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63章 风霆雷电炽凶焰 桂分月窟绮云烟

  翌日清晨,檀弓浓睡未醒。

  赫连昊噗通一声跪在地下:“先生,求您救救二哥!”

  二人来到刑室,见到卫玠倒在血泊之中。四处魔界结界甚重,檀弓忙破开禁制,扶起卫玠,替他疗伤。

  赫连昊急忙解释:“昨夜子时,妖月当空,黑风四起,然后我就看到先生的营帐里腾出来一团黑气。当时二哥正在刑室,那个黑雾就刷一下过去,我二哥就这样了!先生,您一定要救我二哥啊!”

  檀弓其实也什么都不记得,可是他能感到一则体内魔种不见,二则子夜确有惊天动地的大灾祸发生。但见卫玠咳了一声,赫连昊忙说:“二哥醒了!”

  卫玠刚说了一声“先生”,就咳出来一滩血,檀弓道:“莫起身。”

  难道预言中的三界大灾祸,就是万讫灭重回三界?檀弓外出,修书上达三天。

  “赫连昊”看他走了,才揭了面具,但见他脸分五色,狰狞怪异,恭顺开口:“祖尊大人,您看这算是骗过去了么?”

  卫玠冷笑:“本座杀了赫连昊,让你入主这块躯体,你就不知道花点功夫看一看他的记忆么?一点对模样学不出来。赫连昊是赫连奕一手带大的弟弟,看到他哥哥伤成这样,一点也不着急上火,反而急忙编造故事,你是当太微是个傻子么?幸亏他瞎了眼,现在容易糊弄,不然是半分半点也不会信的。罗睺,这么简单的差你要是也当不利索,就给我滚回东荒去!”

  罗睺吓得一个激灵,忙磕头赔罪:“小人从今往后一定细心揣度,绝不辜负祖尊大人的教诲栽培!”

  又连忙呈递一个黑色宝盒,深红色的绒布上托着一枚血色的丹丸。罗睺说:“这一颗便是‘万牝之珠’了!”

  卫玠捏在手里把玩一阵。见似乎颇得卫玠之意,罗睺才敢抬眸,向帐外暧昧一笑:“这一颗万牝之珠是八万年的阴精炼化而成的。倘喂了大天帝服下,他便会成为连最放荡的女魔也不及的淫兽,一心一意侍奉于您。祖尊大人,到时候莫说尽信您的话,恐怕是大天帝要跪着求着您当您的王后了!”

  卫玠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嘴边扬起笑容,可能是在想象那个美妙画面。罗睺看见檀弓回来,害怕言多露馅,连忙退下。

  檀弓外出潜心内想,放目远眺,果真见到一团浓郁魔气飞回东荒,万魔在东方迎接——那是卫玠故意割出的一道分神。其魔术之高明,就算是元始天尊来了,一时半会难以看破。其余的方方面面,更是早布置得天衣无缝。

  自觉檀弓这下总该相信,躺在病床上的这个是“卫璇”了,卫玠这才说:“昨天夜里,你是故意喝那么多么?”用的是能挑起檀弓愧疚的问法。

  檀弓正坐在床榻边上,为他取碗吹药,卫玠忽地从背后抱住了他,头枕在他颈窝,只觉芬馥之气缭绕鼻际,享受了一会:“你叫我天君,还抱着我求我亲你,你对我是什么意思?”手指在他腰际来回抚了几下,试图勾起那些暧昧回忆。他其实比真实的赫连奕轻佻多了,此时也有情不自禁的成分在。

  白瓷勺将的一声落下,砸在碗壁上。檀弓想要扭头去看他,却被卫玠捉住了双唇,浅浅地亲了、贴了一下。卫玠用鼻子尖在他雪白的脖子上磨蹭着:“说什么子夜我会死了,我不是好端端的么?你倘再骗我,决不轻放你。”

  檀弓绝非有什么忸怩腼腆的性格,他天生情极少欲极薄,十分天真诚朴,完全不懂羞涩为何物,先时一直回避,只是因为大祸事的预言,一心悬挂众生,无意分心情爱,这时除了万讫灭逃逸之事令他惴惴不安,一切看似风平水静,便缓说:“我之遇君,已三世矣。”

  卫玠故作惊讶。可是赫连奕此人本来也是见多识广的,他的讶色又不能过于夸张,便拿捏了一个适度的分寸,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像是终于想通了,才循循善诱,带着一点难以置信的口吻:“那你是神仙?”

