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双花奇探【完结番外】>第27章 别有隐情

  锡兰没有撒谎,武夷当天确实没有饮酒,所以毒死武夷的不是她。现在可以确定,她在五年前遭遇了诱拐,根据描述她要找的人恐怕早已凶多吉少,只是这个人是拐子还是救她的人呢?路景行双眉微蹙,伸长的手指食指勾起,一下一下有节奏得敲着桌子说明他此时正在思考问题。

  死者生前接触的除了香炉中被人下了慢性毒药「梦死」外,其它的都未验出有毒。现在可以确定,凶手使用的是两种原本无毒的东西但合在一起就会变成毒药的手法。会是哪两种东西呢?

  还有那个云湘,总觉得她在隐瞒些什么。说到云湘,路景行那张不喜形于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愠。昨天夜审了锡兰后,本来已晚,但陶不言因在天香阁吃了太多糕点,胀得胃疼,折腾了到快五更才入睡。谁知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起身出门去见云湘,还不让他跟着。虽说已让钱十五在暗处保护,却还是有些担心。路景行看了看窗外,飘着小雨,这雨既不瓢泼也不连绵,只是随心地飘洒,却透着凉骨的寒意。寻思良久,路景行终是站起身拿了一把油纸伞,出门向城西走去。

  皖州城西一间食肆,青竹屋里靠南的一张桌子前,端坐着一位俊秀的公子。月白长衫,乌黑的发一丝不苟地束于脑后,他有一张俊逸非凡的脸。此时,他正用修长的手指捏着勺子在喝汤,然后满意地发出了一声喟叹。正当他伸手去拿碟子里的蒸饼时,一抹青竹色映入他的眼中,有人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陶公子,好巧啊。”虽然脸隐于帽纱之中,但娇柔的声音却仍能让人感到她是一个美人。

  “不是你约我来这儿的吗?云湘姑娘,或者我应该叫你湘波。”陶不言咬了一口蒸饼说道,“湘波山色青天外,西圃朝食倚竹栏,南风微弄听天鸣。这看似格式错误的诗,其实就是姑娘给我的暗语。青天外指天香阁外;”陶不言边吃边说,“西圃朝食倚竹栏,西指的是城西,朝食可以指辰时也可以是地点,加上后面的倚竹栏,就明确是辰时,城西一家叫圃竹的食肆;南风微弄听天鸣,靠南的桌子有事相谈。”

  云湘拍了拍手,“不愧是陶公之孙,陶不言。确实是湘波约公子前来。天香阁里的是花魁云湘,天香阁外的是寻找妹妹的茶师湘波。”

  陶不言抬手给她倒了一杯水,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

  “我的父亲是闽江有名的成衣匠。我有一个妹妹叫小玉,聪明伶俐,她很亲近我,她很喜欢我给她做的布偶兔子,总是抱着不撒手。小玉三岁时从秋千上摔了下来,在左额头上留下了一块伤疤。

  “六年前,小玉九岁时在元宵灯会上走失,那年灯会失踪了很多女童。为了寻找小玉父亲几乎散尽家财。坊间传言,是国师抓女童制长生茶。为了寻找小玉,我进了茶艺院想要成为茶师。但在这世间一个普通的弱女子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东西。”湘波脸上的神情有些怀念也有些悲伤,眼里弥漫着深不见底的伤感,“后来我成了你们口中的美艳茶师。我一边依附利用男人,一边打探小玉的消息,却收获甚微。直到有一天,一位喝醉的皖州官员对我说,那些走失的女童是被卖到了『御茶坊』,这案子关系着朝中的一位大人物。可惜他酒醒后无论我再怎么问都只字不提,此后也不再来找我。

  “后来,王城里就出现很多关于我的非议,之前交好的官员名仕也都不再登门,我想很可能与那官员有关。所以我决定来皖州,就在我动身之际,听说那位官员招待了一位皖州来的茶师。多方打听后我知道那位茶师就是武夷,据说他每月都会来王城,可惜当时我已失势无法与他相识。

