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应帝王【完结】>13、第十三章

  朝堂事具体如何乔秉居无从知晓,她的笔墨打从一开始就是矛盾和虚假的纠缠,她知道自己笔下的亲王都是别人口中的亲王,可就连从他人处了解亲王的机会也停在了被过继到乔家之前,那些捧着纸笔跟在哥哥身后打听亲王事迹的无忧时光,似乎已经遥远得成了上辈子的事。

  开始下雪这天,元拾朝喊乔秉居出来见面,说是有事。

  广益楼里,元拾朝刚擦过额头上的虚汗,茶婢煮好香茶分斟两盏与桌前二人后恭敬退下。压人的沉默中,元拾朝用力清清嗓子,想端架子又觉得很别扭,执盏吃茶又不慎被烫到舌尖,想找茶婢茬张张嘴又发现茶婢已经退下。

  小丞相有些不耐烦了,冷声冲坐在桌对面的人说:“思明做主分了乔家,另把欠朝廷的钱也都还完,三千万银兜头压下,本以为姑母肯定得找来家里求助,没想到姑父和思明硬生没出声,看得出来思明是个能扛事的,乔家有他足矣。”

  真是没话找话,元拾朝暗自懊恼自己开了个不能再烂的烂话头。

  沉静的乔秉居说:“我知道,我哥都给我说了。”

  用力吹吹茶水上讨厌的浮沫,元拾朝呷口茶说:“穆云谏这几日回家没?”

  “没有。”自接回孩子们那日起至今六日,亲王食宿公廨不曾回家。

  元拾朝扭捏问:“莫非是,吵架拌嘴了?”当哥的问妹妹这个,真是叫他难开口。

  乔秉居没回答,不算和善地抬眼看过来。

  接收到亲妹如此不和善的眼神,元拾朝直直腰杆说:“不就是看几本奏折么,穆云谏一天到晚还在忙个啥,我去给你把他薅回家。”

  乔秉居说:“不必了,有事快些说事,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有其他事要忙。”

  “哦,”元拾朝说:“俩小子都回家这几多天了,穆云谏打算怎么安排他们?这都季已入冬,隋让念书的事找得如何了?穆云谏又是怎么说?”

  乔秉居不冷不热说:“这是我的家事。”

  “元阮阮!”被亲妹冷言冷语刺得受不了的元拾朝一把拍在桌面上,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你说话最好给我正常点!我从来不欠你什么!没来由要在这里受你这糟心气!”

  乔秉居说:“是你找我来的。”

  元拾朝:“……”

  造孽,造孽!

  见元拾朝吃瘪,乔秉居的心情也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轻快星点,她说:“要是别无他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元拾朝喊住转身欲走的人,烦躁地抓抓肥厚的大耳朵,说:“听闻你最近托人在物色铺子,是要做生意还是怎么着,这事穆云谏知道么?你如今已不是寻常的草野妇人,摄政亲王妃的身份非同寻常,许多事切不可随意胡来。”

  俩孩子还跟着知非在外面街上玩耍,而且跟冯筑约的时间也快到了,乔秉居说:“倘你实在不叫人走,不如告诉我大义三年朝廷令柘州解圈还田时,究竟为何会突然爆发恁大规模的蚕农动乱?朝廷拨给蚕农的补偿金,大头款银又到底去了哪里?”

  元拾朝大手一挥:“滚!”

  乔秉居如蒙大赦,逃之夭夭。她与亲哥哥水火不容,她和亲哥哥并无仇恨。经历那么多事后她本该看淡过往才对,甚至她知道那些本就是她为报答父母而做的,可她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她无法像面对像陌生人般平静地面对将她过继并做主嫁秦家的亲生父母,她无法原谅亲哥哥的所作所为,终究是她无法放过自己。

  好友冯筑如今是货真价实的官太太,她男人外放期满调任回京,在她父亲打点运作下在鸿胪寺当着个不错的差事,筹办小书馆的事乔秉居托有人脉的官太太冯筑来办。

  某家点心铺子里,冯筑叉个水晶煎吃,边和乔秉居说着话:“你和娃娃的身份文牒以及京城户册办下来了么?办不下来没法去商事所申请许可书嘞。”

