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19章 圣恚怒綦严督责 龃龉陈棣华相隔

  檀弓甫一睁眼,便被呛得鼻子一酸。

  桌上斗大的一个青玉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香水金桂。双凤耳圈的香炉是上好的藏经纸色,发出袅袅的安息香味道。就连将那大红撒金的百蝶帐子半卷上去之时,都被浓香扑了满鼻子满脸。

  ——这肯定是宝相的房间了。

  只记得在那八寒八苦地狱中,他忽地脖子上的伤口传来剧痛,而后便昏沉不醒了。到底是睡了多久呢?

  久卧刚起,四肢却精神得很,经脉中此时却有滚滚无源的真炁,心口也是一阵又一阵的暖热。向右首的铜镜中一望,眉心的莲花中金光缓缓流动。自那画里与天枢失散,不知何时他已经回来了。但呼“天枢”无应,想必他是为了自己疗伤,正在入定了。

  可是绕过花屏,却见一坐在桌子旁的男子面目很是眼熟。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头戴一枚沉郁古朴的玄玉发冠,再无别的饰物。粗粗一看很是简素,可仔细一瞧,袖口是绣着重台五瓣莲花纹的金色滚边,胸口是江水祥云的暗纹,流云纹形似如意,下有大海波涛,寓意仙道天应,红尘断隔。衣着既是庄严,又是极其精贵。

  他相貌极是堂堂,可是天生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眼眸是目射寒星,重重拍案,说:“胡为此乖谬妄诞之举!汝仰为三十五重天之主,接三界众生香火,却御朝绝少,不尽帝职,反耽游乐,燕处酆都,何以如此凉德薄修而君九天!”将手一甩,负手站立。

  檀弓被这陌生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也许是头痛未散,还是糊涂得很,面带疑色说:“天枢?”

  可是那“天枢”却忽地将铜镜夺了过来,把镜自顾笑道:“早知道你这司法生得这般人模人样,本座何必每次要扮那姓卫的小子?说不定还更得你爱心。”

  他因瞥檀弓说:“本座学得像不像,我的好左圣?”

  檀弓道:“魅魔,尔何故在此?”

  “遥知左圣身体有恙,在家里闷困久了,便来请左圣赏景了。”魅魔一笑起身,有板有眼地开始戏腔唱道,“左圣请看,这外头是秋花秋草秋石苔,秋霜秋水秋芭蕉,秋雨秋风秋庭院,这里头呢?”

  他哀叹一声,露出委屈神色,说:“可是秋心秋苦秋美人啊……”

  檀弓道:“请君直言。”

  魅魔忽地凑近檀弓,刷得一挥,张开折扇,对着他慢慢地摇着,一手向他献了一只鲜黄的秋菊,笑说:“左圣最近可觉身上寒凉呢?这秋天呢,是来了,当日本座告诉你凤皇去处,左圣因此答应本座的秋日之约呢?”

  檀弓点头说:“我当践诺。”

  “好!爽快!”魅魔一收折扇,把扇柄在手里一拍,卫璇的扇子他看过一眼,变得一模一样。他扮得是天枢的脸,学的却是卫璇的举动,自己也觉得不伦不类,十分可笑,故得了檀弓的承诺之后,便大喇喇地坐下来,将扇子往后一丢,不玩了。

  没想到檀弓却接住了,将那扇面展开,正展是两只仙鸟交颈合眠,江河绕云雾,树披青薜萝,书“愿为比翼”;反展是一副天宫盛景,仙客有两人,月下斗婆娑,击碎珊瑚枝,书“不羡仙”三枚大字。想起这是那个星夜与卫璇作饮,共同书画而成的。他是宿醉无知,而卫璇将此画此字复刻到了扇子上,也从未给他看过。

  魅魔看檀弓难得对什么东西这般留意,不禁好奇:“怎么了?你喜欢?你喜欢我再变两个不重样的给你?”

