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09章 竞嗜欲大敌窥伺 堕邪计是谁能保

  望窗向下面的赤炼火池一看,众人怵然心惊。

  火珠飞溅,犹在耳边炸开一样,火浪像潮汐拍拍而来,四方火种滚沸,或沉浮,或聚隐。最中央有九头狮子,一块石碣,碣上一行大字:验真洞妄。

  徐漱溟整肃衣裳,酸溜说:“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卫道友人品高洁,天下之有所共睹,实在没有必要涉如此之险啊!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王道友三思啊!”

  安陵嫣怀里抱着一只蓝眼白猫,本来在那给它慢慢梳毛,这时冲他火辣辣瞪了一眼:“我卫哥哥行止磊落,自然不必要凤凰火焰一试。哼,但我看,有些人倒有必要跳下去试一试,看他是长的是人心还是狼心,说的是人话还是狗话。”

  天鉴宗在朝堂上好歹还是有几个挂号法师的,徐漱溟没想到安陵嫣为了维护卫璇,已经这般不留情面,悻悻笑了一下。他素闻安陵王好南风,又看他对待卫璇如此这般,愈觉可鄙,古里古怪一笑:“徐某人不知哪里说错了话,惹来安陵王这番高论。”

  安陵嫣微微歪头:“哦?是徐道友方才在说话?我还以为谁放了个响屁呢,好臭好臭。”他格格轻笑,眼神飘来飘去,火光如血,斜映双颊,显得又艳又凶,谁都不敢与他对视。

  慕容紫英满心忧虑,拉住王含贞,正要说话,他却抢口说:“我先,还是一起下去。”

  卫璇深深看了他一眼,纵身一跃,已被火舌吞没。王含贞沈默随行。

  如遁入一片混沌之中,眼前除了红色,还是红色。烈烈火焰四处喷薄,热气如潮,手足如为热油煎沸,眼眶也几乎眦裂,丹田气脉更是如乱丝一团。听说北阴大海之底,有大地狱名血湖地狱。这赤练火池酷烈之程度,恐怕与那里不相上下。

  忽然有什么东西轻柔落在王含贞的肩背之上,一下子身体就清凉舒泰起来了。原来是卫璇的白鹤羽衣。

  王含贞一挣,将那羽衣撇落:“我能料理得来!”

  他运真气于神阙穴,汇聚一脉水灵炁于食中二指,涂在眼皮上,这才敢重新睁开眼睛。

  卫璇问:“第一个问题想问什么?我骗你什么了呢?”

  “…你骗我你不认识我的咕儿!”王含贞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骗你。我委实不知。”卫璇身上环绕着斑斑星星的银光,汇聚成一圈白色光晕,把他与这火海世界彻底隔绝开了。

  “这件事我没有骗你。”他重复一遍,那光圈不但不被凤凰火焰吞灭,甚至光芒还鲜明了一些。

  王含贞听见此话,又看此景,向后退了一步,咬咬嘴唇,但还算镇定。他星夜问责此事,其实自己也十分没有把握。他虽然年轻阅浅,但也不是纯真傻子,事后想想,也觉得说了许多糊涂气话。

  卫璇看出来王含贞窘迫极了,便打算快点结束,不令他太过难堪:“第二个问题?我偷你什么了呢?”

  王含贞握紧拳头,说:“你偷我的画了!”

  “什么画?我见过吗?”那圈银光淡然生辉,没有丝毫退减的意思。

  王含贞已乱了阵脚:“我的画!我的画!”

  “你的画什么样子?你应该有许多画才是。”卫璇耐心问说。

  “就是一个神仙,坐在树底下,有好多桃花…他在喝酒,醉了,脸红红的,也在弹琴…我没有很多画,我就只有那一个画…他是神仙,我知道的…”王含贞语无伦次。

  卫璇眉头一皱,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又是琴又是酒的,还令这般失魂落魄,画中神仙是谁,答案不言自明。不知王含贞因何机缘获得那物,又见未知未觉间情笃至此,更觉心惊:“你说的画我从来没有见过,哪里拾来的?”