  檀弓点首:“我名太微。”

  卫玠故意咀嚼了两声,是饮了陈年佳酿的微熏:“太微…太微……”

  果然只见檀弓喉头滚了一下,是动容的模样。卫玠仿佛生来就嘴角带笑,轻描淡写地说:“你喜欢我?”

  檀弓轻轻一应。卫玠知道赫连奕性骄易,听闻三生三世之语,必然受不了檀弓有将他当做前世替身之嫌,便顺理成章问:“那你喜欢的是我,还是我上辈子,我上上辈子?”

  卫玠看出他犹豫,佯作不悦之色,又通情达理地说:“我难为你了?那你捡那个最喜欢的说,你有多喜欢?”

  檀弓道:“此情不可绝。”

  卫玠没想到檀弓这般薄情寡欲之人,一本正经地脱口而出这种话,兀自一愣,像是自嘲般追问:“有这么喜欢?有多喜欢?一直喜欢么?你说你是神仙,那第一世死了以后,你怎么样?应该过了很久吧,就没有喜欢过别人么?”

  檀弓点头,然后摇头。卫玠不知出于什么自虐心理,非要逼他说个详细,牢牢抱住了他,在耳边旁热热笑道:“多说两句,我欢喜听。你倘说不出来,就是骗我的了。”

  “自君去后,我魂已断,空梦相随,始信人间别离苦。”

  卫玠眼珠子霎时就血红了,逼问:“接着说。”

  “只影徊于九霄月殿之上,镇日只念为何与君同生不同死,此心一片孤寒岂能再托他人。天涯地角尚有尽头,我思君处何已时。往后死生契阔,望君无复弃也。”

  句句打中了他心坎。

  真是搬起石头砸烂了自己的脚,卫玠骤然听了这样风月情浓之辞,满脸差愕之色,渐渐地目露凶光,毛发倒竖,气恨几欲癫狂,满身血管里都泛着屈辱。这席话踩灭了他所有痴想,几乎要了他的命。

  完全忘了自己在表演赫连奕,将檀弓扑倒在床,对着他的唇舌一阵疯狂痴缠。

  檀弓此刻无比清醒,先是像被开水烫到一下般,愣得向后仰了一下。可是短暂之后,竟然也有些微温柔回应。虽然一百分之一百地配合着,但能觉察出来他丝毫不会。可即便被他逼得肺里的空气都用尽了,脸如涂丹,越来越红,也没做一个推拒的表情、动作。

  卫玠哪里被檀弓这样和颜悦色地款待过,脸上怒色一现,本来控制自如的表演,现在是完全不顾后果地脱缰了:“好,你就这么喜欢我是么?你是神仙,那玄素之道会不会?你一个男子,我让你雌伏行女事怎么样?天君…天字那撇出了头,你以后改称我夫君怎么样?”

  檀弓看见东荒魔气聚集,何等证据确凿,便只当面前的人是被万讫灭魔气中伤,故所以暴欲恣起。所以还是摇头,然后微微点头,卫玠冷笑:“真是乖啊!那不会就给我学。哦,忘了问,你们神仙失了元阳会怎么样?”

  檀弓没有思考、更没有在意那个后果:“不做神仙便罢。”

  卫玠恨不能拿一把刀将他劈了,连说三个好字,一手压制住檀弓,恨不能将他揉成烂布碎纸,一手掰开了檀弓的下巴,要将万牝之珠喂进去。

  正在这时,却听见外头一声兴高采烈、活活泼泼的“太微”!

