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40章 道兢发渊默之雷 恶亹触无涯之祸

  这斗丹分为“文斗”和“武斗”,而五洲盛会的炼丹峰会上,大多时候采取文斗方法:一群人各坐一个丹炉之前,半日之后,谁炼出的丹药品阶最高,方为赢家。

  听者已经觉得如此无趣,看者更是如斯。那驭兽、斗剑峰会上动辄观者一千有余,而今日是炼丹峰会万众瞩目的决战,丹术巨擘毕至,台下也不过将将坐满,五六百人而已。

  其中还不少的是奔着看“檀弓”笑话来的。青州檀氏原为五大丹道世家之一,当年那场幼子的择师宴办得好是风光。而先是家业衰败,檀齐唯沦为天下所共耻,后是生养出这么个无能过逾的儿子来,可谓看他起朱楼宴宾客,又看他楼塌了。

  曹念齐将那名单来来回回读了十遍,很是失望:“搞什么嘛?就是没有栾高师,我不想看了。”

  曹贤孟和褚俊艾互望一眼,虽未明说,大抵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后一排便是江陵十三仙,虽然她们都着素色服饰,但女孩子鲜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一群明亮的百灵鸟似得,望过去甚是养眼。

  陈天瑜着淡青色衣服,张望了一会,到底没看见栾道友的身影。小师妹奚华清粉红衣服,天真地问:“陈师姊,你说的那个栾高师当真那样厉害么?他若来了,比都不用比了么?”

  容思行挑眉讽视:“哟,王坡这就卖起瓜来了?不晓得还以为人家已下了帖子,要你明日过门呢!姑娘家一天到晚不晓得羞。”

  陈天瑜情性和婉,本来一声不吭,可是听了这话却说:“栾道友他心比明镜,一尘不染,你莫要将泥水往他身上泼。”

  容思行以为她原是个闷蛋,没想到也会生气,便一愣,悻悻地回嘴:“什么栾的,那有什么。再厉害的男子也越不过当年我的卫公子去。”

  陈天瑜不打算理会她了,可是感到颈边一阵凉风,原来是梅星辰在一旁殷勤打扇。

  他们兄弟和裂海真人的座位原来在遥远西边,不知道怎么摸到附近来了。梅星雨垂涎容思行艳色,说了一通卫璇玑的好话,说什么我与璇玑兄曾为至交好友,求学岁月,日日形影不离,夜夜抵足而眠。我慕他高风大义,为天下苍生欣献性命,他去之后,恨不能共相随之。容思行闻之,为之一小哭。只是一边泣,一边拿手帕吸出泪水,怕掉出眼眶哭花了妆。陈思渊再三温慰,说那一场劫难已然过去,生者幸甚,死者幸甚。又说牵动仙子如此柔肠,在下实在罪该万死万死。不过见仙子泣露尚且如此貌美,何想见一笑倾动城色邪?二人自我欺骗,自我感动,母啼鸦唤春,公杜鹃叫月,又哭又笑了一阵,直到裂海真人来将他缉拿回去了。

  另外一边,白鹿儿正在冲越金吐口水,越金冷笑一声,飞入檀弓袖内,终于回到了这又香又舒适的所在。檀弓来的时候不早不晚。玄静师太看他步履亦乎沉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还以为他受了什么重大欺负,忙问:“弓儿?”

  紫霄宗的宗主孙克用对她摆了摆手:“你不要费心啦。我看这檀家小子多半早是废了,你已经对檀先兄仁至义尽了。”

  玄静师太颇觉檀弓十分不对劲,难道说这些日子被人折辱懵了,傻了么?还要去找他,无为道派的掌门王积涛也说:“已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众丹师依次入场。大多数丹师穷其一生,枯坐丹炉之前,体力比凡人还要娇弱几分,说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绝不为过。顶级丹师为豪门大派所供养,性格矜娇,眼皮底下根本看不见人,又极好面子,所以这炼丹峰会别的不说,排场倒是极足的。

