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46章 挫英雄今美人关 奈无计知离情否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是夜,白麒驮其尸,与慕容紫英同穴殉葬。

  林茉茉也在陵前断续哭过几小场,小心说:“道长…慕容公子既已去了,我们在此枯守有什么用呢?你已经在这里呆了几个时辰了,无须弟弟他们还在山下等着呢…”

  檀弓燃香三柱,合掌长跪,叩齿念诵:“拔一切业障,往生净土……”

  林茉茉听他叽咕到后头,越发不懂了:“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檀弓骤然睁眼,自己也不知为何,神祝怎会变作魔语?手心忽地剧痛,就像捂着一块滚铁,一会又忽地如同一枚冰砖。冷热交加之下,只见手背经络变成了紫黑色,如同千百条毒蛇,在血管之中追逐嬉戏。

  林茉茉吓坏了:“道长,你怎么…道长!道长!”

  檀弓举意抬眉之间,山河已然崩塌。林茉茉还要去扶他,却发现自己连连倒退几十步,根本不记得为何上山了。原来,这时空也被扭曲了。

  体内那股雄浑的魔意快速膨胀,天枢以神炁交战,正在胶着。檀弓痛意难忍,当即昏倒。

  再睁目之时,却见到陈思渊蹲在面前,拿一大叶芭蕉护着头。脸上表情五色缤纷,又是想逞凶,又是极其畏惧,浑身乱战:“你!我警告你!你不要动!我通知我主上马上就来收拾你了!”

  见檀弓面无人色,好像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这才拔出银剑,对着檀弓的脑门一通乱指。可是檀弓身上的煞气、魔气、罡气、戾气、龙气五股同发,直接将那银剑崩成雪片,自动折返,将陈思渊肩胛骨插成粉末,碎片更将他的舌头搅烂成泥。

  可忽听见脚步声,如同肉酱的陈思渊起死回生:“主…主上!您终…来!…就,就是这个人,坏了,了弟子当…五洲,盟主的,的计划!若不是他…您,今日就,就已经睥睨…人…道了!”

  来人赤红衣服,玄纹云袖,身材高挑。镶九彩金线的靴子停在陈思渊脸边,不曾下顾。

  陈思渊急忙邀功,要拱行去掰檀弓的脸,可是檀弓一抬眸,一刹之间,冰生玉水云如絮,寒气甚是苦重:“凤皇…”

  凤皇脸色剧变,忙要俯身,树丛却钻出来一个驼背龟相:“今日生擒上极天帝,此为天顾我西冥十万子民亡灵也!”

  凤皇惊惶的眼色立刻就冻结上了冰霜,陈思渊哪里反应得过来:“什么…什么上极…天?帝?”他已无用了,龟相会凤皇意,当即一脚踹死。

  龟相忙要将檀弓擒住,可是一道金光飞过。越金拦在面前:“凤兄,左尊大人他受了重伤!”

  凤皇见到越金莫名其妙也在,脸上神色更加晦暗不明了,嘱咐龟相:“带回去。”

  龟相开开心心连声应喏,却被越金一把推倒在地,龟背着地,一时没法翻过来。越金怒道:“凤兄这是做什么?带回西冥做什么?兄这般态度,莫非还对当年之事大怀错恨?”

  凤皇好像听到极为可笑之话,表情都懒得给:“如何不恨?”

  越金义正言辞:“北帝与我西冥永世深仇,此事不假,可是与左尊大人何涉?左尊大人对我西冥德情山高海深,昊天罔极,西冥上至龙凤,下至狗豺,无人不睹,念劬劳之恩无人不敬过堂上!凤兄聪明智慧一域之主,为何仍这般是非不分?不怨雪霜,而怨春风?”

  龟相哪里能放他这样辩白,可是不敢直意冲撞越金。只是委婉说孔皇大人年纪轻阅历浅,岂止天族人心险恶?大天帝不和北帝同心,莫非和我们妖类统一战线?又说什么他杀害琼曦,神仙无不心肠险恶。总结道天赐良机,难道要放跑这敌营主帅?越金则毅然说你们若要带走左尊大人,就从我的尸身上跨过去云云。乌鸦阵阵,两个人吵得凤皇头脑嗡嗡的。

  凤皇终于说:“去向大罗天传话,问问北帝,这个人还想不想要了。”

  龟相胜券在握:“凤主英明!”

  越金一点面子都不给凤皇留:“凤兄!你是着急上火糊涂疯了么?你若放出话去,左尊大人在你手上,西冥多少居心叵测之人,立刻便会上奏施压,你到时候回心转意,都是来不及了!”

  凤皇冷笑:“怜他?血海深仇,报偿不及,我怜他作甚!”

  龟相将胡子一吹,喜滋滋入水去散布消息了。越金匆匆放话说左尊大人要救一个人,正需要你的凤凰涅槃火,求你帮忙,便赶忙飞身去追龟相。

  见他们走远了,野天旷地,就剩下他两个人了,凤皇还是那冷冰冰的口吻:“起来。”见檀弓伤重不醒,连衣带人,拽将起来。旋即变化原形,便要载他飞回西冥。可是檀弓被夜风一吹,连咳不止。凤皇皱眉,拔羽吹气,变化一叶小舟,正要将他塞进去,却看他频频回顾——那张凤尾寒还横在地上。凤皇分明已经成功将他推进船舱了,心下一动,还是将琴抱了回来。

