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17章 天山枝银阙浪漫 弱水流风欲到难

  “这件事全由我一人引起,所有后果也应该由我一人承担。可是却株连于你一个无辜之人……”

  吴广王挣开侍卫,握紧拳头狠狠砸向墙壁:“阁下与我只有一面之缘,却为我出头,因我遭难…不行,我要去九幽地狱找他都市王宸广!即便是当时断头,也好过在这里连累阁下一同受此辱难!”

  三五名侍卫一同扑上,将他摁住了:“吴广王殿下得罪了,属下们也只是奉都市王殿下之命。”

  “奉他的命?那我要去见北方鬼帝,都市王还有没有权管?”

  众侍卫不语了。吴广王虽被捆仙索禁锢住了法术,可是他天生神力,七岁就能徒手猎狼,这会单用蛮劲,纵是五个壮年男子也不能将他强押进去。众人亦不敢逼他就范,所以一时都挤在这关口,听吴广王对都市王大声激骂,说要以自己换檀弓的,又说要去找鬼帝们判理。

  旁边的檀弓一直安然平静,和吴广王来的仿佛不是一个地方。所有人手都用来镇压吴广王了,檀弓身上连捆绳都没有,所以他自己走进去时,就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走了很远了,众人才目瞪口呆,哪里见过这样乖巧的罪犯?

  血盈地狱并非是像其他小地狱一般,只是一间单独狱室,而是一座嵌入地底的倒插宝塔。血盈宝塔高三百丈,共有三层,每层又有九种炼狱,刑罚之酷烈为酆都八万四千间地狱中之集、之最。传说宝塔中人肉积如山,人血流如河,以至于塔不能盛,而盈于外。这便是“血盈”二字的来历了。

  檀弓方一踏入,便觉血光刺目,空气极其热灼。满地白骨无人收,一阵热浪扑来,铁烧成水,钢化作泥。背上似乎有无数烫红的铁针在滚,每一呼气,就刺入一寸皮肤,每一吸气,就又拔出一寸来。石壁上有八枚红字,看上去是血迹写成:大热恼之煎肢炙髓。

  檀弓按右手第四指第三节 ,掐了一个金诀,再按左手第三指第一节下,掐了一个水诀,念道:“雪山金光明者,司迎吾身。金光速现,覆护真人。”大指掐无名指下端,为乾纹;大指掐无名指上端,为坤纹。两手合掌,左手在外,右手在内,二手心向内,左手大指掐右手子纹,右手大指掐右手午文,合抱即成太极抱拳印。

  檀弓两掌缓缓分开之时,只见掌中忽地飞出一只金色大孔雀。那孔雀大半人高,颈佩璎珞,头戴宝冠,形象种种庄严,落足之处,地涌金莲,张开硕大尾屏,五色金翠眼斑中忽飞出片片雪席,顷刻间,这火炉地狱便成冰雪世界。

  他然后大指掐无名指中纹,无名指肚压大拇指指甲上,盖住指甲,小指弯曲与无名指平,捻了一个简单剑指,复念:“今光明吾,诸鬼伏藏,剥落阴邪,顺天正道。”

  大孔雀挥挥两下,化作一柄冰色长剑,飞回檀弓手上。

  再走下去一层,亦有八枚血字:大热恼之敲骨灼身。

  第二层就更热了,不同于第一层中的热气只是停在肌肤表面,这一回像是钻入了四肢百骸,肾肺心肝,连骨头都要被化了。檀弓手持冰剑,向空中一劈,破开一道通路,进入下一层。

  第三层叫作“大热恼之爬肠开膛”。热气化作飞刀飞剑,禀雷霆之势朝檀弓刺来。第四层“抽筋擂骨”,第五层“沸汤淋身”,第六层“蒸头刮脑 ”,热气之重,通行之难层层加深,檀弓走得也越来越慢。

  大热恼的最后一层,名叫“火蛇撬齿”。地板、墙面、房梁之上,盘绕着数计千条的火焰化的蟒蛇,光是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花纹在眼前扭动,已经头晕目眩了。

