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79章 可韩大帝危宦海 九天雷祖乐狂态

  神仙界。

  北斗魁刚刚颁了圣诏,说大帝主清恙,这一阵都不朝了。

  大帝主就是紫微。北斗魁离大罗天很近,去上朝的路是黑乎乎一片。为了示以敬意,不知道哪个天才马屁精,第一个不用照明法器,也不用代步法术。

  以至于万年来形成个糟粕的惯例,诸神灯不敢点一盏,摸黑趋朝,相遇非审视不辨。好容易到了地方,高擎牙笏,进礼下拜,光这一套流程就得走半个时辰。

  朝日并不固定,紫微临朝次数的多少,也没有规律。最勤勉的时候一天九次,每一重天都有早朝、午朝和晚朝,还分内朝的“御殿”,下到三十三重天关切民生的“御门”。

  诸神听说放了无限期的朝假,现在绝大多数人的心情都很美丽,除了一位——

  “这么久没动静,肯定有变!”应元不住绕室徘徊。神雷玉府没有灯烛,只用闪电照明。他是这般高伟,一面墙壁映不下完整的影子。

  可半柱香过去了,回应他的除了棋坪上敲响的落子叮叮声,便是可韩说:“殿下莫要心急,真正会听的人,要听无声之声;真正会看的人,要看无相之相。一切有形皆为有限,一切无形又尽是无限。”

  应元转身一掌拍落在棋盘上,棋子全都迸飞:“丈公!你和本神打哑谜,还是看本神火烧眉毛,拿本神耍笑?”

  可韩涵养功夫颇深,并没异色,垂着眼在椅中欠身答:“殿下如此之言,吾何惶恐。”

  应元道:“本神只问你,按你的主意拔了封印,放了四凶,上张天罗,下布地网,给他小九来个关门打狗。他要么得去了半条命,现在合被绑得像块米粽扔在本神脚下;要么谅他本事大些,不被打为肉酱,也缠斗起来贻误寿宴时辰回不来,到时候踢天弄地寻他擎天保驾,鸿蒙诸神亲眼见了他深入魔窟十分无状,众目之下不加严惩,岂不是大大不顺下情?何止下诏切责,小九不得革了筋扒了皮万劫不得翻身么?”

  这话也正点在可韩的心病上。那四凶齐聚,什么洞天福地都会变成阿鼻地狱,何况是本来神魔力量悬殊的虞渊。任何大罗金仙,也是擦着些儿就死,磕着些儿就亡。

  可韩甚至想,若当真是九帝历劫之后法力大涨,以至于如斯可怖境界,那么他现在就该倒戈投诚了,越快越好才是。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请殿下稍安勿躁。”可韩笑道,手指关节叩了桌面一下,“带进来。”

  门外闻声进来两个侍从,将一个昏迷的小孩掷在地上。可韩笑道:“请殿下先看看这是哪一位小贵人。”

  应元把靴子对着小孩的头一踢,翻成朝上的那一面,淡淡拿眼角捎着,像看个低等生物,皱眉道:“哪来的?”

  左边的侍从答:“犬将军说逮到个小妖怪,拿上来给您处置。”

  那四凶没伤着真正的目标,倒把犬扼人马几乎冲了个全军覆没。犬扼哪里知道凶兽何来,不敢回来复命,于是把无须献上来,当做阶段性战果汇报。

  右边的想补充,但是尚没胆子说全,微弱地提了一嘴:“这妖精还假扮纯阳真君…”

  可韩望应元缓缓笑道:“这等捕风捉影之言,也竟有人相信。” 侍从连连打抖,得了令忙退下。

  “一个三等虾有什么好看的,擒贼先擒王!”应元嗤之以鼻。 无须在昏厥当中发出痛哼,浑身血污。应元更道,“晦气东西,该搁哪搁哪去,撂本神屋里做什么?”

  可韩笑道:“听说无化丹殿的两位将军已经在寻了,不日问到神雷玉府来,还要先请殿下一个办理宗旨才好。”

  应元双手搓着不言语:“知道了,先收拾下去押着。”

  他现在没招,十分烦躁,一想自己释放四凶的做法实在冒进,一向看可韩多谋,想不到这个主意是属实出馊了。斜着撑额道:“丈公出的金点子,问本神如何尽了?”