  檀弓摇了摇头,可是将折扇收在了袖中。魅魔正要说话,却听到门外有动静。

  是无须在讲话:“干什么都拦着我啊?里面好像有声音,道君是不是醒了?这都五天了。”

  然后是侍卫跪地叩拜的声音:“纯阳真君大人,我等只是奉大司法大人手谕在此看守。大司法大人说他要闭关为大天帝疗伤,若有外界浊气闯入,只怕会功亏一篑。就是冥主大人下令将大天帝移送他的居所去调养,大司法大人也拒绝了。”

  竟然没有任何打骂的声音。无须听见后话,只是沉默了,然后就是滕玄和寒簧的对话。

  再过一会,魅魔听见终于没动静了,无须应该是被拉走了,这才心下一松,因说:“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想问我怎么进来的?”

  然后他向窗缝努了努嘴,喝了一口茶说:“左圣看着是没事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这就和本座走吧。”

  他因见檀弓垂头不语,又见门头是重重禁卫严防死守,无须滕玄隔半个时辰就要来问一次,血湖岸上分成三列,由五方鬼帝领头跪着,八千四万小地狱长的大小官员伏拜不起。动动鼻子,还全是讨厌的上三天神仙味道,好像是北帝嫌人手不够护法的,又临时调遣了不少北斗魁的人手过来。身处此地,可不止是心理上的不痛快那么简单……因想提醒完左圣就赶紧跑路吧,不然何异于自投敌怀。

  “本座就是来说一下,免得左圣贵人多忘。要是接不到呢,要不本座先回域外等你?”魅魔语气十分软和,话没说完,已经打算溜了,可是门外头又有人说话。看身影是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个人,便忙贴门倾听。

  “我等是奉北极大帝之命,前来为大天帝送急救丹药。”是那个矮胖的在说话。

  “请问二位可有大司法的手谕?”

  高瘦的来人说:“没有。”

  “那请二位先回吧。大司法大人不让外人进入。”

  矮胖的却将侍卫一脚踢翻在地:“糊涂的奴才!我们是北极大帝座下侍者,难道也是外人?我恐怕你们的意思不是我们是外人,是说星主是大天帝的外人!”

  众侍卫因见来人这般口吻,忙说:“上天尊者息怒!那请问二位可有北极大帝手谕?”

  矮胖的来人又补了两脚,骂说:“混账东西!星主听说大天帝身受重伤,心急火燎快马加鞭便遣我二人来此,哪里有什么空闲去拟什么手诏?难道星主要来看望大天帝,还需你们三书六礼的按规矩条陈来吗?要是不信,你自己去天上请旨问问!再不信的,你也不必舍近求远,就去问问冥主!只看你是想死得慢点还是快点了。”

  侍卫听说,互相一视,忙呼万死,开门放行。

  魅魔一惊,果真北帝派人来了!听这口气,官职还不小,但是只有两个人,北极四圣倒不至于吧,不至于不至于,绝对不至于……听到一半的时候,便已经摸到了窗沿,对檀弓挤眼一笑:“左圣,乖乖家去等你。”

  可是刚要翻窗一跃,那两人已经进来了,与魅魔和檀弓共四人八目相接。除了檀弓安静地坐着,很难说此时其余三人谁更慌张些。

  那矮胖的人忽地扑跪在地,叫道:“大天帝饶命!大司法饶命!大天帝饶命!大司法饶命!”

  那高瘦的人也是明显受惊了,对着檀弓僵直一躬身,但最终还是没有跪下去,沉默不语。

  矮胖的人吓得浑身瘫软,一把把高瘦者拉跪下来:“奴才不知道您醒了,扰了您的清修!大司法大人饶命!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魅魔见得这般场景,怔在原地,听到最后了,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天枢”脸,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都抹干擦净了,这才煞有其事地坐下来。像吃了一剂清凉药,通体上下都轻松舒坦了。手重重一拍檀弓的腿,示意他不要戳破,又清了清嗓子,直了直背脊,端详旁边他的样子,学做出一副十分大神仙的姿态来。檀弓觉腿上湿湿的,原来魅魔方才一手心都是汗,揩到了他身上。

  魅魔将杯盏上的热气缓缓吹开,挑了两块细巧茶食,这就做起主子的款来了,说:“本司法不认得你们,是人是鬼快报上名来。”

