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54章 奈凶星同身异命 怜叶薄有运无缘

  太史衍回家的时候,卫璇正在挑灯看剑。

  “赫连兄,你怎么在我家?今日光降何事?咦,你怎么没去见公主的驾?”

  卫璇头都没抬:“明日是宸懿皇贵妃的生辰,她来提前监制你们太史府打算贺什么礼,挑毛病来的,我去见做什么?”

  卫璇的夜宵一口没动,太史衍坐下吃喝,一边说:“哦,你又猜到了!但我保证你不知道,那西域都冷王子这次入京的打算。”凑近卫璇耳边,小声说了。

  卫璇听罢,把玩酒杯,开颜一笑:“还有这等好人好事?”

  “赫连兄,你是不是没听清?我说他看上了云英公主,是来跟你抢婚的!你这预备驸马还在这嘻嘻哈哈。”太史衍不解,细忖之下,亲亲热热地敬酒给他喝,“你不会是当真不想娶吧?云英公主可是宸懿皇贵妃的独女。那宸懿皇贵妃是何等荣宠?当今圣上为她遣散六宫,惹多少前朝议论?如今虽得了不治之疾,陛下日夜陪伴,说谁若能治好皇贵妃,愿意半壁江山相让!”

  看卫璇在慢悠悠地舀一块豆腐,太史衍以为他没听进去,忙反复强调:“咱们天师算出来的,你可是公主的命中郎君,千真错不了了的。你倘真不喜欢,那男子汉大丈夫日后有个三房四妾的,不也很使得么?而且你想想,如今陛下子息凋零,你若娶了云英公主,单凭这份独宠…你娶的可是整个天下!”

  后面的话大逆不道,便直接简省了:“真是三生有幸、福祉无边啊!咱们京城这些多少个紫贵,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大福气!”

  而卫璇将一块特大的鸭屁股夹他碗里:“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太史衍被这么当头一问,忽想起昨夜里那两具尸首,心中颇感后怕。但他实在不信,天底下真有人能拒绝么?最要紧的是赫连与太史乃世交,乃是个一荣俱荣的道理。若是卫璇执意退亲,他后半生的指望也尽化泡影,心中如何不急,如何不苦?所以只能自欺,只当卫璇迷糊言语,作不得准。

  于是太史衍干干一笑,绕道劝说:“公主为这桩婚事寻死觅活,京城无人不知她今生非你不嫁。这般痴情的美人,你就一点不动心么?”

  卫璇咀嚼那两个字,驰思甚远,回忆起手上寒露般冰凉的触感,眼底划过一丝异色,头脑乍惊。他是何等机敏明利之人,遇见这一日来极端非常之心情,心里摇摇欲坠,一瞬之间猛然分拨明白,喃喃语道:“当然是动了心……”

  滕玄用帕子为檀弓揩了雪水,将外袍挂起来烘干了。他有些忧心:“这么晚了,真君还没有回来。”

  滕玄点燃火炭,檀弓全身没入火焰之中。呲呲声响,缭绕不散烟气之中,檀弓身上渗出缕缕金色,落成株株莲苞,绽放火中。

  滕玄看得过于心惊,差点忘了替檀弓换药。这便是“以你骨化他骨”的后果了——檀弓现在的身体是由天山莲枝所化的,人界灵气稀薄,七日便会枯损一次。所以经常要打断了、融化了全身骨头,沐火重塑一次。

  滕玄眉宇一团浓郁的忧伤:“吾主,既然已经找到了卫子,亲眼见了他此生富享荣华,无有灾厄,何不就此位归三十五重天?三霄之上灵气郁勃,天山莲枝怎会凋萎?吾主又何受此非人之痛?”

  他一言落毕,才发现自己说了个悖论:“副主倘知,必然不惜一切代价,为吾主重拥神体,自然没有后忧了。”

  檀弓不应。滕玄实在看不下去,又唤一声。檀弓才说:“紫微并非你之副主。”

  檀弓这话不是第一次说,却并没有多加解释,所以滕玄无论如何是也想不到那一层去的,便说:“况我听说卫子已有婚约在身。他倘若失了元阳之身,便十分再难在修仙一路上有所进益。吾主虽与东华帝君有约在先,令卫子亦位列仙班,如今却也十分难以实现了。”

  滕玄真情急切,他只以为檀弓是对卫璇有愧,自觉檀弓盲目销骨,就是天大的恩情,也该还清了。所以又连劝一大通,试图说服檀弓为三界爱惜圣体,莫再点灯熬油,尽快回去。

  天枢也跳出来,对檀弓一顿规训:“凡尘之中多秽物,汝乃天生神胎,不可以在欲界久驻。”

  天枢是督神使者,说话更有分量。二人刚柔并济,一句“吾主”,一句“太微”,一个“保重圣体”,一个“九天法纪”,竟然毫不停歇地劝了一个多时辰,灯都残了。

  一直到天枢说:“前世为前世,今生为今生,人心已经两异,汝为何如此执念?”