  檀弓挥舞长剑,一下就斩得十几条蟒蛇首尾分离。可是就算动作再迅猛,也是敌众他寡。为首的一条蟒蛇长三丈,粗如桶,颜色乌黑发亮,忽地缠住了檀弓的右腿。其余蟒蛇像是得了进攻的号角一样,也都扑来。檀弓右手大指掐酉纹,无名指屈于大指下,掐了一个剑诀,朝身下一弹。一丈圈内的蟒蛇立刻化成黑水。正打算如此清理剩下的毒蛇,往下一层走去,谁知房梁中忽地飞下一只小蛇,细能穿针鼻,比小指还要短半截,灵活至极一下就钻入檀弓的衣领。

  檀弓捂住脖颈,半跪下来。手中冰剑发出苍苍冷气,从中走出来一个男子,金发金眸,高大英俊,手持一把泥金的八色孔雀羽扇。

  檀弓脸若涂漆,嘴唇泛白,看他一眼说:“越金,你不必真身来此。”

  越金是蓬莱雪山元明孔皇之名,传说孔皇是一只金羽大孔雀,与鸾凤为友,有驱遣风雪之力。毒蛇见到越金的真身,也都悄悄爬走了。

  “左尊大人,可是您受伤了!左尊得罪了。”越金说着将檀弓的衣领一揭,脖子上果真被蛇咬了一个小口子。

  “无事。”檀弓只道。

  “左尊大人怎么还是这般逞强!您的圣体本来便已经十分虚弱……”越金说着话才看清檀弓的面目,这张脸人见即忘,和记忆中大天帝的容貌相去何止甚远,就是大天帝转世投胎十回,也不可能生成这样平凡模样。但方才那一串咒语,的的确确是自己曾经亲口告诉大天帝的,天地之间再无第三人知晓。

  他心念电转之下,算是猜中了八分,说:“…您的神魂如今又寄居在一个凡人躯体之中,更不能硬闯这血盈地狱了!”

  越金食指在檀弓颈间一抹,从伤口处揪出来一条血红小蛇。仔细一看,这哪里是蛇?大惊道:“这是东牯蛊虫?”

  檀弓闭目点了一下头,嘴唇渐渐恢复血色。

  “我知道此虫只生长在东荒的红水灞江之中,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血盈地狱?”越金道。

  檀弓脸色恢复如常,站了起来,只是摇晃了一下,越金马上扶住他说:“我从前不是没有陪左尊大人来过血盈地狱,可是从未见过东牯蛊虫。这种毒虫若离了东荒的水土,活不过五日,若非北帝刻意加刑,只可能是有人有心带进来的。大热恼已经这样凶险,下面只会更加……”

  话还没说完,檀弓已经拾级下楼了。

  过了大热恼的九层,下面的九层合称为“畜生道”。其一叫作“鸦食心肝”,其二“狗食肠肺”,其三“羊顶肾脾”,其四“ 骡踏獾嚼”,其五“鼠咬胫骨 ”,其六“蚂蟥浸身”,其七“牛马鞭肠”,其八“貒鸨啄咬” ,其九“金蝉钻喉”。

  越金走在前面,为檀弓扫出一道道干净道路说:“这些畜生今天也都像得了狂病似得,它们也是有灵的,以前知道是左尊大人来了,谁还敢吠一声?样子都不敢做一个,便放过去了。从前我与您下去,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可是今天,两个时辰都过去了,第三层还没有到。”

  檀弓走得急,越金哪里跟得上他的步伐。好容易追上了,看见檀弓从地上捡了一枚黑玉扳指,两眉长皱。

  越金一诧:“这是……”

  “这是他贴身之物,如何遗落在此。”檀弓道。

  檀弓更加匆忙,直赴下一层。可是越金却拦在他面前,说:“左尊大人请三思。未可知是不是有人知道您今日来此,故意设下埋伏,前路凶险未卜,请左尊大人不要涉如此深险,今日还是回銮吧。”

  “亦未可知是否紫微毁约,私加重刑,令栾巴命断于此。”

  “我绝非留难于左尊,但是请大人不要着急,请您细想,北帝虽然深恨栾巴,可是若当真亲自下手杀了他,又如何与您交代?您隔三差五便来这里,北帝岂会不知?如若要杀,岂会等到今日?”

  檀弓摇头说:“紫微兴起杀人,何必择日,又岂是独例?即便万一可能,我不能坐视无睹,重蹈前辙。”

  越金见檀弓心意已决,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因盯着檀弓的眉心呼唤:“大司法大人!”

