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羿和阿花回头一看。

  裴擒陌大负手站在门口, 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为夫这么快下山回来,就是预感你这边可能会发生什么状况,跑回来一看, 果然啊,你被这个小丫头缠住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具有正宫之气,令阿花听上去有些不舒服。

  她气得结结巴巴:“你,你们……等等,男人如何会被喊夫人?你们又不是断袖!”

  裴擒陌负手走近, 靠上沈羿的肩膀, 无甚所谓道:“谁说我们不是。”

  阿花瞠目结舌。

  还记得昨日裴擒陌发现受伤的沈羿时, 那副焦急将沈羿抱在怀中, 眼神里满是柔情似水的温柔的姿态……看上去, 确实不太对劲。

  可是, 她从未往哪个方向去想过啊!原来事实是这样吗?

  沈羿蹙眉心想这个家伙又在胡说八道了, 遂将手里端着的药一饮而尽,又将药碗归还给对方:“谢谢你, 你别待在这了, 小心他待会欺负你。”

  阿花确实有点怕裴擒陌,涨红着脸接过碗:“那郎君你多休息,我, 我先走了。”

  小姑娘甩着双髻,一步三回头地跑远了, 似乎仍是不敢相信如此好看的郎君竟然喜欢男子。

  最后被那魔君白了一眼,才快步走远。

  裴擒陌轻轻笑了笑:“真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 也不掂量掂量什么东西她该想, 什么东西不该想,也罢, 今日看在你的面子先放她一马,来日她若是再对你有非分之想,我可就没这么好脾气了。”

  “裴公子,阿花收留我们养伤,心地至纯,你无论如何都要对她好一点。”沈羿无奈摇摇头。

  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知道自己从山崖上坠落的原因绝不会那么简单,阿花收留他们,搞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裴擒陌抓着沈羿的衣襟,俯下身:“除了你之外,我怎么能给别人好脸色呢,而且你怎么又叫得这样生分,不是让你直接唤我夫君的么?还在不好意思?”

  说罢,他伸出手摸了把沈羿的下巴,却被对方灵活地躲开。

  “我是男子,就算我们真的是极为亲密的关系,也不应当用这样的称呼。”

  “夫君”二字沈羿是一个字也叫不出口。

  “你若喊不出夫君也没关系,你可以唤我一声裴郎啊。”裴擒陌又伸手将他的下巴拧回来,“你以前经常这么唤我的,来,快唤我裴郎。”

  沈羿的眉头再次皱起,后撤半步:“你……你肯定是在骗我。”

  裴擒陌哈哈一笑:“你倒是比昨日学聪明了,罢了,看看我出门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沈羿回头看见对方举起了手,手上的是一株深绿色的植物,仔细一瞧,上面还挂着几颗野生的红果,看上去还蛮新鲜。

  裴擒陌摘下来一颗,送到他嘴边:“这是野草莓,我特地为你带回来的,刚刚那碗药的滋味不好受吧,来,吃一颗缓缓。”

  沈羿嘴里被硬塞了一颗野草莓,嚼了几下,发觉甘甜多汁,滋味却比想象中得要更好。

  “你从哪里采来的?”他不由得好奇。

  “就在这附近,我在采之前就已经先替你尝过,若是难吃或是有毒,就不会给你带回来了。”裴擒陌说话的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怎么样,你心里感不感动?”

  他这次出门是为了看看附近有没有西辽教的人追过来,他翻遍了附近所有可藏的位置,也没有找到半个西辽教人影,说明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安全的。

  西辽教的人没找到,他在回来的路上自然逍遥自在,正巧看见这几株野果,就想着给沈羿带回来一些——而这些野果也不是野生草莓,是一种能压制住体内蛊虫活性的药果,他小的时候吃过几次时,给他传了功的高人告诉他此果性烈不能多吃,除非体内有蛊虫中和药性,否则极易走火入魔。

  沈羿轻声回答:“还行。”

  裴擒陌挑眉:“只是还行?我方才喂了你,你是不是也该喂我一颗尝尝?”

  沈羿:“……”

  这人就跟小孩一样找他要糖撒娇,他没办法,只得从对方的手中枝叶上摘下一颗,仔细掸去上面的灰,送到他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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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擒陌定定地望着他。

  沈羿看他嘴巴半天未动,觉得有些不自在,收回了手:“你不想吃就算了。”

  就在这时,裴擒陌突然握住他的腕骨,嘴唇凑到他的手指边,一口将那颗草莓和手指叼在嘴里。

  沈羿的手指头险些被对方一口咬下,惊慌失措地收了回来。

  此人真是属狗的!