  可韩笑而不语,食指在虚空画出一道圆光,玉诀灵音鸣响,光圈当中出现一位面容温淑的紫纱帔女子,与他们遥隔空间对话,真实如在眼前。

  妙善左手扶膝,右腿半跪,食指从额头到胸前连点三次:“志心皈命礼,请雷祖殿下万福蓊然,请可韩大帝神验金安。”

  应元都想不起来这女的是谁,不知道这出哪来的,但总是不耻下问,则显自己愚笨,便只是挑眉,抓了一串念珠胡打一气,没讲话。

  可韩道:“所见所闻,同殿下尽说便是。”

  妙善道:“听可韩大帝的命,已将大天帝请回来,缅栀支提殿住下了。”

  应元听着极大刺耳,神雷玉府就没人敢在他面前还用这种代称,什么大天帝,在他面前连个天兵乙都算不上,充其量算条小蚯蚓。不悦之下意外将链子扯断,珠子打飞几颗,咚咚掉到可韩的茶杯里。

  妙善稍滞了一下,继续道:“果如可韩大帝所说,虽然他侥幸脱出四凶手掌,但本事大更有本事大的苦头。若想见蚩尤大尊,我指他看似三条路径,可是条条是死路,那一则选秀无一可能赢得了……”

  应元打断道:“选什么?”

  妙善答:“便是为蚩尤大尊万中美人选一绝色。”

  应元听了神色一紧,身子正挺着斜视可韩道:“这你能保他不赢?”

  可韩慢摇麈尾,笑道:“岂似殿下龙不隐鳞,凤不藏羽。”

  应元这才想起太微下凡,模样已然大变,道:“行吧,继续。”

  妙善道:“其二我道是医好我三妹,不说我三妹病加困笃,大尊莫能救疗,且她豢养一只六颔吐火的长颅巨兽,能发五瘟疫疠,天性极为护主。估计还不到望闻问切,就已被吞吃入腹,骨尸不留了。”

  应元听出意思来,脸色渐和,紧着问:“还有其三?”

  妙善道:“其三便是耶输龙娇法王之座虚位许久,若能角逐群雄,一一打过四大护法的擂台,成为我天魔界第五位法王。到时候若不死护法手下,能谋得大尊一面,也必要自剥神籍。”

  应元听了笑:“想当然,你当小九疯了。”

  可韩捋须道:“此计并非狂言乱语,此等事体亦不是没有前例。殿下有所不知,五百年前,九帝差些是沦入妖道啊,当时那退位诏书已至大罗天。”

  应元“哦?”了一声:“怎么?为什么?”

  可韩道:“这个吾便莫知所以了。”

  应元“嘁”了一声,想想也觉是太久没见小九,低估他名驰三界的天真了,这傻子精勤苦节修成个畜生道也开心,憨嘟嘟的。便问:“那他这次又为什么?”

  妙善道:“不知大天帝来此原何目的,但依可韩大帝光显尊妙之慧言,垂纶下饵,果真须臾钓得。吉祥诳语,说那小奴误入开皇大阵,他便坚信不疑。所以无论原来是何所为,这一面大尊是不得不见。如今势成骑虎,想必天魔籍也是不得不入。金鳌须得香饵钓,属下惊佩可韩大帝用心之工,步步尽在妙算之中。”

  应元与太微单方面恶斗二十万年,视之重大假想敌,再清楚不过他的思维模式,这样一语说完,他几乎料定此局必全胜。但是奇奇怪怪地,狂喜的劲头压根没上来,只是感觉如此轻易地除了眼中大钉,有些过于梦幻,也不尽兴,一时默然,萌生一种突然天下无敌了的落寞。

  可韩微笑捻须,震落在地的黑白子从地上升起,回到原位。他人称天界第一木野狐手,于弈术上从未逢过敌手,以至于只能左右手对局,左白右黑,精思如真敌。白胜则左手斟酒,右手引满,黑胜反是。

  他就这么自己下了半局,应元才道:“小九现在人呢?”

  “正在颇罗堕宫中观游古画。”妙善顿了顿才道,“是因为我看大天帝带来一个‘活死人’,行迹过乎亲密,便想兴许对二位大帝有一些用。便寻了观摩古迹之由,将他支开,好觅近身之机。似乎…姓卫,单名一个璇。”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可韩却一子落得十分有声,眉棱一动:“看你不出,竟有这份先见。”

  他声音虽低,中气却极其充沛,十个字让厅中“嗡嗡”之声不绝。妙善立刻明白是说多了话,闭口不言。

  可应元大感兴趣,直起身子:“谁?本神看看。”

  妙善将檀弓一行送入地宫之后,本就立刻悄步后堂,去了他们住所。可是结界太厉害,不要说打破一角,从门外到床边几步路的距离,她看过去像隔着千山万重,哪里能看清卫璇长相,又怎么能隔空示以应元。

  应元追问:“到底怎么个说法?”

  可韩截道:“九帝娱戏,岂可当真。”

  “丈公怎么像早知道了,有意瞒着本神?”应元疑道,点点桌子,“走到这一步了,还想退?”

