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机关建筑五层内部黑压压的。

  萧柄高举的火折子燃起了微弱的光辉, 他缓慢地跟随着眼前的白衣剑客,一路走到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在一堵灰白色的石墙前停留。

  同时, 他心中暗暗琢磨着眼前的男子身上究竟有多少秘密。

  起初,他听闻沈羿是依靠着手中的《凌飞十二招》名扬天下,上月与其对决后才发觉对方路数多变,难以看出身上的底细。

  就在刚刚,他甚至还听闻对方说自己曾是天工阁的傀儡师。

  这身份可足足把他吓了一跳。

  天工阁的傀儡师何许人也, 都是从小被抓到这学当工匠的孤苦无依的小孩, 经过层层筛选, 留下的人才。

  沈羿身上究竟还有什么身份, 是他不知道的?

  只见眼前的白衣剑客伸手摸上眼前的石墙, 顿时轰隆一声, 墙面缓缓朝两边移动。

  “这墙居然是个机关……”

  萧柄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石墙彻底打开, 眼前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密道,密道里面每隔数十里点了一盏灯火照亮前路, 就算不点着火折子行路, 也没什么问题。

  就在他熄灭火折子,准备抱着萧睿走进密道时,身后的道士忽而出声:“我感觉身子不太爽利, 换一处等你们罢。”

  沈羿回身,看出他神色从刚刚开始就不大好看, 便知道,李浮尘是不想再与裴擒陌再继续行动下去了。

  这一路上, 李浮尘都忍了裴擒陌许久, 既然这样,干脆兵分两路, 各走各的。

  他点头道:“你走罢,带上萧睿一起,还有不悔,你也走,去帮李道长认路。”

  秦不悔面露惊愕:“师父,你又要赶弟子走?!”

  自上次离开之后,过了这么久才找到师父,眼下又怎能轻言离开。

  萧柄则是像是老鹰护崽般抱紧怀中的萧睿:“沈庄主,我萧柄内心一片赤诚,你疑心我也就罢了,萧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之处,非要将他赶走不可?”

  面对众人的不满,沈羿双眸低垂,语气不高不低:“接下来的行动会很危险,萧柄,你想带着萧睿与我们一同与海孤山对决么?”

  说罢,他转头接着道:“不悔,你在我身边会令我分神,非但帮不成我的帮,反倒会拖我的后腿,故而我希望你速速与李道长离开此处,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在建筑之外相会。”

  秦不悔满目不舍:“我……”

  萧柄也觉得沈羿所言甚是有理,可回头见这天工阁之内四处都是机关陷阱,去了哪里恐怕都不安全,只得迟疑地道:“李道长,你会带着我儿去哪?你真的能保护他吗?”

  李道长叹了口气:“这里面到处都是傀儡师和突厥人,贫道只能尽力而为,待你们进去之后,贫道会带着萧睿暂离天工阁,到建筑的外面侯着,你们放心,等需要帮忙之时,贫道自会派人看护好萧睿,进来帮你们。”

  说到这,他看向沈羿,郑重道:“沈庄主,贫道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听闻前半句的萧柄见对方眼神诚挚,只得点头:“好,那我就相信李道长,也请李道长务必看护好他。”

  话音落下,李浮尘朝他客客气气行了一个礼,便带领两个晚辈转身离开。

  萧柄目送着儿子离开直至那些人影消失,才与沈羿走入通道内,里面一开始是条长长的直道,后来,这条通道越走越窄。

  跟着裴擒陌的脚后进入一处石室,发现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琳琅满目的机关,令他几乎失去了神智,更别说制作傀儡所需的“俑”,都像是站在地面上的活人一般,整整齐齐布置了一个大型方阵。

  就连那些桌上、墙上放置的暗器,个个巧夺天工,足以证明它们的威力和质量有多么出挑。

  萧柄目不转睛道:“这个地方竟然有如此多的机关,我们杀海孤山胜算更大了!”

  沈羿心中存疑:“仅仅凭借这些傀儡和暗器是杀不了海孤山的,我们来到此处,只是为了拿上龙铳的火弹对付那些突厥人的帮手。”

  萧柄:“那龙铳的火弹放置在哪里?我们可以多拿几颗带在身上!”

  沈羿见他情绪激动,漠然开口:“萧柄,事到如今,我不得不给你泼一盆冷水,其实,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另一件事。”

  萧柄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

  他从来没见过沈羿用如此沉重的口吻与他说话。

  眼前的剑客双目熠熠,说出的话却冷若寒冰:“我要你出去,将突厥人都引进来。”

  萧柄微怔,与对方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你是要让我当诱饵,引来突厥人,然后交给你们一网打尽?”