  “我去年末刚来皖州时,以湘波之名找过武夷几次,他却避而不见。因在王城种种,为了自保我化名云湘委身于天香阁。王城美女茶师和这天香阁花魁说到底是一样的,都是一个「美」字。”说着湘波露出了一丝苦笑,“三个月前,武夷突然来天香阁见我。我为他做了「千秋雪」,这期间他与我讲了一件事。

  “他说,天下最棒的茶是在明前清晨,由未经人事的豆蔻处子采绿茶的一芽一叶,将茶贴身放在女童胸前,以六岁至十岁的女童为宜,用稚子之身蕴养七天七夜,其间女童只可饮花蜜,然后着百花杀青,以七分无根之水加三分初雪,紫泥小壶煮沸冲泡,茶汤纯清且带有少女芬芳,长饮此茶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我装作好奇问是哪位茶师如此妙想,他笑而不语。当他离开后,我发现茶垫下他写了一个字。”说着湘波在桌上写下了一个「迅」字,“以陶公子的聪慧应已明白。”说着她的衣袖一挥桌子上只有一抹水渍。

  陶不言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在这之后武夷可有再去天香阁?”

  “在那儿之后,武夷就外出采买。这月初,他又来天香阁见我,却和上次完全不一样,就像换了一个人。不仅说「千秋雪」太甜,而且谈吐粗俗,一副市井无赖的做派。”湘波的神情尽显鄙夷之色,“更奇怪的是,武夷竟然对我百般纠缠轻薄,我无奈只好让与我关系甚好的香绫陪他。一来二去,这两人到是好上了,武夷明明和桑……”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话峰一转,“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至于与我欢好的事,是我让她传出去的。”

  “香绫为何会对你如此忠心?”陶不言有些不解。

  “因为这个,”湘波取出一个白瓷瓶,“这是「醉生」本身无毒,但人吃了它之后,两个时辰内饮酒便会中毒而死,死状与醉酒之死相同,仵作也验不出来。她用这个彻底摆脱了那个把她卖到天香阁的赌鬼哥哥。她的哥哥不停地向天香阁借钱,她永远都攒不够赎身的钱。我还答应帮她赎身,所以她对我忠心耿耿。她愿意陪武夷一是帮我,二是武夷出手大方,她可以多攒些钱赎身。前几天,香绫和我说,武夷说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可以拿到一大笔钱,许诺为香绫赎身。但那丫头早就认清武夷好色好赌人粗俗鄙夷,一直在和他虚与委蛇。武夷从未对她讲过茶坊的事,我总觉得这个人根本不是武夷,而是易容成他的样貌的另外一个人。可是,香绫却说他的脸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杀死武夷的人,你可有什么想法?”陶不言点点头,不由地佩服她的敏锐。他想去拿第二块蒸饼时,想起昨晚胃疼时路景行的念念碎,最终还是放弃了,忍一时耳根清静。

  “是茶坊中人,香绫说武夷很小心。有一次她发现有人跟着武夷。大约三个月前,我去找武夷时发现茶坊附近有人逗留,正是昨日路大人画像上的人,我怕暴露身份就急忙离开。”

  “那么关于茶坊里的事姑娘又是从何得知的?”

  “古往今来青楼都是消息最多最快的地方。之前有位曾与武夷一同在茶艺院学习的茶师来到天香阁。同在一处学艺,有人闻名天下,有人却默默无闻,不如意的人都想要倾诉,更何况对像还是花魁。至于雅安,我之前去找武夷时见过她。我在听说了这件事后,我就更加确信武夷与小玉的事有关,不然一介女官为何会来这儿茶坊做账房呢?”