  “应该快了,”乔秉居说:“我哥几天前见我,说是好像哪个环节出了点小问题,正在解决。”

  冯筑继续和乔秉居一起剥糖炒栗子,说:“你家那位没说过俩小子咋弄?听我相公说,天家的牒册不好办嘞。”

  天家自家生孩子上牒册的流程都核查极其严格,何况像隋让岁长这种跟着再婚娘亲进亲王府的,乔秉居说:“也没想过他俩如何,跟着我过就好,不攀扯其他,目前是得先落稳脚跟,叫隋让有学可上。”

  冯筑想了想,说:“我倒是打听到一位夫子,人品教学都不错,只是……”

  乔秉居从冯筑的表情中看出“只是”二字后省略的内容,便问:“是哪位先生?”

  冯筑说:“可还记得新宁书院的焦是川先生?”

  “当然记得,”乔秉居微微一喜,说:“咱们小时候还上过许久他的课。”

  冯筑快人快语说:“就是那位,元年时候焦老先生因病告老,今年春末他孙子新入朝,老爷子随来小住,入秋时在杨老国公撺掇下坐了杨国公府西席,虽只是教国公府上的子弟儿孙,我是不敢妄想,不过你或许可以去试试?”

  诚然,杨国公府多年来低调的很,平时与京城诸门少人情往来,此时若因儿女读书而贸然求到人家国公府门前,想来任谁多少都会有些没把握,冯筑是门户上高攀不起杨国公府,乔秉居顶着亲王妃的身份也不敢随意去与人家来往,怕自己稍不留神就可能会给亲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乔秉居说:“其实也不是非要去上焦先生的课,他老人家的学问固然不同寻常,不过隋让和岁长么,我也不盼他们将来恩科及第出将入相,能认字算数知道是非对错就妥,回头我也去京城里的非官学庠打听打听,总能给隋让找到张念书的桌子。”

  “你还怪挑嘞,”冯筑似嗔非嗔着玩笑说:“不然就给你说说把隋让送去我儿子那学庠,你还不让,说什么我儿子那是官家学庠,以你儿子如今的身份怕是给皇帝爷爷陪读都可以,你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你看你儿子以后会不会埋怨你。”

  鬼知道冯筑的嘴何时开过光,说过的话应验这样快。

  下着雪,天黑的早,当日傍晚风雪变得急骤时,亲王顶风冒雪归家,未提前收到消息的乔秉居正在屋里带孩子玩耍,亲王突然推门进来,乔秉居手里纳鞋底的锥子一不留神扎到了手。

  她捏住被扎疼的指尖下暖榻迎过来,亲王自己解下外罩的大氅给知非,转过身正好见乔秉居拿拂刷过来准备帮忙掸衣袍,亲王微微抬手温柔制止了,在岁长丢下玩具蹦跳过来时问:“不知我回来的晚不晚,可赶上与你们一起用饭?”

  “回来的正好,一会儿就开饭。”乔秉居放下拂刷,不着痕迹拦了下冲亲王扑过来的岁长,循循诱导说:“小二,娘之前教你,见到先生要先做什么?”

  岁长抱着娘亲拦着自己的手,总是一副甜甜笑相:“先要冰糖葫芦。”

  亲王见隋让远远站在屋子那边无意过来,转身从知非手里拿过两串冰糖葫芦给岁长,说:“是得先要冰糖葫芦,先生答应了就得带,拿去和哥哥分着吃。”

  “哦,冰糖葫芦~”岁长举着两串沉甸甸的冰糖葫芦欢天喜地跑去与哥哥分享,亲王迈步进屋,乔秉居微微低着头跟进来。

  亲王瞧一眼圪蹴在那边给磨喝乐排兵布阵打仗玩的两个娃娃,敛袖坐在暖榻一边同时示意乔秉居也坐,搓搓手温和说:“在纳鞋底啊,天黑早,怎么不多让人点盏灯来。”

  “这就说不准备继续做了的,所以没多点灯,”乔秉居把东西收进小笸箩放到榻几下,说:“饥否?这就开饭?”