  二人一抬头,将假脸皮一揭,果然是平等王和吴广王。

  平等王说:“奴才们在血湖那头跪着,心里却担心的是这头大天帝的圣体。日夜祈求上苍,护佑大天帝吉祥。可是五日都没有消息。急得火烧眉毛,这才斗胆假冒使者来探圣驾。”

  魅魔长长地“哦”了一声,说:“原来你们是来关心大天帝的圣体……”他只是在想该如何回复,又害怕这两人看出破绽,便重复了半句来拖延时间,可是在平等王听来,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平等王赶忙交代实话:“大司法大人!其实是这五日奴才度日如年,不奉旨怎么敢死!家里的老母听说奴才冲撞了大天帝,已经吓得三天水米不进,恐怕还没等到大天帝您醒过来,老母就要先去了!心想横竖都是一死,可是奴才的老子娘再不吃喝,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求大司法赏一个痛快死法!”

  他说得绘声绘色,根本听不见檀弓早就说了两遍“请起”,还说了“圣不以言举人,不以言废人”,就算听见也不敢起。但是那吴广王倒是听话,青松一样站着。

  平等王说:“吴广王他年轻不懂事,是被奴才拉来请罪的!”

  魅魔憋笑道:“两位是犯了什么错啊?”

  吴广王一股气堵在胸间,不说话,平等王忙说:“奴才有滔天罪行!不该认不出大天帝的圣容尊颜,还对大天帝出言不逊…”

  魅魔连忙把檀弓又说了一遍“请起”的手势摁下去,给平等王了一个“继续说”的眼神。

  平等王边抽嘴巴边说:“还给大天帝小鞋穿,让大天帝搬东搬西,还让大天帝擦地板…怎么这么有本事呢?就是把整个酆都的猪全杀了,也不够炼猪油脂蒙心的!”

  魅魔开怀大笑,一想到这些北阴大帝的手下这般臣服自己,丑态毕出,心中是何等爽快。

  他一面不知道怎么回话,便摸着下巴,眉眼看上去很是温和可喜,说:“搬东西?怎么搬的?这么搬的?”将桌上的一个花瓶,放到了平等王头上顶着。

  平等王看见大司法开心,心下大松,可心里一轻,身上的劲可就绷不住了。只听铛的一声,花瓶忽地摔碎,他侧身倒在地上,脸红如熟,一副痛苦难言模样。

  “怎么了这是?”魅魔憋笑。

  “听冥主的令,大伙都在血湖边上跪罪…大天帝不醒就不敢起…别人都是在家里得了消息,排空了肠子,只进些参茸补剂…但内子做的菜饭向来是浓油赤酱的,那日刚得见大天帝圣容,便被夹了走…所以…”平等王脸色蜡黄,本来油光满面的白面皮上生了许多癞斑,想必是内毒积郁了。

  魅魔赶紧把平等王踢开:“还不快滚!”

  平等王呆倒原地,动作迟缓。魅魔忙说:“恕你无罪,赶紧滚蛋!”平等王这才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一走,檀弓道:“明康,请坐。”

  魅魔抻脖子喊:“来人啊,赐座!”喊到一半,忽然害怕扩大声势,叫来什么真北极的人,便悻悻然自己去搬了椅子,把吴广王摁坐下去。

  可是吴广王屁股刚沾凳子,便咻一声站起来,把胸膛向前一挺,毅然说:“我所做所说,是我一人之罪,和别人都没有关系。”

  他向魅魔瞪视,仿佛对魅魔方才取笑平等王颇为不满:“还有平等王殿下不知尊驾的身份,言语冒失了,我也愿意为他承担所有过失。”

  魅魔看这吴广王这样苦大仇深的,一点也不好玩,顿失兴趣。便转身对着门坐,一面是盼快点结束早点脱身,一面是看平等王什么时候回来,接着献艺。

  檀弓道:“尔何罪之有?”