  他羞愤地转身,想回到床上躺着,谁知刚走了两步,那人就将他手腕扯了回去。

  裴擒陌:“沈郎别急着生气,我还想看看你身上的武功还记得多少。”

  “什么……啊!”

  沈羿未等反应,就被人抱起飞出房门。

  他现在武功尽失,敏锐能力不比从前,所以裴擒陌抱起他的时候,他微微惊异了一瞬。

  此人的轻功竟如此娴熟?

  心悸过后,裴擒陌把他抱到这座小木屋门口生长着几棵粗壮的老槐树前,放了下来。

  沈羿站稳脚跟,好奇道:“带我来这里作甚?”

  “我带你出来是想让你试试看,能不能用真气将这些树拍出印记,若是你能的话,就说明你身上武学的记忆还记得一些,有自保的能力。”裴擒陌微微勾唇。

  沈羿觉得对方这种方法不错:“只需要将那些树打出印记,就能看出我的武功水平剩了几成?”

  裴擒陌点头:“没错。”

  沈羿后撤了半步,打算对着其中一棵树拍出一掌。

  可是一掌挥去,那棵树却纹丝未动,就连上面的树叶都没有掉落一片,他现在的武功,几乎与不会习武的普通人没有区别。

  裴擒陌隐隐蹙眉。

  奇怪,他的内功明明还在,现在却完全使不出来,看来是记不清如何使用心法了。

  沈羿盯着自己的手掌心,若有所思。

  裴擒陌怕他心中不舒服,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担心,你的内力还在,若是有敌人来了,也可以吓唬吓唬他们,再说,还有我保护你呢,放心。”

  沈羿抬起头:“你要保护我?”

  裴擒陌耸耸肩:“我保护我的人不是天经地义,难道让我躲在你身后替你摇旗呐喊助威?”

  沈羿听闻他的话心里感觉哪里奇怪,可又无法反驳,只得好奇道:“裴公子,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我看你的身手不弱,想必也是江湖上的一个大人物吧。”

  裴擒陌挑眉:“我吗?”

  换做以前,他早就大大方方称自己来自天罡宗,可是现在,他却有点担心沈羿会忌讳魔门。

  毕竟天下那些自诩正派的人会有谁不厌恶魔宗,沈羿还忘记了他们曾经共处一体时发生过的那些点点滴滴,说不定会与江湖上的其他人观点一致,对魔门喊打喊杀,更严重的可能,就是直接与他剑刃相向。

  他平生第一次,因为自己被人唤作魔君而有些恐慌。

  沈羿见他许久不答,顿了顿,道:“罢了,你就算说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恐怕我也记不得了,不过有个功法我想展示给你看。”

  话音落下,裴擒陌便看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来不及多问,对方手中的银光忽地朝那些槐树直直飞了出去。

  嗖嗖几声。

  一排银针整整齐齐插在树上。

  裴擒陌语气诧异:“你还记得自己会用暗器?”

  沈羿面无表情:“刚刚想起来的,我好像记得自己曾出身于一个机关门派,只是后来……”

  后来他为什么离开这个门派,他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或许是他自己不想留在那了,又或许是有人将他从那带走了。

  如果真的是有人将他带走,那么将他带走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沈羿感觉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禁捂住了额头。

  裴擒陌有些担心:“若是想不起来,就先不要想了,幸好你还记得暗器如何去用,这下敌人追上来的时候,我也可以稍微放心你的不会轻易地受伤了。”

  沈羿看着自己身上的藏着的那些暗器,转头看向裴擒陌:“我们是不是得罪过很多人?”

  裴擒陌噗嗤一声:“也不是,不必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你周全的。”

  沈羿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切话语搞得不知所措,扭过头道:“回去吧。”

  两人回到那间屋子,沈羿睡了几个时辰,然后就被外面咔嚓的木条断裂声吵醒了。

  坐起来朝窗子外面看了一眼,是外面阿花和她的母亲在劈柴。

  沈羿想翻身下地帮忙,裴擒陌不悦的声音在此时传来:“你还受着伤,何必还管别人?”

  沈羿:“她们好心收留我,我总得给她们做点举手之劳的事,若是动动手,说不定还能想起来一些功法。”

  裴擒陌劝他的话语到了嘴边,突然感觉对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只好抱着手臂跟在后面:“你头上的伤最好找点什么来遮一遮,不然干活时会出汗,让伤势加重。”

  沈羿转身去了隔壁屋子,再出来的时候头上多了一条碎花头巾。

  出了房门,阿花回头看见他很激动:“郎君,你来啦!”