  东华是被檀弓诵咒喊来的,进来之时,便看见檀弓和卫玠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衣冠皆不太整。

  东华震惊且尴尬,低声说了一句:“跟我出来。”

  檀弓摇头,他觉得没有避讳的必要,更不想对卫玠欺瞒。卫玠气得额头发青,只觉自己魂魄半天都回不到阳间来了。心口烦恶,一头都是汗,热得受不了,理都没理东华,径自摔帘走了。

  东华见状又吃一惊:“这谁?”但是更惊讶地还在后头,让他一下子来不及详问前面的事了。

  “你神骨呢?你神筋呢?”他捏着檀弓的肩膀手臂,骂道,“人家下凡历劫都是收服法宝神兽来了,你是干什么?一步一步把自己作没么?哪天命没了告诉我一声,我还来给你收尸!”骂归骂,一面忙将檀弓手臂拉过来,涂起麒麟血来。

  檀弓道:“我其一所为魏伯阳之遗言,其二为魔道祖尊万讫灭。”

  “又来了魏伯阳魏伯阳!”东华和檀弓手掌相抵,刺破手心,一朵光明罗玫瑰展开,花露滴下,金光四起。皱眉道,“不行,欲界灵气太薄了。”

  东华便将神骨折了一半给他,指粗的一条神筋拔将出来,游龙一般入了檀弓经络之下。因重重捏着檀弓的鼻子,强行不让他说半个字,笑说:“你敢不要我就到北极告状去!”

  三阵神风,五罗轻烟,异香遍满。檀弓足下白莲生,顶上祥光五色呈。

  檀弓一刻也没耽误,立马将炉鼎变了出来,令东华替他读上面的字。

  东华本来气哼哼的,那前篇本来也就是一些高深的修炼法诀,第一眼看不出什么名堂,可是念到最后一行,口吻猛然郑重起来。

  因檀弓还是没解完全,只能看出“万讫灭”和“降生”,两个人都是讳字,在符上缠得十分紧,好似绳在一起,极难分开。

  二人同时一凛,东华说:“你上回跟我说栾巴就是万讫灭?”

  他细思说:“我替你去查了,万讫灭这个名字在什么古籍里都找不到,倒像有人刻意抹了。降生天圣也是同理,我只看到有一条记载提过他的简号,叫做‘龙汉祖劫天尊’,说他你就熟悉了很多不是?很多大祝里不都是这么开头的?‘龙汉祖劫天尊保佑我,您无所不在的’什么,元始天尊北帝也都要念的。他座下还有一只白鹤、一条白龙。”

  很快他想起了什么似得:“你生日那天不是元始天尊都要来么,你去请示他们好了。”

  檀弓摇头:“我恐未及彼时,祸难已降三界。”

  “你就这样信魏伯阳,他讲话怎么这样好使?你这是把萝卜当人参,明白么?从前的教训还不足么?”东华仰倒床上,对檀弓比了一个大拇指,“你心里,魏伯阳是这个!”

  然后将小指伸出来,弯曲成一个极其卑微的形状:“我是这个!”拉了檀弓袖子,让他解释清楚。

  檀弓道:“魏伯阳为我师,你为我友,不可同论之。”

  东华今天就非要和他分掰清楚了:“什么师?魏伯阳当年飞升的时候,你都十二万岁了!是你不顾所有的反对,非要将他提上三十五重天,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凡人后天神。上三天先天神后天神两派,一直斗得不休你不知道吗?帝王之术在于制衡,自己看下面斗得欢,却永不表态从中取利,你倒好,带头搞这么大的党争。当时什么场景?清居简出最恶官场的大天帝,也有这样舌战群神的时候么?你是他仕途的大贵人,后来怎么就一口一个我师魏伯阳了?”

  檀弓道:“道行岂在年数之多寡。魏伯阳圣心慈悲,道妙不可测,一言一语尽皆金玉之论,若他不可登而为神,则三十五重天尽皆尘泥。我亦浊质。”

  东华自暴自弃拍他说:“嗯,你是玉虚境的老大,你想提谁就提谁。可是后来罗睺和月孛星君盗取无相莲华宝瓶,叛逃九天,投靠东荒,魏伯阳说是去镇压邪祟,后来去了东荒有再回来过么?我是相信你的眼光,雷祖信么,你哥信么?三千诸神信么?”

  檀弓道:“魏伯阳身殒东荒镇邪祟,诸神何以不知?”