  人未至而音先闻,琵琶、二胡、瑟、琴、埙、编钟、箫、笛、笙、鼓…最少的一个丹师也带了五人乐队,倒数第二个上台之时,众人只觉天上地下都是大钟鼓之声。

  抬头一看,那五十多号人的乐队坐于云彩之上,真担心天会不会给坐塌了。衣饰更是隆重,分明已是初春,众丹师却皆着厚重毛领礼服,女子无不长袍曳地,需要三人以上来托,男子无不耳垂三坠珍希宝石,以表门派看重,家族显贵。那十全上人陈思渊更不肖说,红灯闪闪,花簇簇,锦簇簇,将金山银山穿整齐,脸上敷了粉,嘴上涂了朱。

  台上攘攘数百人,等待都宣传完毕挨个下去了,才显露出檀弓的孑然身影来。

  玄静师太一叹气,她不是没有为檀弓准备好仪仗,可是送去之时,恰逢白鹿儿和越金正然恶斗,越金一个翅膀招呼下去,白鹿儿的胳膊没脱臼,那些乐队人才却是哭天喊地,胳膊腿脸多处受伤。

  容思行看檀弓乌云叠鬓,浅淡春山,模样着实不俗,又看陈天瑜竟也在注视他,便以为二人熟识:“你看他作甚?这种苗而不秀的银样蜡枪头,到底是不中用的。一看就是要吃女人本的。”

  陈天瑜并不认得檀弓的真容,更没半点交集,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赞同她的话。

  白鹿儿一人躺了两人座位,青天白日下呼呼大睡起来。滕玄却说要开始了,快起来参悟道妙。

  檀弓也是以为要开始了,已经坐了下来,却没想到还有一个步骤:玄谈。

  所谓玄谈,本义是让众丹师交流丹道妙理,看看能否有契机超悟。可是五洲盛会举办如此多年,渐渐偏离本意,玄谈便扭曲成了各家自吹自擂的一个环节。

  那陈思渊率先开口:“贫道自幼学道,弱冠弃家,遍历江湖,求参道德。诵祖师魏伯阳以来诸先生丹经、词曲、传记,熟研精思,寻文求意。又遍参道契高士,穷历大道之要。后游诸名山大川、洞府福地,祷求石壁碑记。幸得魏伯阳祖师授以大道之要,始得琅轩丹术之妙旨也。”

  众人大惊:“琅轩丹术?”

  陈思渊微笑点头:“让诸位道兄见笑了,正是当年王佩英得了便独步江湖的琅轩丹术。”

  王含贞可是个恶名人物,台下开始议论纷纷,海晏蓝辩解道:“一树之果有酸有甜,一母之子有愚有贤,诸位怎可以因一人歧视我太清丹师?”

  梅星雨哈哈笑:“歹竹能出什么好笋?”

  陈思渊两手结印,将一枚朱红色丹鼎祭到天空,分发给诸人几十张短笺:“琅轩丹术开篇讲到:夫至道不可以名言,至神不可以想得,可名非道,可想非神。夫神禀乎道,合乎性,根于阳,虚灵而无迹,变现而无方,超乎天地之外,天地不可得而囿;出乎古今之数,古今不可得而穷,可谓真而至真,玄之又玄。”

  众人凝神细看:这便是琅轩丹术的残篇么?

  坐席也分发了几十张,无须接过来一看:“这怎么…好像是道君的笔迹?”

  陈思渊笑道:“不错不错。这便是魏伯阳祖师爷所授之道。今日借阅诸位道友,实我为弘道之为。至于下篇…请诸位体察,此我门派不可外传之秘啊!”

  无须心道:这个放屁老崽子。明明是道君写给王含贞,你多半是偷他的!

  可是诸人眼红心热,岂止一个妒羡了得。陈思渊看见目的达到,这消息若传遍五洲,何愁来年来拜师的弟子不踏破门槛。

  下面的弟子也跟着附和:“十全上人道义两全,那王佩英丧心狂病没发作时候,叫做太玄大士;我看上人堪堪一个太真大士的称号!”

  陈思渊十分满意,可是刚打算坐下来,却脚下一滑,结结实实跌了个金冠倒躅。他为显富贵,那琅轩道字乃是绣在绸缎之上,十分华美,造价极是不菲。人人珍若稀世至宝,可是却不知哪个不知好歹的,竟然信手丢在地下。

  陈思渊抬头一瞧:“哦!是我们檀小道友么?”