  沈羿不可置否:“不错,既然陆笙歌已经败了,那么突厥人一定会不遗余力找你,这个地方放满了龙铳的火弹,只要你肯将突厥人引来,我就可以利用龙铳除掉他们。”

  萧柄蹙眉,当下的他甚至想撂挑子走人,可想到自己的儿子还在李浮尘的手上,最终只能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他终于知道沈羿方才让对方带走萧睿有什么意义。

  儿子在他们手上,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想到这,他只得道:“如果我将人引来,你们真的有把握杀了海孤山吗?”

  沈羿只是缓缓开口:“尽力而为。”

  “又是尽力而为……”萧柄有种视死如归的落寞感,怔了片刻,忽然抬起头道,“这么说,若是我引来突厥人之时,你们不小心用龙铳炸伤了我,那我只能白死了?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想要帮我复仇,只是要借突厥人的手除掉我?”

  他声音越发变得颤抖起来。

  沈羿摇摇头:“海孤山对我们来说就像一座高不可及的山峰,我们碰上他,只有两条路,要么赢,要么死,事到如今,你应该心里清楚,我们虽然与你做了‘交易’,可帮你复仇的代价,几乎搭上了我们自己的性命。”

  萧柄瞳孔微凛,似乎也想起了沈羿刚刚与他做的“交易”。

  渐渐地,他的目光变得明朗起来,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即刻转过身:“我去将那些突厥人引过来!今日,我势必要让海孤山彻底葬身此处!”

  说罢,他就转身从大门离开。

  就在他前脚刚走,裴擒陌后脚就负手走到沈羿的身边:“值得吗?为了挽回我的名声,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沈羿只垂眸看着地面,默不作声。

  裴擒陌微微一笑,伸手摸上沈羿的面颊。

  “你这样好,叫我怎么舍得放手。”

  沈羿眼睫轻颤,不自然地别过了头。

  说起来,一开始他与裴擒陌还互看不顺眼,再到后来裴擒陌强行将他带走,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现在也知道,就算自己想要与裴擒陌划清界限,对方也不会与他分开。

  既然这样,他也不会辜负裴擒陌的一片心意,为了给裴擒陌的名声伸冤,不让对方的恶名影响到自己的剑庄,他无论如何都要萧柄的协助,即便代价恐怕要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加难以承受。

  正在想时,沈羿找到了放置火弹的位置。

  ——一个上着锁的宝箱,锁上并没有钥匙孔,只能通过转动旋钮的方式,直到每一行每一列的数字加在一起为六,才能打开第一道锁,之后会得到一个带着轮.盘的匣子,轮.盘指针的转动是随机的,必须三次都是玄武的图案才能打开,再到后面,都是差不多难度的机关,打开的法子都是一半靠运气,一半靠能力。

  沈羿拨弄了一阵,只见匣子砰的一声打开,里面竟真的装满了火弹——火弹表面黑漆漆的,泛着油光,但是上面并不是一层油,而是一层蜡,这样塞进龙铳的时候,才不会由于铁管的摩擦而坏掉。做完这些事,沈羿的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兴奋,火弹的得到方式对他来说可以说是来之不易,也可以说是易如反掌,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陆笙歌一直沿用着他当年收藏火弹的法子,毫无创新。

  “会不会是假的?”裴擒陌蹙眉从他手中拿去一颗,仔细翻看。

  沈羿摇头:“当初我在制作的时候专门留了一个记号,火弹的四周上面印着一圈金色的条纹,而且每颗火弹的重量我单凭手掌掂量就能感知出真伪,至少这个匣子里装的都不是假的。”

  裴擒陌眼底闪过一丝微光,道:“当初我悄悄潜入天工阁,看见这些暗器的时候,也一时间被迷了眼,可是在越过那些俑之后,我看见了龙铳,才知道天工阁长盛不衰的宝物是什么,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宝物竟然是你做的……”

  说到这的时候,他别有深意地多看了沈羿几眼。

  那眼神中带着欣赏,自豪,还有说不出的……爱意。

  沈羿被他看得脊背微微蒙上一层热度。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听上去似乎有几十人,或是几百人,正在逐步靠近。

  渐渐地,等到最后,脚步声就只剩下了一人。

  进来的人是萧柄,对方一步跃到二人眼前,看见沈羿就道:“我把他们引来了,但是他们好像警惕性很高,看到那扇活动的石墙,不愿意马上跟进来,好在我的下属们都赶来相助,还能帮我扛一会儿。”

  “那你再回去把他们引来,我交给你几样暗器,待会你用来防身。”

  话音落下,萧柄就看到对方将几把银制的飞镖抛到他的眼前。

  他俯身将地上的飞镖捡起来,在手中仔细翻看,与寻常流星镖不同,这枚一看就是天工阁的上乘货。

  他很是意外:“你居然舍得将如此宝贝给了我,放心,我必定会将他们引进来!”

  等到萧柄彻底走远,裴擒陌看向沈羿道:“你相信他吗?”

