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仪双目瞪得如铜铃一般:“怎么会是你……”

  他明明来这个地方之前已经四处侦查过, 确定绝无一人在此,这个三师弟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沈羿脑中极力回想了多次也没想起来对方的身份,眨了眨眼:“是……张天策吗?”

  张天策双目猩红:“是我啊师父, 您怎么连我都认不得了,多亏李道长教给了我一套虚空之法,我才能自如隐匿自己的气息,悄悄跟在你们身后,谁知跟上来我才知道, 大师兄他竟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他就像只六亲不认的狗一样让我恶心!”

  他与李浮尘会面后, 就在山间遇到敌人走散了, 刚刚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 才一路跑到这, 听到声音才一直躲在暗处观察, 哪知道对方竟这般无耻。

  如此令人作呕之人,他竟然还崇拜过, 现在真想给曾经的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

  杨修仪没在意那些刺耳的话, 注意力都集中在“李浮尘”三个字上,眼皮上抬:“李道长也在附近?”

  张天策冷笑:“若是他在,也轮不到我来杀你了, 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就算他不在, 我也一样能杀你。”

  杨修仪松了口气,浅浅笑道:“三师弟真是吓了我一跳啊, 李道长不在, 你也敢用这种口气跟师兄说话,是不是师兄离开剑庄太久, 你已经忘了师兄曾经是如何将你打得痛哭流涕的了?”

  沈羿见二人剑拔弩张,忙出声提醒:“天策,你千万不要对他掉以轻心,他……”

  话未说完,锁骨上方的穴位忽然被杨修仪点住。

  “你、你竟然点师父的哑穴!”张天策怒不可遏,手中的剑挪动了一寸,厉声道,“想活命的话,就快解开师父身上的穴道!”

  杨修仪面露苦涩,摇摇头:“三师弟,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嫉恶如仇?当初我被师父赶走之时,你不是还替我鸣不平么?”

  张天策瞳孔微怔。

  正因为当初的大师兄对他很好,他才一时天真被受其蒙骗,险些背叛了剑庄,与师父对决的那件事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压在他心中的一块沉重的石头。

  就在他犹豫时,杨修仪身体前倾,忍着痛将胸口的白刃拔了出去。

  张天策没有想到对方以这种方式脱离了桎梏,拿着剑的时候仍悬在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

  回想起曾经的大师兄就连膝盖磕紫了都会抱怨,现在如此冷静的青年真的是他曾经的大师兄么?

  杨修仪捂着伤口,勉强露出笑容:“三师弟,你我同门一场,何必这般刀剑相向,我们好好谈谈罢。”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大师兄,你误入歧途,我已经不能容你了。”张天策忍下心中的杂念,缓缓移开目光,“就凭你做的那些事,传出去,整个江湖都要骂你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杨修仪闻言叹了口气,轻轻掀起自己的衣摆:“那你看看这个呢?”

  张天策听到声音,又移回目光,随着对方的动作向下游移,发觉那衣摆下露出的腿缠满了绷带,形状崎岖,细得可怕,就像一根光秃秃的腿骨。

  顿时打了个激灵:“你、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修仪抬起自己的“左腿”,叹了口气:“意外吗?当时的我不过只是质问师父为何要将我赶走,师父就二话不说,直接废了我一条腿,若非师父这样心狠,我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对他做出禽兽的行为,都是他逼我的!”

  沈羿蹙起了眉,心道此人竟然大言不惭,颠倒是非,自己打伤他腿的原因根本就不是这样啊!

  可是他被点着哑穴,根本发不出声,只能急切地望着张天策。

  张天策似乎明白了他要传达的讯息,瞪着杨修仪:“就算真相如此,我若是你,也不会对师父做如此禽兽之事,大师兄,你不要为自己的无耻找理由了,你越是这样,我越是看不起你。”

  杨修仪听闻此言,哈哈大笑:“三师弟,难道在你眼里,师父就是个不可被玷污的圣人?”

  他忍着胸口的痛处,转身抓起沈羿的衣襟道:“你看看师父身上的痕迹,你可知他背地里偷偷瞒着你做出什么事,说不定他还杀过德高望重之人呢?”