  檀弓不是没有过目,更不是故意丢弃,而是他正在试水温,两手又要结印,无处搁置这一卷绸缎。

  陈思渊大笑:“檀道友在这里用起功来了么?也是,多试试水温,别一会又炸了炉子。”

  他见檀弓目不斜视,好像故意不正眼看他一般,冷笑说:“檀小道友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这琅轩丹术,你青州檀氏瞧一眼也不瞧么?”

  檀弓没置可否,将玄龟取了出来,看它四肢红中泛紫,知道温度尚可。他屏气凝神之功已臻化境,全身心投入之时,可以自然关闭五感,收视反听。

  陈思渊本来欺负檀弓已足了,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再理会他倒是失了自己身份,但这时着实被气着了:“檀小道友,我在同你讲话。”

  檀弓这才转身过来,对诸人点头致意。可这好像是对大家的同样待遇,根本没给陈思渊任何特别尊重。陈思渊更冷说:“檀小道友如此弃之敝履,是未曾听闻过琅轩丹术之威名么?”

  自己写的东西怎不认识,檀弓便道:“闻之。”

  陈思渊道:“那就是看不上了。哦,我闻早年檀氏罗厄丹术也是响彻天下的,怪不得。”

  诸人连忙奉承:“罗厄何及琅轩万一精妙?”

  玄静师太不乐:“诸位这样发言,莫非是两种都精通么?”

  陈思渊笑道:“师太指教的是。现在时间尚早,再玄谈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我们不若单独切磋一番,看看罗厄和琅轩到底哪个更胜一筹。檀小道友,我敬你世家出身也是风雅人物,大家一团和气,只要文斗便是了。”

  他只想要扬名立威,根本不等檀弓答应与否,便将一堆滑石、石棉、鸡血藤之属投入丹炉,生起火焰。丹术暂且不论,这架势的确足够赏心悦目。那丹火色泽极为鲜艳,一团揉碎了的斑斓彩虹一般,叫做“霓虹真金”。那丹鼎雕刻精美,想必也是来历十分不凡。一炷香的功夫,陈思渊掀开鼎盖,竟然是一炉七品五转的龙虎大丹。

  众人一惊,这不只是玄谈的预热环节么?怎么就已经炼出如此精淬的丹药来了?

  七品的“品”,意思是越高的品阶的丹药,材料和丹方都越稀有;而五转的“转”,意思是经过了五轮丹火的反复淬炼,每一转都是对丹师火候抽添功夫的极大考验。一不留神,至宝之物一息消散于烟焰之中,而为灰尘。二是还需考量丹师对肾心之水气的把握,肾者,气之根,根不深则叶不茂矣。心者,液之源,源不清则流不长矣。根源若不甚坚固,丹药的转数也是升不上去的。

  陈思渊看见众人异色,面露得意,说:“诸位待看。”嘿哈了一声,手劲一收,那丹丸在空中告诉旋转起来,火光一跃,竟然又到了第六转!

  陈思渊毫不吝啬,将丹药分发诸人:“请诸位赏尝。”诸人掰了半块放入口中,已觉元炁大涨,立刻有洋洋通神之感。

  众人再看檀弓正在鼓捣什么,只见他所用器物乏善可陈,炼出来一炉颜色都不统一的大小丹丸:有的朱橘,有的褐紫,还有的黑黢黢不知何物。

  这真是符合大众对檀弓的预料。陈思渊冷哼一声,连嘲笑他都懒得了。梅氏兄弟和徐淑敏摇扇扇凉。玄静师太心疼皱眉,太清诸子摇头不语。

  可是滕玄却受了檀弓的命,将丹药分发给下座诸人,都是方才品尝过陈思渊丹药的人。

  陈思渊说:“干什么?檀小道友当大家是瞎子么?你这些丹药颜色驳杂,质地不纯,谁优谁劣一看便知,还需要尝试?”