  火湖湛然无波,平静得可怖。那毕剥毕剥的声音,好像都小了很多。他的表台如同一尊石像,在凤凰火焰的烤炼之中,颜不改色,连头发和衣角也无丝毫飘拂,好像永远神勇睿智,永远白璧无缺。

  自己的所有怨愤,今时今日,都显得那般乖谬可笑。王含贞抱住头蹲坐下来,颓然而废:“不是你,那是谁……那是谁……”

  他本来就是个极没有主意的人,这时心中惶急加什,更加无计了。

  卫璇半俯身说:“含贞起来吧,一会出去我替你好好地找。”

  王含贞把脸埋在膝间,好一会才露出半张来,泪光斑斑,眼看旁处,不予理睬。

  卫璇看王含贞不知如何了局,便故作轻松姿态,潇洒大笑:“怎么还哭鼻子了呢?多大的人了。来,还要我掺你一把不成?这位小老爷,快快请起来了,我手都快酸断了。”只差作个万福了。

  他伸出一手,在王含贞面前摆了一摆。

  “找不到怎么办?那东西对我好重要,好重要……”王含贞又是惭愧,又是情急。

  卫璇叹了一声,开了一个很像无心的玩笑:“那我死了以后再替你找,替你去问阎王老爷。看成是不成?”

  王含贞刚看了卫璇一眼,又慌忙躲了。眼泪是能擦干净,可嘴唇分明都快咬破了,还在犹豫:“…你先上去吧。”

  “你先吧,我还有点事。”卫璇将白鹤羽衣的纽扣替他系好,掌上生风,向上一托,就要送他。

  “这怎么就结束了?含贞,你不是还想问第三个问题?”忽然,这声音仿佛从极远之处传来,愈来愈近,话音落时,人已至身畔。

  王含贞把另外半张脸也露出来,抬头一看:“姊姊?你怎么在这里?还有沈悖……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见到沈并,王含贞明显警惕了许多。

  王思捷笑吟吟道:“你问不出来,我替你问如何?”

  “你要问他抢了你什么,为什么不问问他认不认识你要找的人,和那人又是什么关系?”

  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像两根夹头夹脑的棒槌,将王含贞锤了个大清醒。他猛然抬头:“姊姊你在说什么?檀弓他…他早就不见了…表台就算认识他,也是几十年前见过几次而已…什么关系,你什么,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表台,你说清楚…!”

  沈并手里是不知哪来的一把灰烬,从左手倒到右手,仿佛不打算发话。

  王含贞一激动,攥住了卫璇的衣袖,已把他手腕抓出五个指印来:“你说清楚…我就是想要问这个…”

  九头火狮睁开双目,发出烈烈的吼声,口吐火涎,不约而同对卫璇眈眈而视。

  “凤凰火焰验真洞妄。万莫说谎。”沈并提醒。

  “我和他有道侣之约。”卫璇终于说。九头狮子又陷入沉睡之中。

  王含贞抓着卫璇的手瞬间脱力,顺着衣袍滑了下来,说:“……道,道侣?你们……”

  “道侣之约……”沈并不久前就知道此事,可是听见卫璇亲口说出来,还是重复了一句。

  “含贞,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对我并没有情。”卫璇接道。

  “那反过来呢?”王思捷嗤笑一声,挥起剑鞘,在王含贞和卫璇之间来回地指,“他卫璇玑因为私心爱欲,眼睁睁看着你几十年煎熬,装聋作哑,竟然一点不羞惭吗?如今又要使尽毒计令你不能护法,得不到天问果,就更不能找到他的下落了。真是好算计!弟弟,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认贼为兄。”