  沈羿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杨修仪转头看向沈羿,唇边扬起一抹轻蔑的弧度:“我十岁时,曾因为习武劳累在剑庄内禁地的房屋屋顶上睡着,那日我被冷风吹醒,恰好看见师父半夜三更走进了屋中,我在屋顶悄悄掀开砖瓦,看见师父竟对着一个匣子唤着师祖的名字,还看见他将那匣子打开,里面装着……”

  沈羿脸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干净净,嘴唇微微张开,不想让他说出口。

  杨修仪见状,抿唇接着道:“装着什么呢师父,要不要我解开你的穴道,让你来说?”

  沈羿自然又把嘴巴闭得死死的,而张天策被他吊足了胃口:“到底装着什么,凌飞十二招的秘籍么?”

  杨修仪冷笑:“三师弟,你真是天真无邪,我那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匣子里竟然装着某人的骨灰,师父还对着对着那匣子里的骨灰唤作柳渊鹤,还亲口说自己手刃了他。”

  “嗤!”

  沈羿急火攻心,面色铁青,竟是当场吐出一抹殷红的鲜血。

  张天策脸上也失了血色。

  大师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师祖并不是突然失踪,而是被少年时期的师父亲手杀害,还烧成了灰?

  那日,他偷偷潜入禁地,差点撬开锁找秘籍,最后那屋子里关着的,竟是骨灰?

  杨修仪目不转睛地欣赏着沈羿失意的神情,心头惬意不已:“师父,您大概不知道,弟子知道了你的秘密,就用这个秘密与陆笙歌交换,得到了天工阁的帮助,在被你赶出剑庄之后,弟子被陆笙歌培养成心腹,又在天工阁混得风生水起,如何?你生气吗,心痛吗,是不是后悔赶走徒儿了?”

  沈羿面色铁青,咬着嘴唇。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人能将他的精神摧残到这个地步,杨修仪做到了。

  早知今日,他当初何必留情面,不如在剑庄就直接杀了此人。

  脑中产生出这个念头的那一刻,他心中掀起了剧烈的恐慌。

  等等,若是如此,他与那柳渊鹤又有什么区别?

  难道他活着活着,竟要变成他最讨厌的人的样子吗?

  杨修仪见他抿唇不语,便半跪下来,揪起那乌黑的发髻,进一步刺激他:“罢了,我忘了你现在说不了话,今日我放张天策回到剑庄,可能明日后日,整个剑庄的人就都能知道你的这个‘秘密’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等弟子带你隐居山林,这些名誉就都与你无关了。”

  沈羿头发被他扯得有些痛,又咳嗽几声,唇角溢出的殷红愈发浓郁。

  杨修仪看在眼里,想将对方唇角的血迹抹去,可就在这时,手臂忽然被一只手握住。

  张天策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放开师父。”

  杨修仪双眸闪过一丝意外:“三师弟,这可不是你曾经最敬重的那个师父了,他表面上做出的那些正义的举动,不过都是平时做戏给你看罢了,师父现在与那些魔门的人有什么区别呢,就算是这样,你还要护着他吗?”

  张天策语气阴森:“再不放开你恶心的手,我就砍死你。”

  杨修仪蹙起了眉。

  明知道师父是一个恶人,还要处处护着,这还是那个一直站在他这一边,对他唯命是从的三师弟么?这两个多月,沈羿到底与他做了什么?

  他心中想不通,也渐渐没了耐性。

  既然张天策只愿意当一块碍事的石头,不如就灭了此人的口,以绝后患。

  正当他心里打算盘时,对方竟然率先出了剑。

  对方杀伐果断的招式令杨修仪有些措手不及,他现在受着重伤,若是偷袭还有一战之力,此时面对张天策全力以赴的进攻,有些力不从心。

  “三师弟,你这几招比以前进步了不少嘛,看来这两个月,你很努力练功嘛!”

  杨修仪原本以为三师弟是个根基不稳,剑法平平的三流武者,可是在他离开的短短的两个月的时间,对方的武功似乎变强了。

  张天策如实回答:“是师父教得好,像大师兄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大概永远不明白师父为我们费了多少苦心。”

  杨修仪身躯僵硬。

  什么情况,连张天策都来教育他,若不是自己当初帮他作习武的陪练,张天策哪里有资格对他说这样的话?

  杨修仪心底充满着妒火,面上却露出嘲弄的笑意。

  “三师弟,你的武功的确变强了,但你还是那么容易轻敌啊,你就不看看自己的背后有什么吗?”