  可是话音刚落,便见到四五人突然手足抽搐,七窍眼睛皆冒绿烟,诸人骇异:“十全上人炼的是甚么毒药?”忙把脉拯救。陈思渊也慌了神,忙欲分辩。

  滕玄不由分说,连忙将檀弓所予丹药塞入诸人口中。还没等谁反抗的功夫,这些人竟然忽地醒来,起行如同常人,反倒别有一股神清气爽之感。

  陈思渊也不明白,指着檀弓说:“你这是干什么!”

  檀弓道:“骨柔筋弱不堪承受龙虎霸道之气。轻则五脏焚火,重则气尽体空,魂消神散。”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那龙虎大丹丹性过于霸烈,有些人不适合吃罢了。而檀弓炼的那一炉,丹性极为舒缓温和,若是与其一同服用,便可消去其霸性,甚至有合二为一的妙效。之所以大小色泽各不一,竟然因为是考虑到诸人体质有异,功力深浅不同。

  众人皆是错愕神情。

  檀弓这一行虽然算是却赢了名声,可是那养气丹并不复杂,根本看不出丹术如何。本来以为可以正式开斗了,可是谁知陈思渊根本不罢休,自觉折了面子,好胜心起:“小道友今日这是来炼丹的,还是来开坛救人的?若是来炼丹的,就同我共炼一炉,这样方看得出罗厄与琅轩之高低上下,也不致他人说我欺负了你。”

  玄静师太觉得他这样特特刁难,十分无理,便欲出声伸张正义,可是却听见台下有人讲话,一望过去,容貌是面如桃蕊,眼有光华,与檀弓颇有几分相似。

  宝相道:“上人若是执意如此,不设置些好彩头么?我哥哥岂是你随便招呼的么?”

  众人见讲话的黄牙未退,奶毛未干,本来欲呵斥他,何来胆子在天下英雄面前发言?可是又听他称檀弓为哥哥,关系好似颇为亲密。罢了罢了,一个笑话是看,两个笑话也是看。

  玄静师太看他脖子上系个红绸丝带,坐姿妖妖不正,讲话也是甜甜腻腻,自觉有碍正道观瞻,便想:弓儿这是交了什么坏朋友?

  陈思渊听了并不恼怒,反倒觉得他们愿意接招,那是再好不过,便潇洒问道:“你想要什么彩头?”

  “我看上人的丹火漂亮极了,是叫作‘彩虹真精’么?这样的绝品,我们见都没见过,买不起的。”宝相幽幽叹气,“和上人相比,我们整个就是一赤贫罢了。”

  陈思渊听他连名字就叫不对,真是胸内没点墨,又看他就这点心气,更看不起,笑起来鱼尾纹深得如同横断山脉一样:“哈哈,我还以为要什么!答应你便是了。”

  檀弓却道:“不必。”

  他是对宝相说的不必,可是众人听着却像是心虚避战,陈思渊气焰更涨。

  这时海晏蓝也说:“陈道兄这样似乎不妥。我们檀小师弟自幼丹田匮缺,不宜炼丹,现下虽不知是得了什么后天机缘,幸能炼出一炉来……”

  姚云比点头附和:“丹术本来看重的是丹心道性,以和为贵,陈道友何以非要一争上下?”

  海晏蓝道:“修行仁义,通达道德,则和气贯于天下。道同一理,怎见高低?”

  徐漱溟风雅摇扇:“二位道友此言差矣。我看道虽一理,各有所陈。”

  玄静师太恨他们好心讲错话:“你们两个在讲什么助他人威风的话?弓儿既然能闯到这一步,就必然是有本事、有资本的。弓儿,就和他比!”可是话说完了,自己也颇为心虚。她只是不忍见檀齐唯之子不战而屈罢了。

  陈思渊见状,心思一动,不若退他个一两步,为自己搏个礼让后进的美名?便说:“原来是这样,檀小道友天资不足么?唉,那便同小道友比一比这‘验丹’的功夫,如何?”