  哪里有回应。想想也是,若是大司法陪伴在檀弓身旁,哪里能允他踏入血盈地狱半步?

  便道:“大司法大人也不在这里,您更不能去了!您若当真有什么差池,我又如何向凤兄交代?”

  檀弓以手化刃,刺破越金所设的结界,侧身便踏了出去。

  刚一离开这道庇佑他的圣光,满眼便是道道尖锐白光大作,将檀弓包裹起来。

  他再睁眼之时,已经身处另一方世界当中。这里大雪漫漫,天地皓然一色,远处山峦起伏。旁边一块大石,有四个血红大字:八寒八苦。

  八寒八苦乃是血盈地狱的最后一层。这一座硕大雪山中,有八种寒冷,对应八种极苦。其一皮肤起泡;其二泡即冻裂;第三、第四、第五是说严寒加剧,唇、舌、喉咙依次被冻僵,不能发声;第六、第七、第八叫作莲花寒狱。其名虽美,可说的却是人被冻得皮肉开绽,先是皮下青紫,好像“青莲花”;然后肉色暴露,好像“红莲花”;最后人死皮肉腐烂,白骨露于野,只剩“白莲花”。

  这种刑罚美曰一一忏悔之后,即能俾罪犯生生雪净,世世冰清,以至于入寒室,久而不知其寒,即与之化矣,是永消积罪之愆。

  檀弓有罡气护体,一时半刻不会感到如何寒冷。他纵眼望去,天地皆白,“诛心台”、“望乡楼”上也没有人影。

  这两处是北帝专门为栾巴专门另设的第九寒。诛心台上是“生前之寒”,能看见平生所痛所悔所有之事,家亡国破,妻子离散,手足背信;而“望乡台”上则是“身后之寒”,能看见死后家乡所有之事:帝王看见社稷被毁,外族灭国;丈夫看见深爱的妻子改嫁他人;廉官看见清楚一生的账目,被继任的贪污者编得混溷不清;商人看见辛苦赚来的财物,被强盗搬运一空;老人看见子孙不听从自己生前的教训,将祖宗家业挥霍干净……

  这两种寒,合称为“心寒”。天地皆为这些冰雪所覆,而只有诛心台和望乡楼上,有两处火焰可以取暖。施刑者的意思是栾巴若不愿受八种身寒,便要受这两种心寒。

  檀弓走了半里,忽见远处雪地上躺着一个人,忙过去,远远看那人身材颀长,很是眼熟。他心下一宽,眼帘微动,推推那人:“栾……”

  只说了一个字,那人缓缓醒转,将脸从雪地里抬了起来。

  檀弓瞳孔一震,说:“你为何在此?”说着环顾四周,再没有旁人了。

  那人将醒不醒的,眼睛一闭,又昏过去了,檀弓再拍了拍:“卫璇,卫璇?”

  卫璇这才又睁开了眼睛,将干裂的嘴唇舔湿了,才说得出话来,露出一个苦笑:“你好像很不想见到我……”

  雪越下越大,檀弓想把卫璇扶起来,但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是骨头都被人拆了,只剩下一具皮肉。

  檀弓又去握他的手,想将他拉起来,可是卫璇忙将手拢到袖子里,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他以手撑地,极为勉强地才站了起来。

  檀弓复问:“尔何故在此?”

  卫璇反问说:“那你呢?为什么会在这里?”

  檀弓一共说过的谎不超过一个手的数,这时也不打算骗卫璇,但是这前后经过来龙去脉实在复杂,所以没有立刻回答。

  “这不就扯平了?我不问你的,你也别管我的。你我不是一向如此?”卫璇笑说,一笑起来很是舒朗,他本就是个极为俊美贵气的男子,这样洒脱地笑起来,更是神采翩翩,好像冰雪地中忽地升起灼灼烈日,让整个世界都随之璀璨生辉。

  檀弓见他初时虽然形容憔悴,但是不到一会便精神如常。他紫袍金带,锦衣狐裘,神情怡然就好像哪家出来赏雪的贵族一般。

  檀弓便不多问了,说:“你可曾见到一个人?”

  卫璇“嗯?”了一声,伸手刮刮脸皮,像在是仔细思忖,说:“长什么样子?”

