了。
她被左严秋身上散发出的,不同于职场上的成熟独立所吸引。
是供她探寻的、未知的、充满谜题的特质。
虽然左严秋拒绝她足以让她心酸,可在看到左严秋的另一层魅力后,柳絮嘴角上翘,甚至还小骄傲起来:
她喜欢的,果然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