  对其余丹师一拱手:“要请诸位帮忙了。”

  常正一本想出来,想个简单名目,再私下通报给檀弓,不致他又出大丑。可是天鉴宗的钟雅策却抢先出列说:“愿助上人臂力。”

  他掏出一瓶新炼的丹药,一股黄澄澄的光华直射到众人眼中,还冒着热气,说:“请二位嗅闻品尝,说出用的是何药材、火候便是了。”

  陈思渊不由分说地塞给檀弓一半。众人忧心忡忡:这验丹更考量丹师的阅历,檀弓如此幼弱,怎敌他人百年所积的毒辣眼光?海晏蓝一叹气,这下总不能说檀弓从小鼻子不灵,嗅不出来吧?海晏青瞥了一眼:“你们杞人忧天什么?我看这小子同前两天,换了个人似得。说不定什么厉害神鬼附身了!”

  陈思渊看那丹药色如白雪,有龙脑之香味,不假思索便说:“黄丹,硫黄,盥花,血石,文武火各八两!”

  他自信满满地说完,钟雅策却默然不语,望向檀弓:“依檀道友所见如何呢?”

  檀弓将丹药捻碎,在指尖搓成粉末,扬于空中,日光一照,看见晶晶亮亮之物,有红石英的光泽。那龙脑之香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凝合花香,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灵猫香。忖思后,便说:“银星预一分,鹏砂二两,汞一两,铁一分,鸡茗火半两,昆仑玉碎一分。帝女血,帝男精入白虎匮中。”

  陈思渊说:“哈哈,檀小道友认不出这是三品四转的培元养固丹么?丹方都是古早时候定下过的了,再改不了了。”

  钟雅策却脸色大变,问:“那火候如何?”

  檀弓答:“用文火养,经二十四日,每日用火二十四两养。满后加火二十八两,亦是文武火养,五七日即住……”

  钟雅策连忙打住:“檀道友,剩下的可否书之而不言之?”

  陈思渊把眉一挑:“区区培元养固丹方,这是什么不可言的机密么?钟道友还怕人学了去?”

  檀弓写道:“用果子香茶、白肉脯酒,五色彩各长一丈二尺,祭炉。其药如紫金色,临入三味药时,生药用盐花、黄丹、血石三味药,细研如粉,合和前件药同处。先将其物二斤下甘埚中,上甩药一分,将青竹篦搅之二百下,更下药一钱熟搅之,次泻出金汁,上用湿纸盖之,武火二七日,满即入用…”

  钟雅策勃然变色,拿着丹方的手微微颤抖:“怎会如此?分毫不差…分毫不错!”

  众人亦诧然,忙问怎么回事,钟雅策道:“这是我钟氏不秘传的天元聚魂丹!”

  众大惊面相觑。看陈思渊难堪脸色,钟雅策连忙为其铺台阶下:“其外形大类培元养固丹,无怪乎陈道兄方才错认了。若陈道兄细加品尝,这几味药材其实也不大难认。”

  他干笑两声,手心全浸满了汗,这丹方是故意加了十几道秘密步序,为的就是惑人以为是培元养固丹。他是绝对不信谁能仅凭外形,就将此奥秘丹方猜得一点不错的,当下连玄谈也不想参与了,匆匆下台,嘱人去查谁泄漏了这家族至宝。

  看见钟雅策如丧考妣,临阵脱逃,大家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住职说:“这…这……”

  陈思渊断然不信檀弓有何强劲实力,只以为绝对是什么机缘巧合,瞎猫碰上死耗子了,便忙求其余丹师贡献丹药来验。

  可看见钟雅策遭际,谁还愿意掏出家私来?忙摆手摇头。陈思渊恨恨道:“只怪我轻了敌!”众人联系之前“檀弓”所作所为,也都只以为是一场歪打正着罢了。

  “就算是上人轻了敌,那到底是算输,还是没输呢?”宝相却又咯咯笑说,对着霓虹真金努了努嘴,“我好想摸摸它呀!”

  陈思渊脸色一青,又一白,海晏青叫道:“堂堂十全上人,不会不讲信用吧?”

