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诧异地回过头, 看清了在身后出掌攻击之人，语气充满不可置信：“师父你，你没昏迷？！”
沈羿面无表情。
方才裴擒陌给他出了利用弟子的法子, 他本不愿意实行，可杨修仪现身得实在太快，他迫不得已才演了刚刚那出戏。
只是难为了杨修仪白白对他浪费了那一番感情，那般情真意切，让他差点就以为, 此人真的能知错就改。
可杨修仪的本性究竟是什么样, 当师父的他看了十几年, 又如何会不知。
盯着那张惊愕的面容, 沈羿缓缓道：“我不过是以牙还牙, 以眼还眼, 从你骗我中毒起, 我就不会再让你回到剑庄。”
杨修仪坐在地上，唇齿抖动：“所以你是装的？故意骗我给你服下解药？说什么让我回到剑庄去, 师弟师妹们都在想我……竟都是假的么？
杨修仪心中愈发凉薄, 他难以想象自己方才对师父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一场黄粱梦，师父从来都没打算原谅他……
为什么要欺骗他！
杨修仪双手聚力, 想用金刚之法重创师父，不曾想体内的真气忽然逆行错乱, 唇角溢出了一抹殷红。
全身如被烈火灼烧般难受，又像是有万千根细小的尖刺扎进他的手心。
这种情况显然不对, 杨修仪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目光落在沈羿的身上，抬头质问：“你方才捏着我的腕骨, 是不是悄悄用内力对我的经脉动了手脚？”
沈羿点头：“是。”
杨修仪瞳孔骤然紧缩。
原来……从那时候就已经……
他垂下头，冷笑道：“师父，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只觉得我是邪念深重，可我若是真的邪念深重，你哪里活得到现在！”
“说到底，你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爱过别人，在你的眼里，弟子永远只是一个可有可无，可以随便抛弃之人！”
杨修仪说话的同时，将早已准备好在左腿的剧毒暗器射出。
可惜这一击还未彻底发出，沈羿的寒梅剑已经骤然出鞘。
杨修仪的暗器带着猛烈的毒素随着剑气一同戳进皮肉，连着筋脉也被一同刺伤。
“呃……”
他顿时脸色惨白，趴在地上难以行动。
沈羿：“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中你的暗算么？”
“哈哈哈哈哈……”
杨修仪拖着受伤的腿在地上爬动，眼珠子快要瞪出来，癫狂地笑道：“师父……我就应该在你一开始中毒之时，就挑了你的手筋脚筋，让你成为一个任由我摆布的玩物！”
“不，傀儡，我要把你做成傀儡！把你捆在帐子里，让所有人都来看你张开腿会是什么模样……”
沈羿收剑入鞘，淡淡地回应：“今日毁了你的左腿就算是给你一个教训，若有下次，我定会直接杀了你。”
说罢，他冷漠地转身。
他没有杀徒的打算，可教训杨修仪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若下次此人仍是不知悔改，他定要挑断对方的手筋脚筋，再不给此人习武的机会。
说起来，对方名字里的“修仪”二字，还是他亲自起的，目的也是为了时时刻刻警醒对方能够走上正途，可惜此人执念太深，心中邪念越来越重，自己已经无法度化了。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
“沈庄主，伤我天工阁之人，岂能说走就走！”
沈羿脚步踏出三尺，回头一看，身后忽然扑过来一道青色身影。
妙盈露出两个酒窝，挥着双手朝他进攻——她身为安插在天工阁的细作，自然是要扮演这个身份到底。
不过这攻击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演戏罢了，沈羿和她过招几个回合，对方便佯装着整个身躯被他拍飞了出去。
在击飞之前，妙盈小声和他说了一句：“宗主，陆笙歌马上就要赶过来，你在此地不宜久留，赶快走罢！”
说完，对方便哎呦一声摔在地上，娇滴滴的佯装怒骂：“你竟这样对奴家，阁主马上就来了，等着，他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事到如今，沈羿如何还会不知陆笙歌已经接近此处，随即凌空微步，扛着地上的傀儡人转身遁走。