  吴广王攥紧拳头,默默地说:“他们说我逞一时血气之勇,当面辱骂圣驾,其罪当诛九族。可是……”

  可是当时为他挺身而出的,却也是这个被他当面大骂的人。他实在是混乱了,循着檀弓的眼光想要求证什么。那坚定无波的目光中,好像还有某种信托温柔,答案仿佛昭然若揭。可是吴广王在这权欲地狱中浸染地太久了,又哪里敢轻易相信当真有这样的人。

  檀弓摇头道:“宸广因私乱公,罔顾六道生灵之运,停忘川之流,实属昏媚荒唐之举,德何配位;而无须有如此暴行,亦是我平日疏于教管之责,我难辞其咎。尔当日之警言若洪钟巨鼓,醒众之聋聩,亦发我深省。公皎性自洁,聪明齐圣,当为北阴酆都之万浊独清,巨眼英雄,耿勇忠直之大行何以罪责论处?我虽愚拙,但既已亲眼见之,绝不会忤德而伤贤。”

  吴广王震惊失语。

  魅魔等半日了没动静,便扭头说:“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你叫明康是吧,怎么都是阎罗王,你就一脸痴呆相?舌头给锯了?”

  檀弓道:“我所知日曜鬼王是太乙尊者在阴间化身,乃是酆都之中最为铁面刚正之人,我当将无须押解至他府上,便有公判。”

  日曜鬼王这四个字一出来,吴广王和魅魔都是一惊。日曜鬼王是出了名六亲不认的冷面酷吏,这若是送到他那里去,焉能留有全尸?

  吴广王冷笑,神情愈见寒意,道:“你当真?纯阳真君是你的亲信,人都说比伏柔伏烈将军还要得重用。若是换了别的人,恐怕还要说我们地府没供他狗吠得尽兴。西方鬼帝业说,所伤杀者不过小官小吏,绝对不可以这般小事深追纯阳真君。”

  檀弓只道:“无须所领罪罚,我与他共同分之。”

  吴广王犹然不信,说:“此事他们已经通禀过冥主了。冥主只是说别告诉大天帝,便让纯阳真君回去了。”愈发忧愤起来了。

  檀弓眉似碧峰簇聚:“法不徇私,人皆平等,概莫能外。况紫微为大罗天之主,何能辖上三天之法?官法滥,刑法乱,则黎民怨。我现在与你同去,面质紫微。”说着已经起身了。

  吴广王见过许多道貌岸然者,不过一细想,即便大天帝是伪善,可现在他一死罪之卒面前有什么必要么?良久不语,将檀弓前后言行联系一起,终于下了郑重判断,面露惭色,说:“先师曾说大天帝乃是三千神仙当中唯一得真道者,仁正慧明,世当其最,令我奉其为永世楷模,终生行效。今日得见,我师诚未欺我。”

  檀弓道:“尊师何人?”

  吴广王跪倒在地:“这一跪并非是跪大天帝的,而是跪先师魏伯阳。我一叶障目,私迅妄断,污辱圣人,悖训先师遗训。方才还如此试探怀疑大天帝,实在是小人心度了君子腹。请大天帝责罚吧,我绝无怨望。”

  他垂头长拜道:“先师谆谆教诲,明康尽忘,何以面对先师在天之灵……”

  “你为魏伯阳之门徒。”檀弓点首说,“果如所量。”

  吴广王抬头说:“正因我是魏氏门生,才遭宸广和北方鬼帝百般刁难陷害。”

  “尊卑不殊,君臣无别。有甚不平之事,礼当直谏。”

  吴广王说:“我得道升天叩见东王公之时,他曾说上三天‘先天神’和‘后天神’党争不休,互相仇轧,而酆都地府则相对没有那般电闪雷鸣。可谁知我刚上任阎罗王的第三年,我家乡族人的生死簿便遭人篡改,三个村庄上上下下一百八十余口人,全都死于非命。我的娘亲人世阳寿分明还有二十三年,我却在忘川河畔见到了她的鬼魂!”

  檀弓皱眉示意他继续说。

  吴广王铮铮的一个汉子,两眼红了,痛呼捶地,看得连魅魔都有些不忍了,问:“那谁干的后来找到了吗?”

  吴广王摇头咬牙说:“凶手不用去找!后来,有一次宸广酒醉吐真言,说这是他派人修改的生死簿,为的就是令我左右为难,我若徇私放他们回阳间,他们便向冥主重重参我一本;我若置之不理,便令我失人子之德,沦为不孝不义之人!我的父亲便是因为此事落下心病,药石无医。宸广竟然引以为得事,说这多亏了北方鬼帝的谋算,为的就是我是后天神之总领,魏伯阳的弟子。而他们是天生血脉高贵的先天神!”