  霓虹真金本来也甚不乐意,但被身为万火之主的无须在台下一瞪视,竟然还没等陈思渊发话,便瑟缩着自己飘过来了,还跌了一头栽倒在檀弓脚边,最后乖乖卧到丹鼎底下了。

  住职对着檀弓“啊这……”,檀弓依旧是说不必。

  这第二声不必,听起来更像极了莫大讽刺,陈思渊怒极反笑:“好,好!你不用不必这不必那,我是愿赌服输,格局还没有那么小!”

  住职见状,害怕闹出什么事端,忙说:“诸位丹师,玄谈的时辰已过了,天色不早,下午还有别的比试,咱们不如快快开始吧。”

  炼丹无非是三步:取药、捣药、煽火。本来是极其枯燥的过程,可是这些丹师为在大众面前留下体面印象,弄出许多花里胡哨的法子来吸引目光:挽个剑花切鸡血藤,捣药捣出拜月十三式,还有人一边煽火一边祭拜白玉蟾、丹丘生的。陈思渊受了那等火气,这时根本维持不了端雅形象了,居然直接骂人泄恨:“你们也配拜大天帝的门童么?”

  陈思渊的小师弟们更夸张,左右击云板,吹锣打鼓戏说一般,解读他的动作——陈思渊向前走一步,是“昆仑山上拜明师”;向后退一步,是“八卦炉边参老祖”;丢玄龟入水,是“汪洋大海起春雷”;将矾粉下锅,是“万刃山前丢霹雳”;左煽火,是“弄风猛虎”;右煽火,是“搅海蛟龙”。各种肉麻辞色,听得在场众人无不张口。

  过了约莫三炷香的功夫,住职观摩众人进度,解说道:“看来诸位已差不多进展到三转了,哎哟,上人这已经是第四转大圆满了么?”

  他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檀弓进度明显落后,小声叹气,好意提醒:“檀道友,咱们近日是来比试的,不是来闭门造车的。你这三炷香的功夫还在捣药…”

  梅星雨好笑说:“可不是么!上次不也是这样煞有其事,后来怎待?炸了锅!这回我们可要离他远远的。”上次他被白鹿儿炸了一脸臭泥,洗都洗不掉,所以对炸炉事件印象十分深刻。

  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纷纷到了第四转,卡在第五转关口的人神情艰涩,少时,便有许多人认输投降。台上稀稀拉拉只剩了十人左右。陈思渊气定神闲,轻轻松松,已经突破了第六转。

  而看檀弓在干嘛?他堪堪将药材准备好了,念道:“自然朱砂,北庭鹏砂,青腰使者,罗千真神,听我调卜。”

  众人只以为这是在虚张仪式罢了,没放心上。徐漱溟家学规矩,讲话比陈思渊委婉许多,状似褒奖:“我听说丹术心诚则灵,檀道友看来深谙此理!”

  又过一时,众人皆败下阵来,只剩个陈思渊在第七转苦苦挣扎。檀弓滚芥投针,看上去就无甚希望,已被自动忽略。

  住职见到胜负已分,便露出喜色,终于可以回家吃晚饭了:“恭喜十全上人…贺喜十全上人…”

  陈思渊也打算收功之时,却听见宝相高声说:“贺喜什么?我哥哥还没在台上呢!”

  陈思渊看他又来生事,怒道:“你哥哥左,你哥哥右,你哥哥他第一转都炼不上去!”

  海晏青也助威说:“什么沉思猿,沉思猴,沉思驴的,再多沉思一会,就等不得你了么?”

  话音刚落,忽听得一声响亮如崩开华岳,折倒泰山。众人耳朵一聋,嗡嗡声之后,只见檀弓的丹炉上花纹变化莫测,神气冲霄贯斗。

  再一抬头,看见天空杀气连绵,愁云卷结。一时间播土扬尘,飞沙走石,地暗天昏。众人分明身处仙山之中,眼前却观见尸横遍野,血溅成渠。众人惊慌失色,这是何方大魔前来,携来如此煞气?

  众女修大声尖叫,而常正一大喊:“这…这是惊泣鬼神的第八转…!”