  “不忙,”亲王接住知非递过来的新暖手炉,说:“先让小孩把零嘴吃吃,我有件事要听听你的看法。”

  知非无声退下,屋里别无其他王府仆婢,乔秉居说:“你说。”

  亲王说:“就是隋让读书的事,不日前陛下随口与我提了两句,说是想隋让也进宫陪读,我回来问问你的想法。”

  “给天子做陪读?!”乔秉居微微惊诧,不由的扭头看向屋子那边正在和弟弟一起吃着糖葫芦玩磨喝乐的隋让。

  隋让是在陪弟弟玩耍,可那张沉静的巴掌小脸上却没有玩耍的乐意,这孩子似乎总是心事重重。

  乔秉居默了默,试探说:“以往但凡陛下之言,臣下就都得遵旨的,可你是陛下亲叔父……”

  “陛下也并非时时都是金口玉言,可以商量的,”亲王说:“陛下身边已有堂兄洛宁王家孩子陪读玩耍,他只是私下与我提了一句,约莫是因为平常很少能接触年龄相仿的孩子,隋让的到来让陛下觉得新鲜好奇,若是如此,回头得空多带隋让进宫玩一玩也妥。”

  隋让似乎听见了娘亲和亲王的谈话内容,小孩子心思浅,忍不住偷偷往这边看。

  乔秉居说:“不然我们问问隋让?”

  亲王点头,乔秉居招手说:“让儿,你来一下。”

  隋让应声过来,小尾巴岁长跟过来和娘亲撒娇,结果因为吃得满脸满手冰糖葫芦渣渣,黏糊糊,被他娘亲冷酷地拒绝了撒娇,岁长并不因此气馁,转头扑向先生求安慰。

  岁长被亲王放下暖手炉抱在腿上,乔秉居问隋让说:“先生有位侄儿,比你大三岁,想让你和他一起在皇宫里念书,你愿不愿意?”

  隋让低下头想了想,抱起手先向亲王拾礼,说:“我听别人说过,先生是皇帝爷爷的亲叔叔。”

  隋让,隋让有着他这个年纪孩子不该有的成熟稳重。

  “我是皇帝的亲叔叔,但你也不用称呼他皇帝爷爷。”不然这辈分关系差的可就离谱了,亲王说:“陛下想邀请你和他一起读书,你怎么想?”

  隋让抬眼看娘亲,似乎是想从娘亲脸上寻找答案,但没有答案,娘亲望着自己的目光温柔平静,和平时无有不同。

  两手抱在身前沉默片刻,隋让说:“娘亲若再不说话,儿就要和先生坦白了。”

  乔秉居转来视线看亲王,只见亲王笑意温柔,环着岁长对隋让说:“我知道你想让你娘亲说什么,你们的文牒户册之所以至今办不下来,使你无法上学,是因为京府衙门无权问理穆氏子弟的身份牒册。”

  “可我不姓穆,”隋让望着亲王,声音越说越低:“我以前姓秦,只是后来他们不喜欢我了,就不让我姓秦了。”

  其实乔秉居和两个孩子的文牒户册还被亲王压在宗府没有办理,宗室想让隋让岁长以义子身份入端亲王脉,或者干脆把两个孩子落在乔家或相府,以保证这两个孩子将来不会对亲王与王妃的亲生孩子构成威胁,宗室考虑的是家族平稳与血脉纯正。

  亲王并不怎么在乎宗室的考虑,亲王知道乔秉居的想法并且也准备顺着乔秉居的意思把两个孩子落到外面,只是事到临头时,亲王心里生了妄念。

  怀里咔嚓一声细微轻响,亲王不动声色抬手接住被岁长咬掉的糖葫芦渣,温柔说:“不姓秦就不姓秦,他们不喜欢你不是你的过错,你现在有了别的选择,可以选择跟娘亲一样姓乔,甚至,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和我一样姓穆。”

  隋让看眼亲王又低下头,捏着手嗫嚅说:“我不敢,我怕先生也不喜欢我和弟弟,奶奶说过,我和弟弟是拖油瓶,没有人会喜欢的。”

  隋让口中的奶奶是乔秉居的前任婆母。乔秉居心里重重一沉,在那些让人防不胜防的日子里,她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孩子被居心叵测的人灌输了多少不可思议的想法。

  亲王不烦不恼,说:“你和弟弟已经回来家里好几日,可有感觉先生不喜欢你们?”

