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跟着秦无咎出了房间, 快步追上去道:“小师叔,今天咱们练什么?”
秦无咎看了眼远处天际露出的鱼肚白,缓缓吐出一句话:“今日, 教你杀人。”
“啊?”江眠愣在原地,杀人?
杀谁?
他很快注意到秦无咎前进的方向并不是他二人私下练剑的去处, 而是去了每日弟子晨练的广场。
时辰尚早, 但广场上很多勤奋的弟子早已到了,正各自寻人切磋。
秦无咎目不斜视,直接忽略那些人, 走到沈临风面前。
自上次从流云山回来,沈临风消沉了不少, 聚灵峰上已许久没见过他御剑而行的身影了。
想来沈宗主那日的态度对他造成的打击颇大。
沈临风这段时间老实安分,此时正应了一名弟子的请求准备与之过几招, 忽见一名俊美少年走到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沈临风记得秦无咎, 上次秦无咎在流云山出手的那一剑非常漂亮,让他印象深刻。只是此人性格有些冷, 对其他人都不假辞色, 也不与旁人亲近,他也不曾与之有过交谈。
此刻迎上秦无咎冰冷的眼神,沈临风有些意外:“有事?”
不必问, 对方明显是冲他来的。
秦无咎手臂一抖,长剑出鞘指向沈临风:“出剑吧。”
江眠在旁边,脸上的表情从茫然转为震惊, 又化为后悔。他不傻, 秦无咎明显是在替他出气,早知道他就不多嘴了。
沈临风微微一怔, 很快笑起来。
在天道宗,弟子间互相切磋、挑战是常有的事,他欣然应战。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广场上的弟子,纷纷凑过来围观。江眠站在人群中,一脸担忧的看向场中。
两人用的虽是同一套剑法,带来的视觉效果却完全不同。秦无咎身形如同鬼魅,出手悍利,剑剑刺向致命点。
这是在尸山血海中锻炼出来的。
反观沈临风,到底是少年人,招式中多了些华而不实的刻意卖弄,但仍是很厉害。
两人过招极快,手中长剑几乎成了残影,围观的弟子一时都无法看清。心中暗暗敬佩之余,又有点羡慕,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这么厉害?
江眠把两人的对招全看在眼中,沈临风显然不敌秦无咎。
果真,片刻后,秦无咎掌中雪亮剑锋直刺向沈临风心脏。
沈临风瞳孔骤缩,那一刻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遮掩不住的汹涌杀意,他身形急退。
小师叔真的要杀沈临风!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江眠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时也顾不得上前是否会被疾风扫到,扬声道:“住手——”
秦无咎眸光一扫,见江眠一脸紧张,他眉头微锁,依言收了剑,而后一脚踹在沈临风心口。
沈临风闷哼一声,落地后急退三四步才稳住身形,他气血翻涌,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大惊,纷纷上前关切道:“少宗主,没事吧?”
沈临风面色发白,一时无法开口。
那群少年见此,冲秦无咎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想在峰上杀人不成?”
“少宗主何时得罪过你?你要下如此狠手?”
对方气势汹汹,秦无咎看了眼身旁的江眠,忽而一笑。只是那笑容虚假的气人:“哪里话,切磋而已。”
顿了下,看向沈临风,火上浇油道:“难不成少宗主输不起?”
沈临风乃天之骄子,活了十八年,还是第一次直面死亡,他目光沉沉的望着秦无咎,想到自己与之毫无恩怨,对方没理由要动手杀他。
想来是战至兴头上,一时难以控制。
这几日沈临风心情郁结,这一场交手倒是让他的不愉跟着冷汗一起流了出来,倒觉身上酣畅淋漓。
沈临风抬手安抚众人,冲秦无咎拱手道:“是我输了。”
秦无咎像是满意了,点点头,跟江眠一起离开了。
直到无人处,秦无咎才回身发问:“为何拦我?”
“这里是天道宗啊。”江眠说。
“所以?”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江眠发现小师叔是真的不在乎,在心里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所以你在这里杀了人家少宗主,我们下一秒都得陪葬。”江眠十分崩溃。就算要杀,也不能在人家家里动手啊。
他又说:“我想跟小师叔彻底摆平这里的事,一起平安回家。”
平安两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读音。
秦无咎在关注点却在回家二字上。
回家吗?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期待其那个“家”来。他心情忽然变得很好,收了剑说:“好,那我便留着他的性命。”
至于沈临风给江眠带来的伤害,就用旁的、更有趣的方式来偿还吧。
两人往平日练剑的地方去,秦无咎问:“在枫洲,真的不曾受伤?”
江眠想起刚刚的场面就心有余悸,赶紧摇头:“没有,真没有。”
怕秦无咎不信,把玉佩拿了出来:“这个会保护我的。”
秦无咎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片刻后点点头。
江眠离开时,他就有所察觉,却并不担心,这玉佩若是感受到江眠生命受到威胁会自动保护他。
只是他没想到,初次见面,沈临风就要杀江眠。这让他有点生气。
虽说江眠如今活蹦乱跳的待在身边,那一刻起了杀心的沈临风依然该死。今日他找沈临风,就是想报仇。
见秦无咎不说话,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江眠缠上来说:“小师叔你刚刚那一套剑法好厉害,是天道宗的术法吗?教我好不好?”