  听说丹药练到了第八转,已违人世常伦,所以出世之时,必招来魔鬼夜哭。

  檀弓扬袖一挥,天地清空,那丹药化玄鹤而凌空,飞驻他手臂之上。檀弓将其一摄,化为丹丸,交予住职。

  众人起立怔在原地,诸长者宗主大小眼相瞪,目光问玄静师太:“这是你侄子么?”玄静师太也正扪心自问:“这是我侄子么?”

  梅星雨只会说这这这这这,如同啄木鸟的声音。昨日还是个缩头乌龟,今日这怎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太清诸子呆在原地,莫说欢呼了,甚至不敢上前相认。徐漱溟折扇落地,去捡之时,被白鹿儿踩了一脚。

  陈天瑜心头一颤。乌泱泱几百号人里,第一个说完整话语的竟然是容思行,摸着陈天瑜的手,变脸奇速:“我的好妹子,你有门路认得这位公子爷么?”

  悲悲泣泣,泪下沾襟:“姐姐我眼大无睹,你不要派我的不是。”

  住职把脸一抹,确认并非梦境,打算宣布结果,陈思渊虽然惊破肺肠,仍不甘心:“你…你舞弊!你怎么就跳到了第八转!一二三四五六七呢?你肯定是偷偷买了,丢了进去……你,你给我坐下来,我们重新来!大家都要看清楚你怎么炼上去的!”

  宝相在下面笑出了声:“不知好歹缠上瘾了。”

  陈思渊破口大骂,指挥他那一群小弟子围住檀弓。小弟子们畏惧尤甚,惶悚待命,只觉得耳边哭声不断,谁知檀弓到底是人是鬼?脚底一软,竟然团团跪倒面前,也算是以某种方式拦住了檀弓。

  陈思渊骂:“你给我回来!我话放这里,你不说清楚别想走!晚上的比试也别想参加了!”他十指枯焦,不惜将灵炁尽数送出体外,震得筋酥骨碎,也要将丹药推上第七转。只可惜修为和慧力都不够,情急之下,呕出三大口血来。

  “你回来!你给我重新炼!…你有本事炼到八转大圆满啊!”陈思渊对他的背影大喊大叫,见檀弓只有去意,居然施法降了大山般的石块如雨落下,可却在接近檀弓的时候,变成了阵许天花飞落。

  檀弓并没回眸,而他眉心的莲印闪了第一下:青天无有云翳,却不知何处传来霹雳交加,震动山河大地,崩倒华岳高山。

  第二下:赤日流光,万道金蛇,红焰冲空。刀剑雷光,似雪片坠落,乾坤动撼。刹那万物齐崩,烟透长空烈烈光。

  第三下:金霞荡荡,彩雾绯绯,飞云势电而来。普天真灵下盼,仙佩临轩,伏地埃尘,行跪迎接。

  那丹炉之中飞出一名白衣仙童,金光宝耀,体洞朱日,项薄九色相轮,头冠金华流明玉冠,衣三色飞锦之衣,披云明凤彩飞绫无缝自然宝帔,带晨光日铃双珠明月,佩神金明光玉绶。

  檀弓天关在手,地轴由心,枢纽阴阳,斡旋造化,运乾坤阖辟之机,行日月交并之法,在一片紫雪飞扬当中,挥袖一收。只见到景星耀天,甘露下降,仙童执拂尘,对檀弓打九叩深深稽首,遂化作手中白雪丹丸。

  听说大药成功之时,阳神遁出,自然成为精灵,所以称:气中有气,如龙养珠;身外有身,似蝉脱蜕。

  这便是十二转了?

  这便是十二转了!

  拦路的小弟子们离得太近,看得真切,直接吓昏过去,台上倒了数十人,情甚惨切,如同一块悲戚戚乌云铺地。众人也都魂不附体,魄绕空中,直看得张口如痴,口若衔枚,默然得十分可怖。陈思渊面似金枝,唇如白纸,汗流如注,将脸上扑的厚厚白粉冲刷得四分五裂,脸分五色,狰狞怪异,不人不鬼。檀弓迈步离去之时,他还以为要转身来寻他,人似油煎火烧,性命攸关的惊恐交加之下,竟然魂魄无栖,如同身染暴疾,人事昏沉,气息微茫,恹恹若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