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客厅, 灯光微暖，人却是冷的。
厉映雪坐着沙发上不知过了多久，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出神地望着客厅。
还有不到12小时, 一觉过后, 可能她们就消失在伏家那栋山庄别墅。
厉映雪看了眼桌上的妇产科检查文件，她确实又怀了一个。
但她这次却不想告诉那个女人。
她私心地想藏起来, 不让她发现孩子的存在。
这样, 即便以后再回首往事，也不至于那么难受。
厉映雪抹去无声落下的眼泪。
行李箱传来动静, 她愣愣看过去, 意识到里面可能是雪宝, 她赶紧打开行李箱，将雪宝放出来。
雪宝这小家伙竟然躲在了里面, 厉映雪让她缠着自己的手腕，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靠着沙发背，身体微微倾斜望着在沙发上玩闹的雪宝。
用精神力感知它的情绪，它是高兴的。
雪宝才出生两天, 对周围一切事物都很好奇，它又从沙发上爬下，在茶几底溜过, 爬上客厅里的龙血树绿植，把自己藏在葱绿的叶子里, 却忘了把尾巴藏起来。
“雪宝, 过来……”厉映雪喊了声，雪宝当即从树上下来, 来到她面前，厉映雪便把她搂在怀里，“妈咪马上就要见不到你了，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雪宝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乖乖趴在她身上，尾巴时不时拍打一下厉映雪的手背以示安抚。
厉映雪抓住她的小尾巴揉了揉，“你会记得我吗？”
“估计也记不住吧。”她喃喃。
电话响起，厉映雪反应了一会才接起来，“喂？”
对面是伏嫚，她问：“雪宝是不是在你那？”
厉映雪瞥了眼雪宝：“嗯，明天早上我送过去。”
伏嫚望着客厅：“今晚你不回来了吗？”
厉映雪：“不回了，有点事。”
伏嫚：“好。”
挂了电话后，伏嫚看到她仍怔怔坐在沙发上，沉默又冷静。
一直到深夜，厉映雪都没去睡。
伏嫚也不敢进去打扰她，就这么站着，陪着她从深夜到天亮。
没多久，厉映雪似乎才察觉天亮了，站起来，换了身衣裳，补了个妆，带着雪宝开车过去。
伏嫚在空中看着她的车行驶在林中柏油路上。
车开得很慢，像是没油一样。
她们回去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
越接近十点，厉映雪开车的速度越慢，最后干脆停下来。
距离伏家的山庄别墅只剩下不到三公里，就在山脚下的柏油路边。
伏嫚在上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好给她打电话，“到哪里了？”
车里的人回她：“堵车了。”
语气平静又冷漠，说得跟真一样。
伏嫚忽然觉得心脏揪了一下，疼得有点难受，“那慢慢来吧，不着急。”
“好。”厉映雪面无表情回她。
挂断电话后，车子依然是迟迟未动。
细微的哭声从车子飘出来，逐渐增大，却又克制着。
伏嫚垂眸，她又哭了。
过了会儿，伏嫚消失在半空，回到山庄别墅。
阿辞和缃儿已经准备好，看到她回来，纷纷上前问：“帝姬，你去哪了？”
伏嫚坐在书房：“抹去那些人的记忆了。”
阿辞：“太好了，那就只剩下厉小姐带雪宝回来了。”
缃儿：“等她一回来，我们是不是就能走了？”
伏嫚：“嗯，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缃儿：“收拾好了！”
阿辞：“我也准备好了。”
她们三人在书房安静地等，等厉映雪把雪宝带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时针转向十一点，厉映雪还没回到。
缃儿坐不住：“要不我去找一下厉小姐？”
伏嫚：“不用，她快到了。”
阿辞若有所思地瞧着伏嫚。
阿辞：“帝姬，孩子这事你确认了吗？”
伏嫚扫她一眼：“她没怀。”
阿辞感受到她的威压，不敢僭越再问。
十一点半，山庄别墅外传来车子的引擎声。
没多久，客厅便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一下接一下，上楼，来到书房前。