  隋让说:“先生一直不在家,我也不知道先生喜不喜欢我们,但是其他人都对我们很好,对娘亲也很好,我觉得先生是好人。”

  “谢谢你的肯定,”亲王说:“如果你也能喜欢先生,先生会很高兴的。”

  隋让没说话,岁长倒是扭过身来仰头亲王,把圆圆的眼睛笑成两个细月牙:“我最喜欢先生。”

  这可爱娃娃,谁会不待见呢。

  “真的吗?”亲王摸摸岁长的脸,说:“谢谢岁长,先生也很喜欢你,那岁长帮先生问问哥哥吧,看哥哥喜不喜欢先生呢。”

  岁长说:“哥哥喜欢先生,但是哥哥想念书,哥哥说只有读书有出路。”

  亲王抿着嘴笑,身上原本谨慎的气场变得松快起来,看向乔秉居时语气不带揶揄而充满揶揄:“算盘打错了吧,孩子大了,想法和你不一样呢。”

  “你还别笑话我,你这些年带陛下就是事事都和他商量么?”乔秉居第一次见隋让这样清晰地向别人表达心思,这让她在惊讶中久久不能回神,无意识地就开始反驳亲王。

  谁知亲王反而笑得更得意:“我从来不管和风这些,只要不出格,他爱做什么做什么。”

  乔秉居不服输,说:“是嘞,毕竟你也管不着陛下去哪儿读书。”

  “造孽,”亲王眉开眼笑,低头问岁长:“你娘亲的温柔恭顺都去哪里了?”

  岁长吃不完手里的糖葫芦了,把剩下的往亲王手里一塞,像模像样说:“娘亲还会骂人,像这样,”岁长说着鼓起嘴学娘亲生气的样子,连语气都拿捏精准:“岁长,你要是再敢把衣裳刮破,我就把你屁股打肿!嘶~嗝??”

  岁长表演太卖力,口水险些从嘴角流出来,幸好及时兜住,又碰巧打了个嗝斗,自己懵了。下一刻,亲王和隋让岁长一起笑起来,直笑得乔秉居伸过手来拍亲王手臂:“不准笑!”

  “不笑你不笑你,我笑岁长呢,他太可爱了。”亲王收着笑,又转头去看笑意正充盈的隋让,说:“关于姓什么,选择权在你手里,先生不强迫你。至于要不要和陛下一起读书,你可以再考虑几日,考虑好了给我说就妥,如何?”

  隋让少了几分方才的拘谨怯卑,答得认真:“好。”

  “启禀殿下,王妃,”知非在门下报:“晚膳已妥。”

  一个七岁孩子对陌生人的警惕并不会因为一场谈话而消弭,小饭桌前,四人围坐,隋让始终只吃自己面前的一道素菜,以及吃娘亲给他夹到碗里的。

  乔秉居和亲王同时发现这个,前者把岁长扒掉到桌上的土豆丝夹进岁长碗里,说:“让儿,好好吃饭。”

  亲王正好坐在隋让对面,把自己面前的菜与隋让面前的换了换,说:“是不是我突然回来,让你有些不自在?”

  “不是。”隋让摇头,没说其他。

  亲王对乔秉居说:“我后日休沐,若是你也得空,带孩子们入宫玩吧,太后也挺想你。”

  “是,”乔秉居应说:“陛下赏赐隋让和岁长,还没来得及带他俩入宫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

  开玩笑,咱要是个甜言蜜语能撩的动的人,那也不会有个“鞍山常工”的绰号——鞍山钢铁,品质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