杨修仪头顶满是虚汗，望着那道消失的身影，指节几乎要嵌进地面。
“师父……你走就走，为何要带着一个傀儡……”
……
穿过密密层层的树，沈羿找到一处小树林，将傀儡放下。
“裴宗主？”
沈羿低声呼唤。
那傀儡仍像个假人那般一动未动。
他不由得纳闷，自己明明在方才下手时刻意躲避了对方身上的机关要害，怎么这魔君像是真的死了一样。
沈羿怕是方才一时情急，误伤了胸腔内的某个重要机关，就撕开那碍事的衣物，想要仔细瞧瞧对方剑伤内的机关线路。
而就在这时，忽然被人扯住了手臂。
“沈庄主，你想趁机吃我豆腐吗？”
裴擒陌睁开了明亮的眼。
沈羿：“……”
察觉沈庄主在生气，裴擒陌只得语气放软哄着他：“本座方才并非是故意装死，而是……右腿动不了了。”
沈羿漠然地：“你倒在地上时摔得那么狠，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检查对方右腿上的关节，发现果然有几处断裂的痕迹。
沈羿：“我先扛着你走，再找机会把你修好。”
裴擒陌却摇了摇头：“不必修了，你将我放在这，就自己走罢。”
沈羿愣了好一会儿神：“你为何要留在这里？”
在他的印象中，裴擒陌绝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性格，之前帮别人也都定然是有十成的把握能逃出生天，可现在这副残破的傀儡身躯，留下恐怕只有等死的份儿。
裴擒陌抬头望天，语气悠然：“我是在等陆笙歌找来，他若见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傀儡，心中一定大为震撼，要把我抓回去仔细研究。”
沈羿微怔：“……所以，你要主动寻死？”
等在这里主动被陆笙歌抓，不是寻死是什么？
裴擒陌轻笑：“非也，其实是我想主动回天工阁，为了查清一些昨夜未想通之事。”
沈羿蹙眉：“什么事情值得你冒险去那查？”
连沈羿自己都没意识到，刚刚发出的声音听上有些发颤，完全不像是平时应有的反应。
他一路上与裴擒陌发生了这么多事，日日斗嘴，不可能一点羁绊的情愫都没有，只是沈羿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上面，自然也就毫无觉察。
可这细小的变化哪里逃得过那魔君的眼睛，裴擒陌靠在树上，双眸发亮问：“沈庄主，你这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沈羿一时语塞。
裴擒陌语气中透着调侃，鼻尖凑近一小段距离：“虽然是演戏，可你刚刚明明有机会能直接杀了我，却偏偏在下手时留了情，其实，你并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讨厌我罢？”
沈羿果断地：“不是。”
在他的脑回路中，对方刚刚为了替他拿到解药才变成这样，他就算是再讨厌裴擒陌，也不能冷血到这个地步。
但，也仅此而已了。
谁知裴擒陌突然变了脸，目光冷冷地：“噢，既然你不是担心我，就赶紧离开，别在这耽误我的时间，我们灵魂分开之后，就等同于敌人，不必再管对方的死活。”
沈羿看了他片刻，心想不管就不管，他也不稀罕管。
起身阔步离去，没走几步，就又折返回来。
“还是不能让你去天工阁。”
沈羿的耳根红红的，眼神也是飘忽不定，整张面容神色极其的不自然。
说是不管就不管，可一想到陆笙歌百般讨好裴擒陌的场面，他的心里竟有些不痛快起来。
裴擒陌难得看见冰块也有发烫一天，顿时抬起右臂揽住对方的腰，嗤笑道：“沈庄主嘴上不认又舍不得我的态度，还真是有趣！”
沈羿一时间来不及反应，竟落入对方怀中。
他刚要抬起手打人，脸颊就传来柔软的触感。
……？！！
剑客的瞳孔骤然紧缩，嘴唇开始不停地发抖。
“你……！”
裴擒陌见他再要举手，忙搂紧那纤细的腰肢，埋着头道：“我什么？刚刚是傀儡亲的你，不是我亲的，你可不要对一只快坏掉的傀儡出手，不然就彻底毁了。”
沈羿怒火中烧，想打人的手刚刚抬起，听了这话，只得转为去把腰上的手臂强行挪开，咬牙道：“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别人同情！”