没有人不喜欢被拍马屁,尤其是被印象不错的小师侄拍。秦无咎也不能够免俗。
看着江眠崇拜的眼神,他心情极好地点头:“天道宗也只有这一套剑法还可入眼。”
言辞间,对此宗颇为看不上。
江眠悄悄在心中松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渐渐掌握了对付小师叔的办法。
小师叔就像只傲娇的猫,得顺着毛摸。
**
第二天,天道宗忽然召集江眠,秦无咎等人到大殿集合。
到了地方一看,在此等候的都是老熟人。那日越狱跑到流云山的弟子都在。
众人打了个照面,心中都很不安,难不成要开始算账了? 可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怎么现在才开始责罚,这也太奇怪了。
在众人紧张的等待中,一名长老缓步走了进来。
“徐长老。”众弟子齐齐行礼。
徐越本是一名散修,后拜入天道宗,被封长老,是沈啸的左膀右臂。
徐越常年着一身白衣,其上不带丝毫纹饰,看起来很像是孝衣。他自己解释说是为亡故的家人戴孝,这么多年习惯了,就不曾换过。
他给人的感觉也不像修士,身上书卷气很重,若是换身衣物往人群中一扎,怕是会被认成书生。
此刻,徐越和气一笑:“好好好,这几日休息的可好?伤可曾痊愈?”
众人连连点头。
沈临风越众而出,问道:“徐长老,此次召集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徐越原本舒展的眉头皱起,神色也变的严肃起来:“端州一带接连多日大雨,发生洪灾,如今年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希望你们能下去帮忙救灾。”
山中不知暑热,外界已然变了天。
徐越道:“此次派你们前去,一来希望为天下苍生出一份力,二来也算是给你们一个降功抵罪的机会,之前你们逃离戒律堂的事,一笔勾销。”
不说免除罪责,入得仙门的人都是心怀天下的。少年们纷纷表示一定好好完成任务,不辜负师长所托。
徐越捋着胡须,畅快一笑:“好,不愧是我天道宗弟子。下山所需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你们且去取了,便下山去吧。”
**
一行人下了山,离开聚灵峰才发现外界酷暑难当。
他们御剑而行,带着食粮、衣物往端州赶去。一路上见到很多逃难的百姓,各个脏污瘦弱,看着十分可怜。
他们甚至还碰到了趁乱打劫的恶霸,出手教训一番,给逃难的人留下了粮食、钱银才继续上路。
很快他们到达端州,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众人立于飞剑之上,沉默的望着下方。
成片的房屋被淹没,来不及撤离的人趴在屋顶或是大树上,还有的抱着一截枯木在污水中挣扎。
还有更多人被洪水冲走,不知所踪。
四下全是哭喊声。
天道宗众人见此,心下不忍。他们昼夜不停地赶路,到了地方也来不及休息,就投入到救灾的大军之中。
被救治的灾民暂时被安置在山上的寺庙中。
众人分工明确,有人负责煮粥熬药,有人在水中搜救灾民。
他们每天都很辛苦,几乎不敢合眼,却无一人抱怨。这样高强度的救援工作,让这群少年的关系渐渐拉进。
他们一起被罚,一起越狱,一起战斗,也算是生死之交,再加之此刻同心协力救灾,关系也更加紧密。
众人连带着对秦无咎也不那么排斥,将其当成了自己人。
这日,江眠,秦无咎随众人一起划着小舟搜寻受灾的百姓。
苏也御剑飞于上空,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前方冲江眠道:“那里有个小孩,我先过去。”
那孩子约莫五六岁,正坐在一棵大树的枝丫上。
大树已被洪水冲的倾斜,撑不了多久就要彻底倒下。小孩正双手紧紧抱着树干,一张小脸煞白。
苏也冲那孩子道:“快,抓住我的手。”
那孩子不知在树上坐了多久,体力不支,再加之身下树枝支撑不住,还未碰到苏也得手,就听咔嚓一声轻响,他连人带树枝落入水中。
苏也脸色一变,眼看着那孩子沉入水底,他一咬牙,弃了剑自己也跳了下去。
江眠掌下一挥,小舟飞速朝苏也落水的地方驶去。
苏也捞住那孩子,在滚滚洪水中将其递给江眠。江眠接过孩子刚想将苏也拉上来,就见他忽地沉了下去。
“苏也?”
江眠叫了一声,有些担心,很快就见水面咕嘟咕嘟冒着泡,苏也从水底冒出头来,堪称屁滚尿流的翻上了船。
苏也一脸受惊的表情,上来就去抱站在船头的秦无咎的大腿,被其一脚踹开。
苏也倒在江眠脚边,也不生气,抓住了江眠的衣摆,在上面留下一个湿乎乎脏兮兮的手印。
江眠并不介意,他怀中抱着救上来的孩子,衣服早已脏污的不成样子。他问:“怎么了?”
“水里有妖怪,想拖我下去。”苏也闭着眼睛哀嚎,“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