  张天策微怔,刚刚回头,就被身前的杨修仪用匕首捅穿了上腹。

  张天策脸色苍白,脸上满是错愕。

  杨修仪拔出匕首,叹了口气:“三师弟,方才你捅了我一剑,现在我还你一刀,也算是扯平了。”

  张天策腹中鲜血涓涓流出,声音发颤:“你,你个无耻小人,骗我……”

  “是你对敌的机会太少,看不出来敌人口中的是假话,说起来,这还是师父在我临走前给我的匕首呢,就是又快又趁手。”

  杨修仪说完刚刚的话,转身去管被点了穴的沈羿,可与此同时,天空飘起了小雨点。

  他抬起头,见那雨越下越大,有些懊恼,无奈之下只能先抱着沈羿离开。

  刚刚弯下身子,脚踝就忽然被人拉住。

  方才在交手的途中,张天策的外裳被雨水打湿,与腹中的血融在一起,却不忘用臂膀死死抱着他。

  “禽兽,放…手……”

  然而话音落下,他最后的那一点力气也被杨修仪一掌拍断了。

  杨修仪收了掌,无奈摇头:“你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拯救师父么,你根基尚不稳固,根本起不到一点帮忙的用处。”

  张天策的身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一道惊雷划破夜空,暴雨越下越大,除了雨声之外杨修仪几乎什么都听不清。

  他感觉到空气有些发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可下一刻,他发现这股寒意并不是来源于雨水。

  而是身后袭来的罡风。

  这罡风来之突然,杨修仪避无可避,只好用上从南华宗偷学的“金刚之法”,却还是被那掌风击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师父……你是何时解开的穴道?”

  杨修仪眸光森寒,心道原来师父方才的吐血并不是被他气的,而是暗暗用内力强行冲破了身上的桎梏……他早该发现的,真是大意了!

  正在想时,他发现沈羿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毫无章法地朝他挥过来。

  杨修仪惊诧万分,发现是刚刚自己别在腰间的匕首被对方偷了去,边躲闪边调侃:师父,弟子的匕首是什么时候被你夺走的,你是身上没力气吗,怎么出招怎么看上去花拳绣腿的?”

  话未说完,被对方双手紧紧握住了肩膀。

  杨修仪错愕了一瞬,感受到庞大的力量,接着背部边装在满是雨水的地面上。

  对方骑上他的腰,高高举起匕首。

  杨修仪微怔:“师父……你真能下得去手?”

  沈羿举起的匕首在电闪雷鸣的夜晚泛着冷冽的寒光——与他的目光一样,仿佛下一刻,那匕首就要在他的胸膛捅上数个血窟窿。

  杨修仪被这气势吓得不轻。

  他的臂膀被死死摁着,只能反掐着对方的手臂,腰部被人压着,他就算想起身,也是有心无力。

  就算他身上有金刚之法,不会轻易被刀剑所伤,可师父这个架势,恐怕不取他性命誓不罢休……

  就在他眼睁睁看着那匕首落下之际,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砸中沈羿后腰上的命门。

  沈羿眸光一怔,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随后身子一斜,摔在了泥泞之中。

  杨修仪慌忙从他身下爬出来,撑着地面喘着粗气。

  方才偷袭沈羿的身影摇着扇子,缓缓走近:“杨修仪,你是怎么回事,三更半夜遇到敌人不知道给我发个信号?”

  杨修仪一看来人,正是被撑着伞走来的陆笙歌,顿时怒火中烧,心里纳闷是谁把千里之外的阁主引到这来的。

  他手指陷入泥泞之中,眼下危难之际,只能信口胡诌:“属下抓到沈庄主之后本想给阁主放信号的,但是路上偏偏遇到了那个碍事的师弟,险些取走我的性命,多亏阁主路遇此处出手相救,属下感激不尽。”

  陆笙歌白了他一眼,走到他的身旁,半蹲下来,抓起地上之人的头发。

  看到那沾满泥尘的清秀如画的眉目,他微微一愣神,不由得发出一声“咦”。

  “哈,我当是谁,这不是老熟人么?”

  陆笙歌盯着那双迷离的眼睛,心中狂喜。

  他找了这人几个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人终于被他给轻松抓住了。

  沈羿的发髻早已经被扯乱,乌发遮盖住了他的双眸。

  无人发觉此时的他还清醒着。

  他心知自己绝不能跟阶下囚一样,轻易被他们带走,便悄悄攥紧了匕首的柄,等到对方防备最松懈的时刻,借机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