  东华于此事上素有异见,可是从未发表。但见檀弓为了追究魏伯阳遗言,三番五次闹得颠狂呕血,诸脉俱废,便觉已无善罢之理。噗嗤一下笑了,问句连珠般掷来:“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他去东荒带来的那个小孩,交给你的养的,你取个什么名?栾?哦,后来叫什么?栾巴?干了什么事?哦,大罗天境界破灭,整个神族差点都给他杀完了。不愧是万讫灭啊,这名字好极了!你知道他们都说什么么?他们说魏伯阳本来就是包藏祸心,故意埋下这个祸患的。”

  檀弓否认:“栾巴本质性纯善,浑金璞玉,非绝始自祸胎也。若非雷祖刑虐于彼,使两道睽隔,上下不相交接,宇宙成为否塞之像。栾巴他日必修不世之仁,覆载之德,正果万千,善感鸿蒙。”

  东华摇桌子,弄得花瓶水当当响,寒簧忙从外头进来了。东华招呼:“我的宝贝太微,你就靠想象吧。来,现实的故事你来讲!我气死了,喝口水歇一会。”抓了桌上檀弓喝一半的酒,拿来浇嗓子了。

  寒簧正要开口,东华强调:“翻开史书给他讲,从头开始,我看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早不记得了!一个字都不许错,免得他又说我编排故事。”

  “栾巴未成魔以前,只是魏伯阳交给大天帝抚养的一个孩子,并说此童是万千善念所集之精华,可以改变天地格局,弘扬五福道妙。大天帝以天地正音之首的’栾’字为他赐姓。本来长到三千岁都无事发生,只是某日雷祖知道了他为魏伯阳所托之孤,便向北帝进言,其为叛星罗睺与月孛之子。众神听说了此事始于魏伯阳,便也纷纷上奏,施压于北斗魁。”

  “北帝依众意,将其押入天牢,不日问斩。可是就在行刑的前一夜,他却逃了。再有消息的时候,他已自更取天地恶音之首’巴’为名。不仅大成吞噬魔道,还练成了令三天的先天神仙闻风丧胆的歌啸之术。短短三日之间,几乎覆灭了整个神族。当时人人皆说,流卞之乱之后,北帝位君九天,那么这栾巴出现之后,三界六道的天,恐怕又要变了——这便是倾天祸乱之名的来由了。”

  东华觉得寒簧这样叽哩咕噜地掉书包,不足以勾起檀弓重视,便将檀弓手拉过来,放到自己颈下一摸:“你也不记得我的疤么?歌啸之术,所有先天神族的克星,好生厉害啊!而且神族血统越纯的就越要命。你那小徒弟抬举我,站在十万里之外,说了一声‘东华帝君,你好哇’,然后我的脖子就断了,咔嚓一声!什么魔法什么兵器也没使的,这就叫做割鸡焉用牛刀么?”

  将寒簧一推,让他继续极言描述当时惨状。

  “天庭蓄百万甲兵,千员猛将,可是栾巴吹息一吐之间,骸骨尽成齑粉。三界悲风凛凛,六道寒气侵侵。欲界万民,受此波及,致使血溅满身,脑浆迸地,死于非命。”

  东华继续渲染:“你不是最惜众生么?众生那时死得有无葬身之地,似乎也没多大分别。”

  “除了啸术之外,栾巴还学成了吞噬魔道。诸天神仙虽除了三尸,可终究还有情根欲种,便都会被吞噬魔道所迷,而大天帝清正光明,无心无欲,所以吞噬魔道于他形如无物。大天帝便……”

  后来的话梗住了,寒簧打算直接跳过,东华却语气愈益严峻,愤然说:“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你那小徒弟不忍对你用歌啸,以为你是来归服他的,吞噬魔道又对你不管用。你就硬起心肠,轻轻松松一剑戳了过去。他不该杀么?神仙界十几万载的基业,被他短短三天葬送了七八成,三十四重天的天柱到现在还瘫着呢。这样一个坏事干绝的魔头,将吾道藐如灰土,得其所哉之至,你跟他讲什么情义德理?”

  “大天帝擒获魔王,本来奇功万古可昭日月,德泽后世,为三界六道群仙众生之所共佩,可是大天帝却说是自己往日教导失责,愿意代栾巴受所有之刑。可是那栾巴犯的可是屠灭神族之罪,那刑罚必然比天还重了…北帝自然不会答允。可是大天帝却闯了刑场……”

  东华打断了他,拍手道:“你闭嘴,我休息好了。来来来重点部分了,我来,大家都听好了啊…你替栾巴受了多少,我数数看啊……”

  观见过去之眸打开,东华说:“你担了统共十万九千道雷劫,八千根透骨长钉,八千三百块焚心烙铁。雷部的雷用完了,天机所的铁打光了,南方炎帝、衡山祝融、火德星君三位火神府上的炭都用光了,烛龙头上的角借下来烧成烙材,整整八十一日的刑啊,太微,你是木头做的身子石头做的心?真的不痛么?”