阿辞过去给她开门，看到厉映雪和她手上的雪宝，默不作声。
厉映雪走进去，一眼便看到坐在书桌前的女人，将雪宝递过去，“雪宝给你，好好照顾她。”
伏嫚站起来，接过雪宝，转头递给阿辞，接着紧紧搂住厉映雪。
“厉映雪……”
“厉映雪……”
她在她耳边喊了两遍，一遍比一遍缱绻，一遍比一遍深情柔软。
“忘了我好不好？”伏嫚提出抹除记忆的建议。
厉映雪连手都没抬，红唇冷冷掀开：“我说过，别碰我的记忆。”
伏嫚知道她态度强硬，这事不容质疑，“好，你保重。”
所有人的记忆都抹去了，只留她没动。
书房被撕开一个时空裂缝，白灿灿的光刺得睁不开眼。
缓了一会眼睛才适应过来。
厉映雪看着阿辞、缃儿相继走进去，最后伏嫚走到两个时空裂口处，她回头深深看了眼厉映雪。
“保重。”
厉映雪的手硬生生没抬起来，而是扬起笑，红唇鲜艳，对她说：“再见。”
伏嫚走进去，消失在裂缝中，下一秒白光消失。
走了。
都走了。
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厉映雪脸颊无声淌过眼泪，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地，哭得无法自抑。
她终究还是走了。
这条无情无义的蛇！
圣灵大陆，月湖之境。
轰隆隆——
圣灵山上，乌云黑压一片，雷声震耳欲聋。
圣灵山下的月湖之境掀起轻微的波澜涟漪，周遭原本葱郁的山林随着乌云逼压过来，而逐渐昏天暗地，不见光亮。
槎桠树枝、阴翳山洞、清澈湍流……月湖之境的各个角落纷纷探出各色各样的灵蛇，红橙黄绿青蓝紫，杂色的纯色的，有毒的无毒的，纷纷抬头仰望着天空中那一抹白色光点。
月湖之境上，成千上万的灵蛇吐着蛇信子，紧张地盯着天空。
随着一道天雷劈下，天际骤然白炽耀眼，震天响的雷声犹如一把锤一声声地敲击在每条灵蛇的鼓膜上，天地都为之震颤。
第一道天雷劈下来时，圣灵山顶的磐石被劈裂，轰隆坠落深渊。
第二道天雷劈下，月湖之境的湖水无风起浪，下一秒便掀起滔天巨浪，将周遭的树木摧折。
吓得灵蛇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第三道天雷劈下，宛若仙境的月湖之境以眨眼间的速度灰败起来，花草树木枯萎，顷刻间便变成荒芜之境。
灵蛇们纷纷逃到另一座山头躲避。
天雷仍旧没有停止。
一条蓝环金玉蛇爬行到山头的悬崖边，忧心忡忡地望着圣灵山上那一抹身影。
而她的身后，密密麻麻跟着成群成群的灵蛇。
一条红艳如火的蛇走出来，“这段时间，你们去哪了？”
阿辞：“赤焰，我和帝姬去了一个很奇怪的世界，那儿有三种人，一种叫Alpha，一种叫Beta，一种叫Omega，那儿有高楼大厦，有光怪陆离的科技，繁荣程度比人间高上百倍不止。”
赤焰睨了她一眼：“哦？看样子，倒是不错，雪宝是帝姬生的吗？和谁？”
阿辞看着眼前元老级别的赤蛇：“雪宝不是帝姬生的，是一个人类女子生的。”
赤焰若有所思：“看样子帝姬在那边玩得还挺开心。”
阿辞：“确实挺开心的。”
阿辞又问：“赤焰，帝姬渡劫会成功吗？”
赤焰瞥了眼从别的世界跟着过来的缃儿：“不清楚，渡劫除了修为要上去，还要六根清净，了无杂念。”
阿辞却心思沉重起来，惴惴不安，“如果六根不净呢？帝姬会渡劫失败吗？她会死去吗？”
赤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帝姬六根不净？”
阿辞很难给她说明白，最后给她总结一句：“帝姬好像挺喜欢那个人类。”
赤焰心头一震，猛然看向天空，天雷仍旧不断劈下来，第四十七道天雷劈下来，帝姬仍旧坚持着。
最后一道天雷前所未有的庞大，将整个月湖之境的所有动植物、山川花鸟映照成一片白雾。
视线所及，颜色褪去，近乎白茫。
所有的灵蛇心头紧绷，深知成败就在这一刻。
过了不知多久，白茫渐渐散去，露出月湖仙境原来的模样。
乌云也散去，天空澄澈明净。
山头的灵蛇吐着蛇信子，眺望着上空。
“帝姬渡劫成功了？”阿辞问。
赤焰也不解，这是什么情况，以往渡劫失败，渡劫之人消亡，底下的境地也会化为一片灰烬。
但现在既没有看到帝姬焦黑的躯体，也没有看到月湖之境被毁。
所以是渡劫成功了？
“应该是成功了吧。”
“帝姬！”
有人大喊，山头上的灵蛇纷纷看过去，只见伏嫚从天上下来，毫发无损来到她们面前。
“帝姬渡劫成功了吗？”
“是成功了吧？”
“怎么还下来？不应该在天上位列仙班吗？”