  檀弓本来无言垂听,这时忽地说话了:“倘我说,自天地之始以来,碧落黄泉,海易百田,此人为我唯一之所执,之所念,将何如?”

  “咚咚”敲门声传来。

  卫璇折扇轻挥,缓步而入,笑说:“先生,我回来了。你不是说有话对我说?”

  因见这对主仆相对无语,气氛诡异,他便说:“今日天色太深了,我改日再来相扰。”

  话音刚落,滕玄已经告退了。

  檀弓道:“我……”

  刚说了一个字,就见到太史衍找来了,边走边说:“哎,先生也没睡呢?正好,我们人多智谋也多,商量商量如何给赫连兄抢老婆!……你瞪我干什么?不是你亲口说了,心动了人家公主么?”

  次日,因这今古未有的宠爱,宸yi皇贵妃的寿宴声势极其浩大,各国也派使节来朝贺。

  左首是西域、南越、北境大乐国和东部四国的使臣。右首是皇亲国戚、左相右相等重要大臣。卫璇和太史衍本已封爵,颇受重用,自然列席。檀弓虽是平民,但太史衍坚持邀请,所以他亦享客卿之尊,坐卫璇之右。季瑶颇受皇太后喜爱,也来蹭吃喝了。

  大名鼎鼎的太一天师在上首陪座,双吊梢眼儿精光迸射,睨视下众。他乃是茅山术士出身,颇有些手段,听说宸懿皇贵妃阳寿本来已尽,多亏了他才勉强吊着一口气,自然成了圣上第一心腹。

  皇贵妃和周帝姗姗来迟。众人都以为令帝王如此痴迷的女子是何等绝色,看见皆大失所望。宸懿皇贵妃中人之姿,面色枯黄,眼角皱纹沟壑般深。若非身着华美服饰,如此色弛,何异市中老妇?可是因为她连连咳嗽,周帝一眼歌舞都没有看。

  西域使臣说:“大周的皇帝,我们王子此行带了一件宝贝来。”

  使臣命人抬上一口铁笼子。里面装着一只白面猿猴,操檀板而歌,娓娓动听。众人皆大惊奇,周帝也连连说好,正在交口赞叹,都冷王子出了列。

  都冷王子的真人,倒比他的名字热烈多了,上来就是开门见山:“既然皇帝如此喜欢,就留下给您取乐吧。这样的宝贝我们西域应有尽有,日后还可以源源不断地送来!但是你们中原的宝贝,我能看上的只有一件!那就是贵国的云英公主!”

  周帝脸色突变,天师捋须说:“都冷王子远道而来,可能不知情,我们云英公主早已许了亲,下月十五便成婚了。”

  都冷王子抱臂说:“这有什么?许了亲就要嫁么?在我们呼拉尔草原上,就是寡妇嫁了三次,也没有人敢嚼舌头!”

  西域使臣也说:“大周的皇帝,我们王子八岁随父入京之时,便对云英公主一见钟情,当时先王也曾许下秦晋之约。若要论先来后到,也是我们近水楼台,怎能让他人捷足先登?”

  “王丞相是吧,我记得你。当初你也在场,不会不承认了吧?”都冷王子指认宰相,扭头继续说,“礼部尚书左大人,工部侍郎陈大人,我没记错吧?”

  北境大乐国使臣也交头接耳:他们与大周也有过指腹婚事,周帝也这般不讲信用么?南越和东部诸国也在窃窃私语。事情到了这份上,已不是简单的儿女私情了。

  太史衍戳了一下卫璇,却看见他掩袖喝酒,脸上笑都快藏不住了。

  宸懿皇贵妃又咳了一声,周帝觉得天都塌了,连忙扶她回去歇息,留下众人相对讷言。

  这时忽听刷的一声鞭响,只见那小猴子一声惨叫,破开的脑浆溅了太史衍一脸。众人惊声尖叫。

  是云英公主风雷火急来了,她身着红色骑装,端的是个美人胚子,眉彩高张,唇添十分脂艳:“脑袋一抽就碎了,你这算得什么宝贝么!”