  寒簧也透过影像看见过去,刑状实在惨烈,不忍地说:“栾巴至刚邪魔之体,雷法不能陨其魂魄,北帝便将其羁押在血盈地狱。而大天帝经了如此酷刑,真元散逸,自那之后就落下了病根。可是雷祖却屡屡婉言说,是大天帝包藏魔族,又暗示是北帝怜惜幼弟,宠亲而远贤,北帝为平物议,便将大天帝派去了南沧,从此远离朝局,不任重要职司。其实就是禁足了。大天帝心结淤塞,神劳形瘁,旧伤日渐加深了,故而圣体愈发危虚。可是雷祖却还说大天帝是放心姿乐,一无忌惮……”后面这个话与主题无关,寒簧连忙闭嘴了。

  东华一掌狠狠拍下,将桌腿儿都震成了齑粉。胸中郁怒难宣,看见桌上一碗捣得稀碎的汤圆,都恨不能夹脸向他泼去:“魏伯阳不知道哪里抱来的倒霉私生子,怕你不养,就说什么他是救世的万劫道祖转世,到头来把你害成这副模样,你还替他讲话,这般念念不忘!你眼里他放屁都比别人香!现在为了这几句神叨叨的话,你这又担心害意起来了。长此以往你的伤该怎么好?他凭什么就是你的师长父兄了?我看应元都比他好!我看你连日就在醉梦之间,脑袋在脖子上担得太累了?到现在还信他的鬼话!你怎么就从来不虞他又有诈,弄出第二个栾巴来?”

  连番话土石如雨,朝檀弓当头盖落。但见他宛似不闻,东华猛然起身,笑怒道:“呵呵,呵呵!我在这鞍前马后前请后求的,不及一个死人放屁好使!我讲一句你最不爱听的话,讲完你和我绝交也好。北帝对你是明目张胆的偏爱,众所周知的私心,就这样还屡次保不定你的诛身之厄,当个安安稳稳的神仙就对你这么难?又何必如此自苦?你早就已经是应有尽有,福中不知了!北帝是你哥,我也哪件事不是顺着你尽你的周全意思,这三界的一大半不早都是你的了?你且将我们自己人的话当西北风,继续作罢!我再管你一回,我就改姓西姓南姓北去!”

  更数番辛怒言语后,东华负手离去,飞烟中早走得个干干净净。

  檀弓出门之时,见到卫玠正在徘徊。卫玠其实只听到他们对话的后面一半,眼神竟有躲闪。檀弓有所觉察,说自己可以重新讲一遍,这些故事对他无甚好瞒的。

  卫玠满发的冰屑碎雪,檀弓默然替他摘了,却忽地被他捉住手腕。

  卫玠一字一顿道:“他们说你受过的那些刑罚…是真的么?”

  檀弓点首。卫玠一颗心不住的向下沉,向下沉,急急相问:“那你的那个徒弟…他知道么?你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这个问题无可回答。

  那日栾巴早已昏死过去,想知道都不可能。

  檀弓一个停滞,卫玠自觉十分失态,忙装出一副呷了醋的样子:“你讲你上天入地只爱我一个人,怎么又替别人受刑?”

  檀弓道:“雷祖蓄怒于我,而迁于栾巴,拘彼于寒渊牢狱加等勘问,打断九千根刑鞭,受尽刀剜肺腑,火燎肝肠之痛。我正在西冥布道,三千余年一事不知。其无辜遭枉,衔冤负屈,怨气日盛冲霄贯宇,而我迷而不悟,不能俱知始末,悔之已晚矣。其祸之始也,岂非我无知无觉之咎?”

  卫玠心渐渐凉下来了:“所以你就是只为了担自己的责任么?”

  檀弓摇头,表示并不全是这个原因:“栾巴倘受是刑,东荒感其怨,遥远必有大魔滋生,冤报无尽时。倘我一人可以了无尽祸端,止三界永永厄难,何乐而不为?”

  卫玠问:“那还有呢,你就没有一点怜惜他?也不是喜欢他么?”