伏嫚一身紫金凌云袍，脚踏祥云来到她们山头前，让她们安静。
“我已成仙，赐仙号伏如子，我族如有灭族之灾，在月湖之境唤我便可。”
众蛇欢呼雀跃。
阿辞问：“帝姬以后还会回来吗？回来看看雪宝。”
伏嫚扫了眼雪宝：“自然能回来，位列仙班不过是相当于考上人类的公务员。”
阿辞啊了一声：“那有用吗？”
伏嫚：“还是有用的，有这一层关系，以后即便遇到玄姬这种到处挑衅的人，或是别族侵略，如果不想理会或者无法抵抗，可以向上申请人收拾她。”
简而言之，她们蛇族得到了一个天庭关系户。
阿辞：“之前太祖奶为什么说不能回来？”
赤焰睨了她一眼：“太祖奶也是听别人说的。”
阿辞：“原来如此。”
渡劫结束后，月湖之境多了几分仙气，灵蛇们各个洋溢着高兴之情，纷纷庆祝起来。
整整庆祝了三天三夜，赤焰让人打造一座庙，庙里供奉着伏嫚的石像。
缃儿把她从现代世界带过来的礼物一一送出去，获得了不少姐妹的欢心，教导她的修炼也上心了一些。
“这个叫手表，可以记录时辰，比如现在就是下午三点钟。”缃儿兴致勃勃给她们介绍这些新鲜玩意。
伏嫚坐在高座上，单手撑着腮，雪宝又开始抱着她的蛇尾玩来玩去。
听到缃儿的介绍，她不受控地想起自己也曾经有一个手表。
是厉映雪送给她的，为了借她名义邀请厉爸妈过来，想要调虎离山救出她奶奶。
那天的饭局，谈论到生孩子，厉映雪还在林中别墅把自己尾巴咬出血来。
“这个手表就送给赤焰姐姐吧。”
“这个是什么？”
“这是条裙子。”
“布料怎么那么少？人类的裙褥可是很多的。”
“外面那些凡人是这样的，但我们又不是人类，什么衣服都可以穿，清清爽爽，特别有气质。”
伏嫚想起了厉映雪怀孕时偷偷拿走她的衣服，自己一个人在酒店缓解焦躁。
想起厉映雪给她买的衣服。
伏嫚换了个坐姿，继续走神。
“缃儿，这个是戴脖子上的吗？”
“啊对，这个是项链。”
“好漂亮，它的链条不是一根绳子系着，这绳子又亮又闪。”
伏嫚不由自主想到她送给厉映雪的一条蓝宝石项链，还托了当时是皇室珠宝设计的伏老爷给她重新设计。
厉映雪说她很喜欢。
纷纷扰扰的思绪绵杂不断，最终凝成一声声遥远的哭泣声。
她又想起了两次亲眼看到厉映雪隐忍哭泣的情形。
阿辞见状，犹豫过来：“帝姬，渡劫这事你已完成，也做到了保护千千万万的子民，你说我们要不要回去找厉小姐？”
伏嫚没说话，只定定看着雪宝，将她卷起来，“雪宝要蜕皮了吧。”
阿辞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起其他，“是的，雪宝快蜕皮了。”
伏嫚：“蜕皮之后，她不仅可以吃食，还可以在灵力的帮助下变成人。”
阿辞：“帝姬，你是想把雪宝也带过去吗？”
伏嫚目光扫过来，嘴角翘起：“有何不可？”
她不仅要带过去，还要和厉映雪一起生活，和她共同培养雪宝。
傍晚，临江公园。
厉映雪和奶奶刚在饭馆吃完饭，推着轮椅到公园散散步。
一块滑板被一个摔倒的青年铲了过来，就在厉映雪打算用精神力解决时，有人提前一步拦住了滑板。
厉映雪的目光从滑板慢慢上移，落到闵恬身上。
青年连连道歉，拿着滑板离去。
“好巧，厉映雪。”闵恬走过来。
厉映雪打量她上下：“好久不见。”
闵恬掏出一张名片：“我现在已经是女皇身边的亲信队队长，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厉映雪不知道她的记忆被伏嫚抹去多少，不过看样子，她倒是忘了自己有精神力，也忘了曾经绑架过自己。
接过名片，“恭喜。”
闵恬：“要不改天约个时间吃个饭？方便吗？”
厉映雪直截了当：“你想追求我？”
闵恬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对。”
厉映雪一下子就猜到了前因后果，伏嫚抹去了所有人关于她的记忆，伏老爷相当于没有孩子，于是回到最初的剧情。
她的爸妈也回到了厉家，把她卖给了第二个高门大户的人家——闵家。
她是SSS级Omega的身份，闵恬肯定知道了。
“我不接受。”厉映雪眼神一凛，闵恬魔怔了似的自己离开。
解决了这个人对自己的想法，厉映雪继续推着奶奶散步。
“映雪，刚刚那个人以前是不是就是接你上下学的女同学？”
厉映雪惊诧她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嗯。”
奶奶：“我看她挺不错的，怎么那么快就拒绝她了？”