  她让沈羿帮忙劈了些柴,只是现在正值烈日当头,沈羿头上很快就溢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将头上的纱布和头巾打湿。

  阿花忙递上手帕:“郎君,你的头上还有伤口,怎么能来帮我和我娘干活呢,你快回去歇息罢。”

  阿花的母亲赵寡妇见了,也点头附和:“是啊郎君,你别来帮忙了,不如去看看那个少年吧,他到现在还没醒过来,郎中说他失血过多,骨头受损,说不定以后会成为一个废人,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受到这种折磨……”

  沈羿挑眉:“少年?哪来的少年?”

  他对梅花剑庄的那些回忆,此时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更别说郭白鹭的事。

  他将目光移到身后裴擒陌的脸上,希望对方能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

  既然提到了这里,裴擒陌也不好再瞒着他,只得伸出另只手去拉沈羿的手臂:“那少年在另一个屋子里养伤,走,我带你去看。”

  阿花见到两人形影不离地回屋,心中有些不快:“我看那个公子对这位郎君也没有多好,看见他头上有着伤,也不来主动帮帮忙!”

  赵寡妇瞪着她:“别胡说,二位郎君一看就都是能人,就算是受了伤,也不会比我们这帮人弱,你别操心了,劈柴去。”

  阿花嘟着嘴巴劈柴,脑中却思考着另外一件事。

  那二人的行为看上去那般亲密,该不会真的像那凶煞之人所说的那样,两个人是彼此喜欢的么?

  ……

  另一边,沈羿被裴擒陌引到一间昏暗但整洁的卧房。

  这间卧房只与他们的卧房只相隔一堵墙,若不是裴擒陌带他来,他万万不会想到这间屋子里也会躺着一位伤者。

  走近一瞧,发觉睡榻上面躺着一个十几岁的白衣少年。

  对方衣袖殷红,露出的骨节几乎缠满了绷带,上面还渗着发黑的血迹。

  那一刻,沈羿感觉脑袋一晕,心脏传来钻心之痛,低低问道:“这是谁?”

  裴擒陌挑眉讶异:“沈郎,这你都不记得了吗,我们收养的孩子啊!”

  沈羿:“……”

  他用那冷冰冰的目光,极有耐心地瞪着他。

  好像在说:裴擒陌,再不说实话你就完了。

  裴擒陌被瞪得心痒,只好轻轻从背后握住他的肩膀,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你最小的弟子,他被恶人捉去,你不顾自身安危前去救他,才落了个从山崖上摔下来的下场。”

  沈羿冷冷地盯着他:“你之前不是说我失忆是因为要和你殉情才摔下山崖的吗?”

  裴擒陌身躯一僵。

  沈羿将自己那泛白的嘴唇咬出血色,攥着拳头道:“罢了,伤了我弟子的那些人是谁,他们现在在哪?”

  裴擒陌见这架势,知道沈羿又是要去复仇了,忙安抚他道:“你现在武功尽失,单凭一门暗器的功法,恐怕伤不了他们,你先把伤养好,将武功找回来,然后我们回到你的剑庄,一起想办法。”

  沈羿低着头:“我的剑庄在哪里?”

  裴擒陌:“等你养好伤,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话音落下,他心中有暗暗有些后悔。

  本打算让沈羿永远回不去剑庄的,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又是失忆又是一身伤,自己没有一个能让他庇护的地方,情急之下只好退让一步说带他回去。

  说真的,他这么一想,自己好像也太过于没用,竟然连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都不能带给沈羿。

  若是能尽快让自己的势力东山再起,何须让沈羿受这么大的伤,若是天罡宗壮大起来,什么西辽教,一帮蝼蚁而已,他想灭自然也就灭了。

  正在想时,沈羿忽然回头看着他。

  这淡然的眼神把裴擒陌看得心脏怦怦直跳,他一边暗示自己需得表现得冷静,一边想着真想就这么从背后抱上去,闻着他身上的独特香气。

  这是……梅花冷香的味道。

  自从遇见沈羿之后,他就迷恋上了这股淡淡的幽香。

  裴擒陌望着这副清逸出尘的躯体,心道这样下去,他脑中的贪念迟早会令他把持不住。

  沈羿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对方身上那炙热的目光究竟在想什么。

  这个流氓简直不是人啊,旁边还有个受伤的小童躺着,他怎能满脑子想着不正经的事?!

  就在这时,睡榻上的人似乎醒了,发出喑哑的声音:“师父……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