  沈羿:“我一开始还信他会与我们做交易,可是他方才的眼神满是杀意,我只能说万事小心,若是我们真的能有幸杀了海孤山,你要时刻紧盯着萧柄,以防他中途变卦。”

  裴擒陌戏谑道:“若我们没能杀了海孤山,那是不是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沈羿白了他一眼:“你的言语怎么听上去有些喜悦?”

  对方莫不是被暗器给毒傻了?

  裴擒陌耸一耸肩:“若是不能与你在这乱世中相守到老,就只能求着与你一同赴死了,死在一起,何尝不是一种相伴余生呢?所以我才感到喜悦啊。”

  沈羿眸光闪烁,淡淡瞥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那些混乱的脚步声再次出现。

  这次突然冒出来的是萧柄,沈羿看见他的那一刻,就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龙铳。

  他多年没有使用龙铳,却发现天工阁的龙铳经过二十多年都没有进行过改良,不得不说陆笙歌的机关术虽然强横,可是对比他的机关术而言,还是永远无法超越。

  萧柄看见龙铳的枪口对着自己,一时间愣了神,可是他很快就纵身跃起,跑向另外一条路。

  身后跟着的突厥人刚刚从拐角进来,沈羿手中的龙铳就已经开了火。

  龙铳有一个弊病,就是在开火后,铁管之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保持着发烫的状态。

  沈羿连开三次火,裴擒陌见他的手指已经被龙铳的外衣烧得泛红,就将他手中的龙铳夺过来,自己使用。

  可是那些突厥人甚是勇猛,一片刺鼻的浓烟与火海之中,剩下的没有受重伤的突厥人竟一拥而上,朝沈羿等人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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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幸方才在外面帮助萧柄抵挡的其他西辽教之人也从后方赶到,与那些突厥人扭打在一起。

  沈羿等人有了喘息的机会,踢开眼前的敌人,回头一看,就连阿般若也在其中与突厥人混战。

  就在此时,一支箭矢从半空中射出,直接穿过几名西辽教下属的身体,像是串糖葫芦一样被箭矢两两穿成一串,一起倒地。

  阿般若回头看见来人,脸色变得苍白。

  因为,来者是海孤山。

  海孤山眸光扫见已经穿上中原人衣服的阿般若,大步流星走进来,摸着下巴道:“许久不见了,阿般若,这些年你与萧柄过得不错,可是你的剑术却丝毫没有长进,这就是你当初为了学剑而离开我的理由吗?”

  阿般若垂下头,道:“海孤山,在突厥时,我生活在你的手下,每日只能过胆战心惊的生活,离开了你之后,我过上了理想中的日子,萧教主他对我很好,所以我并不后悔。”

  海孤山长叹了一声,放下弓箭道:“阿般若,看来这些时日你在中原的确待得还不错,你是不是已经将突厥人的骑射和召狼术都已经毫无保留地教给萧柄了?”

  阿般若:“不错,只是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海孤山就已经重新朝他举起弓箭,闪烁着金光的箭矢射出。

  阿般若就这样睁着眼睛,喉咙中间还插着染血的金箭,重重倒在地上。

  临了,海孤山只说了一句:“你若是没有教给他,我还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你死。”

  这个男人就算是杀了自己曾经的下属,脸上也未曾挂着一丝的悲伤,反观萧柄,倒是在暗处闭上了眼睛,神色充满着不忍。

  剩下的那几个西辽教下属发现阿般若的命在顷刻之间消逝,齐齐攻向海孤山。

  “这是我们的兄弟,你竟敢杀了他!”

  可就在他们出招的同时,海孤山直接推出掌——掌风似一道无形的气波,击中那些下属的后背、肩膀。

  这些西辽教的下属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拍飞在墙上,当场口吐鲜血,骨骼碎裂。

  所谓的突厥第一高手,就是有杀人于眨眼之间的绝对实力。

  萧柄在暗处看着这一幕,双目瞪得溜圆,捂住了自己的唇。

  同时,他也担心沈裴二人为了活命,会将他出卖。

  “久闻海前辈大名,出手吧。”

  实则,沈羿却丝毫未被眼前的残暴景象所干扰,只一心一意对付眼前的强者。

  “哦?”海孤山感觉眼前的剑客神色异常坚定,似乎极其谨慎地对待这场即将到来的对决,不由得挑起了眉,“你要与我动手?我瞧瞧,你手中拿的是寒梅剑……呵,我对阁下的身份似乎有所耳闻,只是你的功力恐怕与我还差上几十年的火候啊,想让我这么早就送你上路吗?”

  沈羿淡淡地:“前辈的武功问鼎突厥,可与你动手的不止我一人,谁生谁死,还不好说。”

  海孤山终于冷笑了声,目光从对方的身上扫过,又看向旁边的裴擒陌,双眸微微眯起,道:“你身边这位,我倒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