  她在万国使臣面前这般嚣张,一是仰仗周帝无限宠爱,二是都冷王子为这般泼艳所慑,毫不生气,一颗心怦怦乱跳,居然愈发爱了,激动结巴起来:“哦…我的公主殿下…你记得我是…”

  云英公主又是一鞭,一招呼,只见侍从拖着一个小孩子上了殿。还没看见人来,血腥气就弥漫了一整间大厅。

  “我这个才叫宝贝呢!你见过会吐火的妖怪么?”她将那小孩提了起来,鞭子贴着脸滚了一圈,“小娘皮妖怪,你是要痛痛快快死呢,还是喜欢零零碎碎先受点折磨?”

  卫璇本来惬意得很,忽地站了起来,忙将无须抢来:“放开!”

  云英公主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解释道:“赫连哥哥认得这妖怪?我…我就是昨天夜里…我叫人在街上演我们的皮影戏,说咱们一起画眉,赏花,演得可好了,偏这个妖怪吐了一口火,全烧光了!他岂不该死九族?”

  无须昏迷不醒,像是被打得半断了气。无须昨夜是气急上了头,才使了法力。这才想起来檀弓说了:下界灵气稀薄,不能修仙,若是让他们看见鬼神之术,便会幻想缥缈之事,不事生产,如此贻害无穷。无须不敢再为檀弓添麻烦,所以被捉之后,咬了牙连抵抗都没有。

  光是那鞭子扬起的劲风,都刮得众人满脸生疼。众人怵然心惊,看云英公主这般刁蛮狠辣,向都冷王子投去同情而不解的眼光。

  卫璇急忙唤御医来,要陪同无须一同下去,却被云英公主拦住,她昂头对都冷王子说:“你连赫连哥哥的小指头都比不上,你也配娶本公主?”

  都冷王子愣住了,他先前不知道驸马是谁。

  赫连哥哥?什么赫连?还能有哪个赫连!十六便代父出征,用兵如神,于万军丛中直取敌将首级,百战百捷的赫连奕!

  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都冷王子完全失语。

  众人目视当事人,却听卫璇说:“既公主如此垂爱,小子不敢推辞。可是都冷王子如此情重,我若是如此便横刀夺爱,实在于心不忍,也损了大周和西域的百年之好。我们中原的事,向来总抬不过一个理字。不若我们就讲理讲公平,比上一比,也让王子殿下输得心悦诚服才是。文试武功,你出题便是,我都奉陪。”

  都冷听了更是气得发抖,只觉卫璇言语之间,无不损害自己男儿威严。可是他好似胜券十分在握,又让都冷王子不知如何回话。

  周帝不在,无人主持大局,但若是在,也须得顾忌先皇与西域之约。所以卫璇这几句话朗朗说来,大众皆觉合情合理。卫璇才德俱修,美名尤卓,文韬武略,无所不能,还能输了这西域莽夫不成?如此一来,不仅可以退了不速之客,还能顺便一扬国威。

  有人已去回禀周帝。周帝正然心焦爱妃病痛,一律事务皆以“好、准、妙”三字回复。

  唯独云英公主坚决反对,厮闹起来:“不行,不行!我要自己去见父皇!”

  她岂不知道卫璇心意,说成这样只是顾全体面,好让大家众口一词支持比试。到时候一定是故意输得十分精巧,顺顺利利金蝉脱壳。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她怎好意思说出卫璇打算,岂不大损自己女儿颜面?所以脑袋电转,忙说:“那你们让手下人来比,自己不能上场!”

  卫璇收拢摺扇,笑说:“你怕我比不过不成?”

  “你世家公子和这等莽夫动手,岂不损你雅名,就让国师代你来比!” 云英公主脸色红白不定,又说,“我是公主,我母妃是皇后,四舍五入我的金口玉言就是懿旨。赫连哥哥,你要忤逆这天威不成?”

  卫璇正要说话,赫连公却先开口:“奕儿!”

  都冷也曾听闻过太一天师的威名,自己一介凡人,天下岂有哪门武功能占得仙术上风?何止是天堑差距。垂头丧气,身边更无人可用。云英公主冷哼一声:“那本公主替你选!”

  她环顾四周,知道卫璇人脉极广,保不齐轻松被他收买,却注意到一人面孔甚新,独他落落不似卫璇党羽,看他模样,又是何等手无缚鸡。

  “就是你了!臭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