厉映雪：“我对她没兴趣。”
奶奶：“那你对什么人有兴趣啊？”
这一问，倒是把厉映雪问沉默了。
“奶奶，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了。”厉映雪说出她的计划，“我就好好陪着你。”
奶奶：“这怎么行啊，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人家又对你没意思？”
厉映雪语塞，“不是，奶奶，要不我们回去吧。”
奶奶察觉她明显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哼了一声。
回到林中别墅，厉映雪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剧本，但时常看完剧本就会陷入难以自拔的情绪中，频频走神。
她像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梦醒了，人走了，只剩下她自己。
厉映雪摸着已经有了一个月身孕的肚子，指尖泛冷，眼眶又红了起来。
这一个月以来，她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伏嫚刚走那几天，她精神不太好，天天做梦梦到她回来，却又在转眼间消失不见。
她不知道自己狼狈地抓了多少次虚影，多少次在深夜身形单薄地跌坐在地上，哽噎喊着她的名字。
直到后来孕吐越来越明显，她不得不让自己强行振作起来，再难受，她也只能强迫自己接受那个女人已经回去的事实。
接受她可能渡劫成功化神成仙，抑或是死在了圣灵大陆的结果。
厉映雪用手指抹去眼泪，冷冷闭上眼缓和胸腔中激涌而起的情绪，每当起伏，她都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才能平复。
就在她准备合上项目剧本时，电光火石之际，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厉映雪愣了下，抬眸定定看着书桌前矗立的白光，有两米多高，像极了时空裂缝。
厉映雪神色不动，内心却早已不冷静，死死盯着那道白光。
一秒、两秒、三秒……
一个熟悉的轮廓从白光中走出来，她的手上牵着一个人首蛇身的小女孩。
“厉映雪，我和雪宝回来了。”
厉映雪心头发颤，眼前这一幕似梦似幻，她却不敢再相信了，红唇冷静掀起：“不是去渡劫得道成仙了吗？”
伏嫚站在白光前，高挑的身材在白光映衬下，形成一道剪影，她嘴角若隐若现翘起。
“是成仙了，但又没说不许神仙谈恋爱。”
胸腔中的情绪再次被激荡起来，厉映雪喉咙一下子梗塞，一股热意从脖子涌至双眸，颤栗密密麻麻。
“我是在做梦吗？”
“怎么会是做梦？”
伏嫚来到她跟前，伸手抚摸她脸上的泪水，“怎么又哭了？我渡劫都在想着你哭。”
厉映雪看着她，任由她擦去眼泪，只是心底仍旧不敢相信，怕她只是来做任务的，过段时间又回去，抑或是来带走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你这次过来是想做什么？”
“你说呢，我都带雪宝过来了，除了做你唯一的Alpha妻子外还能做什么？”
厉映雪这次终于得到她的承诺，破涕为笑，站起来拥进她的怀里，脸捂在她胸口，眼泪不住地掉，呜咽哭出声：“伏嫚……”
伏嫚紧紧抱住她，摸着她柔顺亮泽的秀发，“厉映雪，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在一起。”
“不，是一家四口。”
伏嫚愣了下，倒也不诧异：“好，一家四口。”
雪宝扯着厉映雪的裙摆，“妈咪……”
厉映雪愣了下看她，小姑娘粉妆玉琢，眼睛水灵灵地漂亮，穿着身白色小裙，短小的蛇尾在身后微微摇晃。
没想到能变成人了。
厉映雪笑了下，弯腰单手将她抱起来，“我的雪宝……”
雪宝搂着她脖子，声音脆生生：“好想你——”
伏嫚看着母女俩的温馨画面，忽然也没什么遗憾了。
“厉映雪……”她喊了她一声。
厉映雪转过头来看她：“嗯？”
到嘴边的话又吞下去，伏嫚单手捂住雪宝的眼睛，倾身过去，情不自禁吻上她红唇，“不要再哭了……”
世界之大，成仙又如何，所爱之人在身边抵过万物。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