  向西行驶,气候更易。时夏月,惊雷暴雨卒至。舫至狭小,二人对坐,檀弓伏琴而睡。

  凤皇将檀弓扶起来,向他体内一探,却发现那层浓浓的酒气之下,包裹着乱七八糟的外人之迹,魔力占五分,龙气三分,神力两分。袖口之处,还有越金爱用的冰片香味。本来还想用妖气为他疗伤,可这么一看,奇经八脉里恐怕是一点位置都不留给他了。

  此时天枢已经止战,檀弓的元神也在渐渐复原。檀弓仍然不醒,其实是酒的余劲上来了,醺醺大醉。

  凤皇见状,胸中气闷至极,干脆放他不管。心里怒火交迸,本打算开始谋划如何相挟北帝。

  但是舱外暴雨急催,凤皇始终心绪不宁,内心天人交战,见檀弓睡容如同稚子,仿佛正做什么香甜之梦。与自己愁恼比较之下,觉得十分不平,便敲击琴板,试图将他吵醒。可是当檀弓真的缓睁双目,唤一声“鶤奴”之时,凤皇又为之失语了。

  对他扳指上的那颗明珠,檀弓一直在注视,好似异常在意,垂眸道:“青鸾…”

  凤皇板板正正地坐着,彻底将手收了回去,不让他看了。这颗明珠,正是当日那翠羽凤冠上的,他戴在手上是悼念亡妻之意。可是被檀弓点了出来,却觉得无名愤恼。

  檀弓忽道:“鶤奴,你可心悦青鸾?”

  凤皇没有见过檀弓诗酒风流的模样。所以一惊抬眸,只觉这种问句,绝对不是那个德业广深,言行无玷的大天帝能说出来的。凤皇起初并不想理会这等醉后痴态,绮言妄语,更不想同人聊起这般痛心事,一腔仇怨,更不可能对这人现在不知事的模样发泄出来。

  可是檀弓定定地看着他,凤皇无法闪躲,将眼光抹到一边才回答:“也许是吧。”

  “善。”檀弓点点头,一个漫长的停顿之后,双眉愁蹙,像深有所思,“那尔可知…情为何物?”

  凤皇怔忡一下, 看檀弓言行颇见失常,眉间的金印若有若无,不知这和那股魔气可有关系?

  晓星明灭,檀弓空渺望灯,瞳仁中映着密腊般的光辉,眼中景,心中意,两相萧,自答说:“男欲求女,女欲求男,情意合同,俱有悦心…慕艾之心,何常之有?情之至者,生死可以相许,男女可以颠换……”

  手下惊弦一响:“只惜天道无常,缘悭者多,人世之事,非人世之所可以尽。使云海天涯两杳茫,有情人哀恨终身。”

  言罢,又沉沉睡去。

  凤皇眼色复杂,半晌又叩琴板:“你到底饮了多少酒?和谁?”

  不耐烦连拨他弦:“谁?”

  檀弓对琴埋脸,答非所问:“昔日痛饮别有肠,狂歌醉笑三万场。”

  凤皇看他遮脸逃避似得,便将凤尾寒抢了过来。檀弓没了倚靠,手撑着额头,还是看不见任何神情:“凤者,请演如何求凰。”

  檀弓说完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再戳不醒了。凤皇忍着怒意砸了两下弦,檀弓才悠悠睁目:“凤兮凤兮思故乡,遨游四海兮求其凰……”

  他拂开凤皇的手,开始整饰音辞。乐音顿时不再迟滞,有了薄厚,吟猱绰注,散音一松一紧。指法清丽缠绵,却不减其天真。

  只听他道:“凤求其凰,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如同沦亡。而我思其人…此何极…缘何君之一去,渺渺再无归期?”

  凤皇见他身上又升绕袅袅魔气,惶急忙要去扶,却在手中摸到一阵湿润。是檀弓无言有泪,乌黑睫毛像一对不堪承受的蝶翅,又像是一层轻盈云彩般的纤翳。

  凤皇当时脑袋就全空了,登时就没了法子,忙轻推他:“恩主,恩主?”

  “你是要复活何人?”想起越金之言,猜这大概就是檀弓伤悲缘故了,便急追问,更见檀弓一副泪珠滴尽愁难尽的模样,心中霎时间辄为凄恻,喉头一哽,“我尽依你便是。”

  当即吐出凤凰丹心,碾碎化做涅槃真火。

  可是正在这时,便见龟相和越金手脚并用,扭打着挤进船舱。越金羽毛尚未沥干,抖了凤皇一脸雨水。

  龟相怒发冲冠,他还没向大罗天放话,便先得到了战事的快报:“北帝欺人太甚,他昨日已发三千天兵天将犯我境界!说是为了扫荡西冥境内魔人,可实际上是暴屠西冥子民,以蓄日后大战!”

  可越金看见檀弓恹恹不振,关心的完全是另一码事:“左尊大人与凤兄有救命之恩,凤兄绝不可以恩将仇报…”

  一吐出丹心,凤皇血红色的瞳仁立时黯淡了八九分,几乎变成了纯黑色。龟相见状忙劝谏:“大战在即,凤主大人绝不可损失任何法力啊!…我唯恐,我唯恐……”

  看见越金瞪视,龟相咽咽口水,唯唯诺诺,终究那话还是冲了出来:“上极天帝高居三十五重天之上,怎会离奇昏倒野外,我唯恐…这回又是攻心之计诱您吐了妖丹,然后…”

  将涅槃火焰彻底掐灭,凤皇眼眸重新燃起烈焰,血红如欲喷火,恨意四喷, 句句如刀:“救人?复活?你还在这里卖弄可怜?真是手段愈发下作!差点又要被你骗了!”

  他扬袖将凤尾寒掷入冰潭:“想要涅槃真火是么?我倒要看看,这代价你付不付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