  檀弓奇道:“栾巴为我之徒,何生慕心?”

  “那他倘不干那些不好的事呢?”看檀弓脸色越来越疑惑,还不愿意停。卫玠心脏扑腾扑腾地跳,紧张得呼吸都忘了,“我是说,他倘以后不干那些不好的事,只做让你开心的事呢?”

  檀弓一时不答。而卫玠缓缓抱住他,心中柔情登生,忽然就似乎不怎么期待他的回答了,俯身向他眼睛上轻轻落吻:“想那么多做什么,永生永世,我永远听你的话,以后有我让你开心不就行了?”

  季瑶急慌慌地进来,就看见这一副天崩地裂的场景。幼小的心灵裂开一道峡谷大的口子,可是又被卫玠那藏在轻松闲淡里的压迫力震慑住了,忙转口说:“先生,你瞧见赫连昊了么?我怎么找不到他啦!”

  檀弓点头。卫玠以为罗睺又有什么露馅行为,便抬眼问:“找他做什么?”

  季瑶有些不好意思:“先生教了我这么久琴,我还什么都不会…哼,以后不会了!我要去买一把最好的琴,然后让天底下最好的先生教我,学最好听的曲子出来,吓死赫连昊那个傻瓜蛋!”

  她抱怨说:“他说要陪我去挑的,就不见人了。娘亲说天底下男人的嘴都骗人,果然是真的!”

  檀弓忽说:“季瑶。”

  季瑶亲亲密密挽住了他的胳膊:“先生就不骗人的。”但总觉得旁边卫玠眼神凌厉,忙惶惑地放开手。

  檀弓道:“我将远行,无复教尔。”

  季瑶大惊,悲伤之色溢于言表,但是很快说:“嗯…大家都说金鳞岂是池中物,我见了先生才知道,原来是不是池中物一眼就能看得出的。这一个月来,先生教我学琴、做学问、做人,是一个千古名师,季瑶却不曾给先生行过拜师仪,更莫说六礼束脩了。先生,请受季瑶一拜罢!”

  檀弓扶她,季瑶却将他手一挥,双膝跪地,不住磕头,咚咚有声。她知道檀弓这样的人,去哪里是自己不该问的,不舍之情愈发浓重,背转了身,举袖拭泪。一开始是游丝般轻轻的,后来终于忍不住在檀弓膝头伏着哭了。

  檀弓道:“倘蒙不弃,此物留予你。”

  季瑶抬头一看,檀弓竟然将凤尾寒拿了出来,另外还有一本《一尘惊云》的曲谱。

  “我不要,先生我不要,这是先生最珍惜的爱物,我看先生一天要抹油擦好十几遍。季瑶配不上的!”她连忙惊慌拒绝。

  卫玠眉头一皱:“她指法都不会,懂什么大雅遗音?你留给她糟蹋?”

  这时罗睺进来了。季瑶看见他,破涕为笑:“你去哪里啦?”

  罗睺站着像木头杆子一样直挺挺站着不动,季瑶忙啐说:“呆子才找你。”

  檀弓却道:“此琴此谱为我少时作,当时技尤稚拙,唯情实可矜,与你今日何异?”说情字之时,檀弓应是抬头看向了赫连昊。

  季瑶红了脸:“什么情不情的…先生今日就无情了么?我不要…季瑶不敢要的。”

  檀弓摇头:“琴有重斫时,人岂再少年。”

  “给你你就收着。”卫玠问说,“你去哪里?太久不回来的话,我可要和你一道了。”

  季瑶震惊:“什么?走去哪?为什么走?”赫连哥哥走了,那三军怎么办朝廷怎么办天下怎么办?离了赫连哥哥一天可都不行!但联想到刚才那个二人搂抱的画面,脑袋里哄哄嗡嗡的:先生和赫连哥哥就是再要好,不也才认得一个月?就这般抛下一切了!

  她无法当面反驳,半天才问出一句不得不关心之语:“赫连哥哥走了,谁来当皇帝?”卫玠无声对罗睺一指。

  季瑶“啊?”了一声:“他当什么草包皇帝!”

  “他的确无能,但有你这个好皇后治他不就够了么?”卫玠笑语,复问,“你去哪?”

  檀弓道:“龙变梵度天,魏伯阳登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