  檀弓不语。卫璇看他这样,笑了出来,说:“你不会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他有千种变化,容貌不定。”檀弓点头。

  “噗,还真给我猜中了。哎,那就别呆在这里了,我们一起边走边找吧。”卫璇兀自走在檀弓前面,回头说,“你穿这样少,冷是不冷?”说着,便将身上的狐裘披到了檀弓身上。

  这口气,说得好像他不知这里的寒苦非衣裘之所可以挡,他们只是身处一座普通雪山。

  半个时辰过去了,二人翻过两个山头,哪里还有第三个人的身影?

  檀弓说:“我送你离开此地。”

  “哎,我知道,某个人是嫌我烦了。”卫璇听了,望向远方,语气中无不失落。

  “我并非此意。”檀弓因见卫璇一直将手拢在袖中,以为他是寒冷,便说,“我知有一处可以暖身。”

  卫璇登时露出喜色,笑眯眯地说:“好啊,你要是不急,我们先去歇歇。”

  “随我来。”

  诛心台朝向东、西、南三向,弯面有八十一里,北方台后平直,以剑树立为城墙。整个诛心台形状如同弓弦,高四十九丈。以刀山为山坡,砌成六十三级的阶。

  二人登上诛心台顶,檀弓取下九根石柱上的九块碎石,握在掌中,形成一整块的“诛心石”。“一切惊怖,尽噬我身。”檀弓阖目念道,掌中生起一团火焰。 他将些干柴火石引燃了,便与卫璇共处在一方山洞当中,偎火取暖。

  刚坐下来没有多久,卫璇却忽地掰开檀弓的手掌,将诛心石抢了过去说:“你刚才怎么念的来着?”

  他的目光天生多情,一笑起来,灿灿如同岩下电,天生就有种让人不自觉顺他心意,听他命令的魔力。

  檀弓却不受此蛊惑,说:“此非玩物,归我。”

  来不及争夺,卫璇却已经念说:“一切惊怖,尽噬我身。”哪里需要檀弓来教,他过目不忘,每个指节的手印都结得一模一样。

  火光重新点亮了。檀弓说:“卫璇,莫要勉强。此间心寒之痛,为世间沉痛之最,并非你之所可以受。”

  卫璇听了一睁眼,可是火焰马上熄灭了,他赶紧又闭上了,说:“什么痛呢?我看你方才那样皱眉,岂不是比我现在还痛?我看你痛,我也是痛的,现在只有一人痛,岂不比两人都痛少痛一点?”

  他这一番话说得像绕口令一样,把自己也给说笑了,说:“况且我现在也不怎样心痛,身上也暖洋洋了。”

  檀弓十分诧异。九天雷祖当时不满北帝对于栾巴处置,曾经偷偷握过这诛心石一回,可是不到一刻,便嚎哭流泪,心痛不止,从此再不说刑罚太轻这样的话了。方才自己所握,也是观见十九万年来最为痛心之事,到了卫璇这里岂能有例外?便问说:“你所见何事?”

  卫璇闭目微笑:“我所见的呢,都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事。我见到…从小爹爹和娘亲一对神仙眷侣,都很疼我;见到有个哥哥,也对我很是爱护…是父子关心,骨肉情切;见到小时候的一个最要好的朋友,长大以后还是同心合意,我们之间都没红过脸,我见他仙道有大造化;哦,还有个傻弟弟,一直傻傻的不知事,但是他的一生都过得很好,很平静。”

  听见全是相反之事,檀弓道:“归我。”

  可是卫璇把诛心石攥得死死的,继续说:“后来我见到了一个人,他什么都很好很好,对我也很好很好,我从来没有见过对我那么好的人。我就这么不去想他是谁,所以可以不作他想回报他的好…反正往后的年岁还长着…”

  卫璇鼻梁高挺,鼻尖在他低头之时投下一片阴影。忽听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哽咽着说:“可是,为什么我见到了这么多好事,心里还是这般地冷呢……”

  忽然听得咣当一声,诛心石落地,火焰倏地熄灭,山洞中只剩下微弱的天光,幽暗地照着二人。

  卫璇脱了力,向后一倒。

  檀弓忙去扶他的时候才看清,不知何时,他的脸早就冻得青紫,嘴唇开裂,浑身僵硬,胳膊大腿像是四条冰锥,又冷又坚,碰了好像直接戳到了骨头一样。

  檀弓大惊:“你为何身在地府?又如何身中这般寒毒?”