  “私心爱欲…爱欲?你,你早就知道一切……但是又装不知道,不告诉我……是因为你怕我和你抢?”王含贞脸色惨白,拉住卫璇袍角说,“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很少见卫璇这样怒容现于眼色:“够了,不要再颠倒是非挑拨离间了。我隐瞒此事,绝非因为私心爱欲。”

  “哼,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他有没有情?”王思捷说。

  王含贞的眼睛波光粼粼,熏蒸之中,他看不清卫璇的表情,只是见到九头狮子又蠢蠢欲动。

  “他不说也没有关系。”王思捷看了看地上的王含贞,笑容玩味。

  绕到卫璇身后,王思捷说:“你的金丹碎了多少次,自己数不清了吧?你七岁便修‘天付万类’剑法,怎不知道若有一丝一毫地动情动念,便是无穷之祸。心念既动,金丹崩裂,百年修为破誓重来。这才合籍不过短短几个月,你就大限已至,可见你是对那位道侣多情深爱笃了。”

  “其实,你自己也可不必为情而死,还是有别的法子,比如……当年你爹是五洲之内何等英雄侠胆人物,执三大道宗正派之牛耳。他偶得了这本《天付万类》,可你父母那般伉俪爱深,你爹心中有情如何能练?谁知你娘为了成全他的仙途,居然服毒自绝。可怜幼子丧母身痛,你大哥卫昭就是这般早夭的。我说的有半点差讹么?”

  卫闻远一日之间妻子俱亡,性情旦夕大变,再不将任何正教礼义放在他眼角之内,练成祸生福灭符之后,天下更无抗手,后来几百年厌绝人事,只夜夜在母子墓旁望海吹箫相伴。

  “天付……天付万类……”王含贞在喃喃。

  “哦我忘了,含贞还不知道那后三字是什么?”王思捷大笑,“天付万类——本无情!”

  “可我们差点都被你骗过去了。那日攻城你明明已经重伤垂死,可是强撑一口气力虚张声势,以三出诡计逼少宗主退兵。你自知道若是真动起手来,恐怕连少宗主的三招都接不住罢?”

  王含贞彻底失了神,恍恍惚惚的,说什么他也听不见,听不懂。

  卫璇对他们所有话都没回应,可是忽见沈并一弹指,一团青色云气从半空掉了下来。

  王思捷见之大声嘲笑:“泥塑的菩萨自身难保,你马上就要见阎王了,还想着让你的灵风扶摇救含贞走?”

  “与他何涉。”卫璇屈膝半撑在地上,嘴角渗血。他还要让扶摇全力保护王含贞,可是体内的元炁实在太稀薄了,一滴都刮不出来,扶摇根本听不见主人的命令。

  王含贞所知甚多,下一个被杀人灭口的,当然就是他了。王思捷魔道中人,哪里会顾什么姐弟血亲。

  而王含贞自己丝毫不知处于危崖,还在那痴言:“修的是那样的无情极道,又怎么会对他有情……”

  王思捷笑摩王含贞头顶:“怎么和含贞没关系了?也多亏了我的好弟弟相助,若不是因为他要你跳这火池,把丹田里残余的最后一滴真炁都用干净了,白鹤羽衣也为他脱了下来,你还不是这样好杀,天助我也!卫璇玑,你自负聪明才调,可是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

  沈并终于开口说:“你我幼稚金兰,今日你葬我手,不能令你道甚孤。一个王佩英的礼太薄,这天无极阁上所有之人,我都给他们给你陪葬,意下如何?”

  他念动《无情极道》开篇第一句:“情之所至,烈焰焚心。”

  八个字化为一条软带,又如一条细蛇,从卫璇的眉心钻了进去。只觉是细丝般一缕冰线,但游到何处穴道,何处便感酸麻。再过一息,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要爆裂开来,每一根头发都好似胀大了几倍。

  卫璇伤发力竭,呕出一口鲜血,五感渐渐熄灭。