裴擒陌见人挣脱了怀抱，惋惜道：“好了，我估计陆笙歌就快要赶过来，你再不走，可就真来不及了……”
说到这，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眉毛一挑：“不对啊，如果把陆笙歌彻底引过来，我还可以当着他的面亲你，那样不仅可以把陆笙歌气个半死，你我之间的关系也能彻底传遍江湖了，我倒是觉得传出这个没什么，可沈庄主的脸，说不定就没处搁咯。”
“……你！”沈羿本欲坚持，见对方如此厚颜无耻，随心所欲，脑中不由得觉得对方会真的做出此事。
罢了，他还要名声，此人若是落入陆笙歌之手，应当也会活得很好，他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刚刚那一时的难过，实在是不应该。
想到这，只得无奈起身：“裴宗主！今日一别，你保重，我们后会无期。”
说罢，纵身一跃，就这样消失在了林中。
等对方走远，坐在地上的男人才隐隐发出低沉的声音：“后会无期……可惜，沈庄主，我就算是下了地狱，也照样会爬出来缠着你。”
……
东边街头。
李浮尘与崔二楼大战数个回合不分胜负，心中自就是有气，铁青着脸质问：“崔二楼，你究竟是何身份！为何神出鬼没，还能操纵一群狼！”
崔二楼手中丢出两把飞刃：“我上次不是自报过一次家门了么！”
这飞刃的速度极快，李浮尘勉勉强强擦身躲过，在屋檐上稳住身形：“你想说你是裴擒陌的弟子？但我想起来，上次你的手下叫你堂主，一个宗主的弟子怎么会被叫堂主！少在那唬人了！”
“哪有这回事，想必李道长是记错了！”
崔二楼厚着脸皮不认，转为持刀袭来。
可是几招过后，二人仍是陷入僵局，难分胜负。
久而久之，崔二楼便感觉到疲软，无奈之下，他眼底闪过一道弧光，心生一计：“李道长，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老朋友柳渊鹤究竟在哪吗？”
李浮尘的动作果然停顿下来，挑眉问：“……柳兄？”
对于他来说，柳渊鹤曾经在武学上帮了他很大的忙，所以只要听到关于对方的消息，就会比平时更为心急，必要想尽一切办法得知对方的下落。
崔二楼手持长刀站立于屋顶：“放眼整个江湖，没人知道其师柳渊鹤的下落，可是有一个人不同。”
李浮尘：“谁？”
崔二楼：“自然是沈庄主，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过他吗，柳渊鹤是他的恩师，他却从没主动提过出去找师父，这听上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李浮尘愕然：“你的意思是……”
123
身为徒弟的沈羿知道其师柳渊鹤的下落，只是一直藏着不肯公之于众？
不可能，沈羿没道理这样做啊。
那时的沈羿不过才十五岁，恩师下落不明，他无论如何都会四处去找，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沈羿性情愈发内敛，就算不愿多提此事也是情有可原。
崔二楼本就是随便说说转移他的注意，此时见他空门已现，便趁势提刀而去。
他动作之迅猛，仿佛下一秒，李浮尘便会身首异处。
可刀刃沾上对方头颅前，就“锵”地被一把长剑挡开。
李浮尘惊愕之余，见一谪仙般的身影自天而降站在他身前，不免高呼：“你身上还中着毒，怎么赶过来了！”
沈羿面无表情道：“李道长放心，我身体已无碍。”
看清来人，崔二楼目露凶光：“看你刚刚的样子，还以为你已经快死了，没想到竟然还能苟延残喘活到现在，看来我不得不亲自……”
沈羿没有给他话说完的机会，手中长剑白光闪烁，眨眼之间便要将崔二楼性命夺去。
他的无情三步剑，可不是空穴来风。
崔二楼哪里想到刚刚还在病殃殃的美人此刻竟像是索命的钟馗一般，脖颈险些被抹，忙飞快躲开对方下一次进攻，双手抱头大喊：“别杀我，我可是裴擒陌的徒弟啊！”
沈羿冷笑：“你在说什么蠢话。”
他长剑欲刺，只听对方高声道：“真的，不信你们看！”
说罢，只见此人左手攥拳聚拢真气，拳头四周竟发出赤色的微光。
沈羿忽然想起这真气在哪里见过。
裴擒陌独有的掌法，也都呈赤色的光芒。
莫非……他真是裴擒陌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