  吴广王向檀弓重重一叩:“我愿意引死担保所言绝无一句是虚,请您命日曜鬼帝彻查北方鬼帝浮横,与他相比,宸广所做不过区区小恶!浮横所做恶事不可尽数,祸乱民生,人神共愤!我向上举谏,却屡遭浮横及其党羽阻挠施难,官官相卫,表里弄权,互相回护。人人装聋作哑,衔口结舌!若非大天帝下降此处,如此奇冤,无有伸时。”

  檀弓摇头说:“小人道长,圣人道消。政令无常,朋党互起。伤害朝纲,暴酷万民。实乃危亡之祚,昏乱之朝。如此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实当鉴矣。我与你同去见日曜帝君,着即拿问,不可以开逆乱之源,长觊觎之望。”

  吴广王却说:“大天帝请慢!如今您的身份地府人尽皆知,出门随行必有广大仪仗,如此浩荡阵势去寻日曜帝君,必会打草惊蛇,使浮横等人有所警觉,窝藏罪证。”

  檀弓说:“善。日曜鬼王见此物如见我。”言罢将一块金玺放置在吴广王手上,那是三十五重天的天帝法印,能够呼令所有天神地仙,节制神仙鬼三道。

  吴广王大惊:“大天帝何以交付如此珍重信物?我万不敢受。”

  “此物于我无益。”檀弓对吴广王说,“愿君习煌煌大道,代行天地之正。”

  檀弓又将一个小药瓶交给他:“或可弥慰乃父。”

  “何以回报!”吴广王将两物攥在手中,长久失语,将激动之色按捺下去,才说,“得大天帝金石良言,已是醍醐之恩难报,又得如此信赖恩惠,深有愧惭。若蒙大天帝不弃,即便不为君臣之道,大天帝日后若有驱驰,我也必不辞行!待我以此信物制裁浮横之后,必将归还。我不可无故受这样的厚意,我也有一件东西也要交付给大天帝。”

  他将一枚沉甸甸的东西交换给了檀弓,是一枚鼎状小物:“此物是先师所遗,叫作‘阴阳断续炉’,和那‘日月化消鼎’原为一对的宝器。先师身葬东荒之日曾说,此物之中藏有济世之法,可挽三界于三万年后的一场大浩劫中,命我等细心重藏,他日若有机缘,开启宝鼎,可普救六道众生。可惜先师所琢非玉,弟子愚钝,有负先师重托,一千三百年来战战兢兢,眼看着先师预言的三万年浩劫迫在眉睫,我却无所进益。”

  “先师并未细说是何浩劫,便化升了。”吴广王看见檀弓眉间疑色,然后将他的手掌合起来,郑重交覆,“此鼎是我魏门弟子代代相传之物,若非亲眼见到至明至纯的圣贤,怎敢假托。我今将此物奉赠大天帝,望大天帝窥得奥理,救六道水火。”

  吴广王一言方毕,便一掀袍角,大出门去。

  魅魔站在门口望风许久,也不敢走出去,怕撞到熟人。心里着急,根本没听见吴广王和檀弓的后话。吴广王走后,他便连忙要化烟逃跑,可是忽觉一股阴风逼人,嗖嗖冷气透骨。桌上那半盅全凉了的茶水,泛起道道涟漪,地板颤颤而震。再探头一看外头,威光遍满十方,百鸟群聚和鸣,四季时令的花卉一同绽放,水池里的莲花大如车盖,灰河化碧玉之泉,硖石变清凉之座。殿外传来将士卸甲脱帽而拜的霍霍声音——这可是比九拜更高的礼节了。

  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魅魔刚扒到窗檐,可是那窗口烫如滚铁,传入鼻子的气息先是酸热,再是痛麻,其人未至,自己的功力倒已经被消解八分有余了。像被钉在了原地,拔都拔不动了。耳朵嗡嗡鸣响,远远地听见弱河上雷吼江潮。魅魔忙看向檀弓,期待他给出一个不那么可怕的答案。

  可是门外却已经传来了一句:

  “太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