  比起只知打杀的应元,说可韩是天界的百晓生一点不为过。他不仅知道纯阳真君曾为了一个凡人大闹地府,更知太微曾为一人沉没丘寒之池,百毒之汁,以灌其上,五体零落,心腹破坏,肉身溶化跪灵五百年。据彼时当地地煞所言,他所守灵的人的魂魄气象云谲风诡,却是金虎蔽日,飞龙绕乾,其中有一垂旒带佩帝王相。

  聪明人向来对不可知充满敬畏,可韩下意识就不想卷入卫璇有关事中。若早知太微带了这一人去虞渊,他根本就不会向雷祖献计了。

  但话已说破到这个份上,已是泼出去的水。妙善得了可韩的眼神首肯,才道窗外看见大天帝伏榻而眠,二人心魂相守,十指紧扣。

  但在应元心中,太微一向是个冰戟霜刃、木石器具、金刚机械的形象,他一点一丝就没往那处想。

  直到妙善点出“似同凡世道侣”六字,犹如当庭打下霹雳,应元才刷的起身:“此话当真?”

  “亲眼所见,岂敢有虚?”妙善不迫挺身道,“一言有虚,请就鼎镬。”

  这一惊非同小可,应元心像绞干了的热毛巾,又紧又烫,慢慢一颗心升到天空,突然爆炸:“丈公啊丈公,你老糊涂了!捡了芝麻丢西瓜,净抓些鸡零狗碎!母神让他下凡忘情,说什么空,什么无,什么清,什么静,他倒混成个情痴情种了!好哇,好哇!”

  应元大觉现场抓奸尽底擒拏,比可韩的那默默无闻决胜千里有干劲多了,兴奋之下眉间神印连闪,引得天光骇动。

  他的盔甲在闪电照射下金黄耀眼,门外门内看守众将预感到像要出什么大事,都按住了腰间的刀剑,蓄势待发地望着他们的帝主。应元当即啸命风雷,宣行号令,五岳掾吏,执罚神兵,巨天力士即刻俱至。

  可韩听了妙善口述的话,心里也在汪洋蹈海,但面上还是稳健恬淡。晓得现在是激发了应元的牛性,不仅按他不住,还会引火烧身,是萝卜拔不出来还带一身泥,便笑道:“此行机宜谨密,只携精兵协佐便是了。”

  “本神替天行道,用得着如此鬼祟?”应元扳了扳正虎头腰带,回头看他,“怎么,丈公不去?”

  可韩道:“但有稍尽微劳之能,何以怯阵。只是末技傍身,只有一念住清虚,烧香、点茶、挂画、插花,享爱四般闲事,便是极乐了。何似殿下脚踏沧海,头戴昆仑,英风盖世,一生事业正长,正所谓:风云会龙泉,有剑何灿然。”

  “风云会龙泉,有剑何灿然!”应元重复这一句,声音雄浑震慑人心,“说得好!丈公谦虚了,本神看丈公高明隐达,是逍风而内有厉骨啊,何不偕赴助本神一臂之力?”

  可韩食指中指夹着棋子向前一推,落在“一一”位上,笑道:“只是苍舌老翁,年齿老大,无力赏花,哪里敢扰殿下闻香识美人。”

  应元觉得他嘲得极是点子上,这个点永远不会过时、腻味,便相与大笑,欢乐倍常,心情大好就好说话了:“那好,来人!给丈公在南天门边上掇把椅子,等我提小九头回来见,看他敢行抗捍,只恐怕明日大雨他坟站不住了!”

  妙善没特意说出卫璇性别,导致应元道的是:“至于那淫妇么,也暂寄下项上人头!”

  更冷笑道:“本神去瞧瞧,是甚姿颜三界第二么?”

  可韩想了想还是说:“那斗姆元尊娘娘那里……”

  应元心中惊雷一响,这倒是个问题,万一途中还没拿住太微把柄,斗姆问他为何不在燃灯捻香,怎么说呢?便问在旁亲信:“上一回母神找本神不见,你们怎样说的?”

  左右答曰:“读书过勤,忽然眼盲。”

  “好,这个好极。若问就这样讲。” 应元稍冷静一点,也觉是该简兵以行,以防变中之变,不可不慎,但身边的得力干将都正坐安边境,一时没好的随行人选。

  可韩道:“吾有上将名 ‘大黑天’,可为殿下驱走。”

  只见门外来一极其魁梧男子,他身色黑蓝,遍体发出烈火光焰,手拿三叉戟,头顶以蛇束头发,脖子上有一条大花蛇直垂下来,手腕和踝骨也都缠着黄白相间的蛇。

  应元看他如此狰狞相貌,便满意应该是个可用之才。忽听圆镜中的妙善扑通一声,盈泪跪倒在地:“可韩大帝大慈大悲,九天雷祖溥济溥度!”

  应元没空管她古怪举动,等不及把锁子连环甲披挂齐整,可是衣发稍有凌乱,云开日出的第一道阳光照在脸上,反而更显桀骜强悍。忙去之前,还问九天采访真君那里打点如何了,可韩上辇还宫,笑说码已注得又实又好。

  应元一瞬便驾云走五七万里之遥。这位至尊的雷神一去,上三天霎时间云雾相连,阴霾四合,笼罩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