  他见到卫璇的时候,卫璇分明与常人无异,只是半个时辰的功夫,怎么会受寒如此之深?檀弓立刻捡起诛心石,可是那燃起的火焰,根本无法消融卫璇身上的寒意半分。

  卫璇倒在檀弓怀里,好像沉沉睡了。檀弓忙喊他:“卫璇,卫璇!”

  他忙呼敕令,卫璇却将他结印的手用力打开了,说:“我已捱到了现在,只是想…和你再多待一会…我本来就是已死之人,你呼唤上三天的神,有什么用呢?”

  “何人伤你如此之深?”檀弓探了卫璇的灵台,发现他本该蕴蓄在丹田中的真气早失了主宰,茫然乱闯,这不仅是肉身已陨,是三魂七魄竟然也全都被打散了。还能在这里和他说话的,不过是魂魄东一块,西一块,拼拼凑凑凝成的一团灵体,一阵风刮来就能吹散了。现在连完整的魂魄都不知去哪了,就算诸天大能全到齐了,也是于事无补。

  卫璇摇头不答,又见檀弓懊悔之色,应当是在自责没有早点发现伤势,便笑说:“你的心思本来便不在我身,自然坦然不疑,如何能发现?”

  檀弓不顾他说,将一道摄魂符打入卫璇心间。可是不但没有分毫用处,反倒让对方的身体更冷了,想将他带离此地,脱除血盈地狱之外,可是卫璇的魂魄好像被根种在了这里,方有挣脱之意,伤势就更重了。

  “不要再费心了。你这么吵吵闹闹,我反而更冷了。央你不要乱动,陪我讲讲话,好吗?”卫璇轻轻拂开檀弓的手。

  檀弓低头一看,原来卫璇的掌心早就裂开了,左手绽出朵朵青莲花,右手竟然已经是红莲花了,所以从初见之时,便一直收手拢袖,他神色立凝,眼露忧恐:“…我当如何是好?”

  卫璇笑了笑说:“这地上…冰冰的,你…能抱抱我吗?”

  他的头颈以下,全都冻硬了。与其说是拥抱,更像他是重重地跌在了檀弓的怀里。檀弓手蕴丹心圣火,抚他背心,卫璇的身子这才堪堪软了一些。

  “…你心口下面…”卫璇忽说。

  檀弓从怀里摸出来那枚圆白的银石。 卫璇看了大悟:“哦,原来是它。我本来以为,把它丢了…这样,甚好,又少一件憾事,我便可以放心地走了…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你忘了它什么来历?”

  “不曾相忘。”

  卫璇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然后像是提起了极大的力气,才完整地凑出一句话:“你当时说的话,我想再听一遍。”

  “我曾言:此石诞于元始天尊造物之时,它虽长生久视十九万年,但是不知人世之情……”

  见卫璇阖目,檀弓停了下来,卫璇勉强睁眼说:“你说着,我在听呢…”

  “它虽愚顽鲁钝,但愿斋心虚求,你若愿为玉人雕之,它不甘再为荆山废材。”

  卫璇良久才说:“后面还有…”

  “它本无实质,却盼有心……”

  檀弓还要往下说,卫璇却抓住他的手,将圆石递还给了他:“够了,停了,后面两句的不要再说了。我怕你都说完了,我下辈子都还忘不了你。”

  “此生未尽,何谈来世?”檀弓带着一点温热气息,将圆石推回了卫璇手中,将卫璇的手握得更紧了。

  可是一阵穿堂的山风忽地吹来,将卫璇身上最后一丝热气吹散了、吹尽了,睫毛上的冰渣掉进眼眶里,卫璇连眼珠都不能自动了。冰渣融化,将卫璇的眼圈濡湿了。

  卫璇却说:“遇见你,乃是此生唯一之幸事,只恨我福薄缘浅,所以却也是最大之不幸…央你饶了我,这般厉害的情劫,一世也就足够了。我此生…便可尽尽了。”

  “……”

  ……

  雪山的风和日月都让人无从捉摸,忽而怒气勃发,忽而平静地纹丝不动。远处泛着一片青烟似得薄雾,须臾就被一块云霭压散了。方才还是霞光澹澹,天上一片浓稠的琥珀酒色,可是一回首,明月已漫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