  陶不言点点头,雅安是否与诱拐案有关还不得知,但她一定与五年前的茶师考核以及那起毒茶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还有一事想问,茶师平时仪表上有什么特别吗?比如手?”见过湘波制茶后,陶不言总觉得那人透着丝古怪。

  “茶师的穿着以淡雅为主,避免繁杂的装饰。为了感知茶品在制作时味道的变化,茶师的嗅觉和味觉大多比一般人灵敏一些。而且不会用过浓的薰香,不仅会影响嗅觉,还会让茶吸收其它味道影响茶品的味道。手一定会时刻保持干净不留指甲,因为常年接触热水和茶炉烫伤再所难免。因为制法不同,使用的道具不同,像我这种常年使用茶洗的会在手指上留下茧子。”说着她伸出了手,一双漂亮的女子的手,手指纤细,手上有多处烫伤,只是右手无名处有厚茧。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最后我还想问,湘波姑娘为何找上我?我只不过是一介布衣。”陶不言问道,明明路景行这个大理寺正是更合适的人选。

  “我说我钟情于公子,公子可信?”

  陶不言瞪大了眼一时之间竟不知要如何开口,这时听到湘波的轻笑,方知对方是在说笑,“姑娘何必戏弄于我。”

  “湘波说得是实话,陶公子这般人物,有哪个女子会不心动呢。只是上次一见之后,湘波便知道公子眼里已容不下别人。湘波还知道,只要陶公子肯帮我,路大人就一定会帮。”湘波望着陶不言,目光潋滟中划过看不见底的忧伤,“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公子如若有事可让贺公子去天香阁找我,路大人那张脸着实不适合出现在天香阁这种地方。”

  陶不言愣了下,才站起身道:“姑娘,路上小心。”

  “小玉之事,还请……”

  “在下自会尽力!”

  “多谢公子。”

  陶不言直到湘波离开食肆一刻钟之后,才起身离开。雨开始慢慢变大,在转过一个街角时,他抬头看到一个人,墨色锦衣,腰挎唐刀,撑一顶纸伞,站在街角。那人在见到他时,快步走了过来,将伞移过来为他遮雨。

  “谈完了?”

  “路大人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陶不言冲他眨眨眼,探究似地向他面前探了探头。

  只见路景行抿了抿嘴,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今早,你出门时。”

  “噢,原来是想了一夜,路大人果然不如小爷我聪明。”陶不言笑得一脸揶揄,接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地捏捏太阳穴,“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复杂的事情。”

  “我已派立冬去调查五年前茶师考核时发生的毒茶案以及古黟的来历。”路景行将人往身边揽了揽,又将伞轻轻地向他那一侧倾斜。

  “我们想到一起去了。凶手杀死武夷是私人原因。”陶不言答道,“那位大人诱拐女童为圣上制作长生茶,弗兰茶坊以送茶之名帮运送女童;湘波和锡兰也是因为发现了茶坊与诱拐案的联系才来到茶坊。雅安很可能与五年前茶师考核时发生的毒茶案有关,而古黟和晏松又是为了什么呢?现在还不知。”说着陶不言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直视着路景行的眼睛,“路景行,我知道这起案子与那位大人牵扯颇深,但我绝不会让你一人独行。即使前途危险重重,我亦与君同舟共济,不疑不负,不离不弃。”

  路景行看着他,那双黑亮亮的眼睛燃烧着无论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会放弃的执着与坚定。

  “我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路景行的目光深邃而坚定,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仿若春日里最温暖和煦的阳光真实可感,伸手可及,给人最大的安全感。

  陶不言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像是吹开雾霭的清风,泌人心脾,又像是融化冰雪的暖阳,光芒四溢,摄人心魄。

  “我想让你安排锡兰和湘波见上一面。我一直有个疑虑,那位大人深得龙心,家父曾在朝堂上连参他七日都被挡了回来。这次为何会放任调查?难不成……”

  “是东宫那位。所以这个案子绝不可贸然从事。”

  因为它不仅仅是一件案子,而是关乎朝堂命运走向的关键。这话路景行没有说,但他相信陶不言会明白。

  昔日门庭若市的弗兰茶坊如今却大门紧闭,有人在门口挂上了红色的灯笼,为这落寞的茶坊注入了一丝活力。

  雨飘飘洒洒,天地间变成一片灰濛,城中那座跨河的朱红小桥在细雨中显得格外鲜亮。一只素白修长的手移开桥头下一方青砖,塞入了一封信,衣袖轻拂间又恢复原样。

  雨依旧下着,不急不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